别桥

2017-08-17 02:19羊斌
翠苑 2017年4期
关键词:梅莉土山围巾

羊斌,初中美术教师,爱艺术,更爱文字;爱阅读,更爱生活。业余笔耕,小说、童话、散文都有涉猎,文字散见于《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报刊。

我把别桥作为这个故事的发生地并不是心血来潮。

别桥是江南的小镇,却没有绮丽的容颜。它荒凉,偏僻。别桥的色彩是混沌的土红色。别桥镇有一座小小的土山,光秃秃的,据说那座山上的土中富含某种矿物质,我见到那座山时它已被开采了一半,像横放着的切去一半的土豆。我对矿物质不感兴趣,我只知道那里有半座小山,山上什么也没有,土红色。很多年来,我心目中的别桥就是这么个模样,有时模糊,有时清晰。

土山的旁边自然是土山村。我不想改掉这个村子的名称,虽然我知道小说里最好不要写真实而具体的地名。如果这真实地名下再来个真实的人名,那说不定就会闯祸了。

我想了很久,那个注定要做我故事中的主人公的名字也无法更改,我觉得他只能叫周诚,他不可能叫李诚、王诚。如果改了名字我就无从下笔。

我于别桥只是一个过客,我只去过那里两次,一次两天,一次一天,后一次去的时候是个阴天。别桥如果单单作为一个平凡而邋遢的乡镇,对我是绝没有吸引力的,但是别桥有周诚在,而那天,周诚要结婚了。

再次来到这个叫别桥的镇上,我的身份是周诚朋友的女朋友。我没有见过周诚的妻子,即使是周诚,我也只见过他一次。我虽然只见过他一次,但我能经常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我很好奇,好奇他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服了父母之命,去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做妻子。我确信他是被迫的,他不可能爱他的妻子。我记得第一次去别桥时周诚正热爱着另一个女孩,那也是个阴冷的冬天。周诚和那个女孩通过书信相识。那一次我围了他的围巾,直到临走时才还给他。摘下围巾我觉得脖子边有“嗖嗖”的风,我对周诚说我真不想还给你,我要把这围巾带走。周诚说不管你把它带到多远的地方,我也一定要把它追回来。他说这围巾是梅莉给我织的,梅莉是我最喜欢的女孩。我说织出这么笨拙的针脚,这个女孩实在算不上出色。周诚说不管梅莉出色不出色她都是他最爱的女孩。周诚的眼光迷离,如一张透明的网无声无息地把我罩住。

我喜欢听如泣如诉的爱情故事,我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即使那一次别桥之行来去匆匆,记忆中听他诉说他的爱情也只是瞬间的功夫。但因为他,让我仍然相信爱情的存在,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在爱情面前屡败屡战、越战越勇。

两次去别桥都是阴沉的冬天,风很大,干燥冷漠,光秃秃的小山不时地掀起土红色的波浪。这样的天气可以衬托出一份悲剧气氛,但这是周诚的结婚日。这样的日子喜气洋洋。

再见到周诚的时候他刚从理发店里出来,周诚的头发吹成很时新的三七开。一米八二的周诚长得既高且瘦,五官却秀气精致得很,他西装革履,英气勃发。我喜欢高而且瘦的男人,而且这是个为爱情辗转反侧的男人。那时候只要谁的头上戴着爱情的光环我就立刻把他引为同类。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世上为了爱情烦恼的人很多很多,以为他是我可遇不可求的知音,我以为追求爱情的人都是超凡脱俗的人,后来才知道冷眼爱情的人倒如凤毛麟角。就像后来我患了眼底囊肿,诧异自己怎么会得这种稀奇古怪的病,跑到医院后才发现,与我同病相怜的人完全可以组成一支小型军队。

别桥的嫁娶风俗与我的家乡不同。别桥的酒席办在晚上,而我的家乡是在中午。我对别桥的习俗颇有非议,亲戚朋友晚上来喝喜酒,喝得醉醺醺再摸黑回家,实在很不方便。但我的男友说喝完酒还要闹洞房呢,不在晚上办酒这洞房怎么闹?会平白地少了很多喜庆。因为我对别桥的偏爱,我的男友也是别桥人,他为家乡的古风长存感到无比骄傲。

暮色四合时我孤零零地坐在周诚家堂屋的长条凳上,厨房里的热气四处漫延,进进出出的人即使是背影也笼罩着喜气。我的男友已和周诚一起去了邻近的村莊,迎接我未曾谋面的新嫁娘,新娘不叫梅莉。我喜欢这样孤独地坐着,一边惴想周诚会是如何的无奈与忧伤。我觉得这无奈与忧伤是如此吸引人。可以想象,在无尽的喜庆前向遥远的地方缅怀爱情,是怎样的一种人间天上。

我隐约听到远方有唢呐的声响。我知道这是我的记忆发生了偏差,这是江南,江南的嫁娶绝没有唢呐参与。但我一直觉得唢呐是嫁娶礼仪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那嘹亮婉转的乐声,有着说不清的内涵。好像是喜悦、奔放、忧伤与绝望的组合体,有与往昔分手的决绝,也有藕断丝连的缠绵;有放眼新生活的快意,还有前途莫测的踌躇。那鼓了腮帮前俯后仰的吹奏者,带着你东南西北地乱闯,让你迷迷瞪瞪里分不清喜悦与忧伤。

鞭炮震天响的时候,我看到新娘从浅灰色的天幕中走来,远处的土山也褪去了原有的颜色,与所有的麦苗、田埂、房屋、树木一道,成了深浅不一的冷灰色,只有新娘的红棉袄是灼人的暖色。我一直记得那像是一幅油画,那一团跳跃的红色立在画面的中央。绕过火光中“哔哔剥剥”的黄豆杆,红棉袄映衬的脸庞年轻、光洁、羞怯,并带上了一圈金黄、神秘、喜庆。

觥筹交错的时候灯光摇曳,一道道菜肴按既定的顺序如约而至,划拳劝酒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在专心等待新郎新娘的到来。我看到他们端着酒杯笑意盈盈地出现,我像一个秘密在握、急不可耐的孩童,迫不及待地等待意料中的意外发生。可是周诚的表现恰到好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新娘是落落大方、巧笑嫣然。我有些怀疑先前的情报是否真实,我努力寻找所有的蛛丝马迹,希望破译周诚的豪饮与笑意里隐匿的情绪。

他们来到我们这一桌时,我端起酒杯,轻轻地啜了一口,我说,祝你们幸福。周诚和新娘一饮而尽。我很满意,轻微的酒意从唇齿到心肺,再慢慢爬上了我的面颊。我一喝酒就满面含春,眼波流转,倒似自己成了婚礼中的新娘。我坐下来细细地端详着面前的酒,现在它的形状就是这杯子的形状。酒是最随遇而安的,却又隐含着变幻无穷的江湖。

杯盘狼藉的时候我起身上了楼梯,新房就在楼梯的尽头。别桥的习俗,是把楼梯建在院子里,上升的途中有个急促的转弯。楼梯扶手上裸露的水泥坚硬寒冷,低下头能看到院子里大木盆中的碗碟拥挤杂乱,热气氲氤里人影憧憧。抬头看那个夜晚的天空有繁密的星星,预示着第二天会有个响晴的天气。

新房如我想象的温馨热闹,红罗帐、绿绫缎、子孙桶、百宝箱。房门上的珠链如晶莹闪亮的雨滴,连绵不绝。

站在走廊上我看到周诚跑步上楼,敏捷、飞快,是百事缠身的境况。他对我说,坐啊,坐啊,说到第三个“坐啊”的时候人已去了很远,遥遥地只剩空气里的余音。

周诚结婚了,他到底爱不爱他新婚的妻子呢?我是希望他忘却从前,开始新生活,还是希望他如我来之前想象的那样,沉溺往事,落寞无奈呢?我站在走廊上拿不定主意。

两辆汽车来来回回送了好几趟客人,终于轮到我被塞进拥挤的车厢。车发动了好一会,又来了两个老人,我很快地下车让老人先走,看着面包车驶离我的视线。我知道最多再等半个小时,这辆车就能回来把我送到县城。

我站在碎石子铺就的公路旁,看远处的半座土山黑黢黢地静寂站立。村庄里一盏盏灯飘忽游离。身边的人们在不停地寒暄,我的男友在人群里哈哈大笑。曲已终,人将去,所有的相聚只为了离散,我气定神闲地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要走了,我笑吟吟地站在了正在送客的周诚的面前说。周诚说你走好,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来我家玩。我说周诚啊,今天晚上真冷。周诚说是啊,是啊。我说周诚你能不能替我找条围巾?周诚说这倒有点难了,要不我去问问小青。周诚回头去叫离得不远的妻子。他的妻子没有听到,周诚就走过去拉起了她的手,往我这边走。

我的泪水是决堤的江河,顷刻之间恣肆纵横。我急转过身想逃回人群,却看到面包车的灯柱耀眼夺目,急刹声如声嘶力竭的嚎叫。朦胧中我看到许多长发、短发的脑袋在我的面前晃动,模糊里听到周诚在我的耳边叫着梅莉、梅莉,我想那也许是个与我无关的名字,就像这长长的叙述从头至尾都只是一场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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