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红拂夜奔》中群体与个体对抗中的暗合

2017-08-22 10:54廖彩云
青年文学家 2017年24期
关键词:群体个体

廖彩云

摘 要:“年轻时玩了命地证明自己是聪明人,到老了以后又开始装傻,这正是做一个中国人最有意思的地方。”[1]对《红拂夜奔》中李靖这一句话的概述其实也影射了人性不可改造的一面,它所造成的,就是文本中个体与群体之间看似对立实则暗合的悖论。

关键词:群体;个体;对抗;暗合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24-0-01

《红拂夜奔》中,主人公们所谓“玩了命地证明自己是聪明人”象征的其实是一切使自己突出于人群的努力,在表面上,这是要将自己的个体精神从群体统治中彰显出来,而通读了他们的一生以后,却不无遗憾地发现,这只是一种通过逃脱集体统治的仪式来表达顺从的手段。

李靖逃出洛阳城以后,建立了一个规格更高、更密不透风的无“人”之境,在执迷不悟地自作聪明中,将长安取名为“新洛阳”。无限膨胀的自我既没有如他所愿地给予他自由,反而将他纳入更深的统治陷阱中去,那就是:“领导上”(皇帝)明确而不公开的排斥,在对其认可的同时又表达了不接纳,这就将他作为统治阶级的具体内容剥离,而成为权利游戏中的一个傀儡;而作为“领导下”,群众则利用其“大唐第一聪明人”的殊荣将他捆绑在他们俗情世事的群体统治下,长安城里的一切——包括公共厕所的设计——都必须而且只能“借助”李靖的智慧加以管理。中年以后他无可奈何地选择了装傻,无非就是将膨胀的自我重新缩小,让自己再度回到失语的状态中,扮演着沉默的大多数,以此来逃离这种已经沦为陷阱的生活。正如城里面只有成群结队才能出行的人一样,这里只有一群人,没有一个人,李靖既不能让自己变成“一大群人”,也不能逃出亲手建立的严谨密实的长安。他的尴尬在于,他不能也不愿成为“领导上”,不能也不愿重新没入“大众”中。

如果说,早期的李靖通过不断地强调、突出自己的形象以使得自我绝不会被忘记被埋没的话,《红拂夜奔》中另一主角虬髯公代表的则是另外一个极端。不难发现,在其一生中,他不断地进行着自我放弃。作为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剑客,他初始在文本中却是一个盘腿坐在花园里,顶着阳光,嘴里费力地嚼着鞋子,满脸油汗,腮帮肿大的形象。这种让人过目不忘的平庸其实代表着一种拒绝:拒绝自己的形象(剑客),不断地把所有外界甚至是生来就加诸他身上的东西摒弃,甚至摒弃自己的身体。他无法从正常渠道展现自己,或者所展现的无论如何也无法满足自己的想象(得到所要),所以选择了从反面扭曲地表现自己。作为一介武夫的虬髯公自然无法与风度翩翩、智力超群的李卫公相提并论,而红拂偏偏钟情于后者的形象,面对着这种无法改变的挫折,他不仅抛弃了自己的形象甚至朝着李靖的反面极端发展。比如后来在扶桑国,虬髯公喜欢上一切不像红拂(或者红拂喜欢)的东西,包括自己的身体:“过去他喜欢……红拂的长发如云,后来他就要求所有的女人都剪短发或者梳小辫子。过去他喜欢……红拂……的酥胸,后来他要求所有的后妃都把自己勒扁”[2],等他老去时,四肢长成了平摊的形状,好像螃蟹腿的上半截一样,固定在水平方向上,手指脚趾长到了一尺多长,骨骼变成了平板状,随时能变成保护色。起风辄飞,入水不沉,终夜栖身于画像。他变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在,可以说超越了人的局限性,更不用说,规避了所有现存的压迫性力量,不但如此,还使自己的意志凌驾于所有权威之上。但这时候的虬髯公,既非剑客,也非打鞋者,甚至不是一个“人”。人群中处处都有可能是他,却又没有一个可以是他,换言之,始于自我拒绝而终于自我极度膨胀以至消失。

尽管在表面上,不成功的理想与爱情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然而將之放到王小波的所有文中进行考察,笔者或可以这样推断出这样的隐喻意义:这是主人公的自我认识与作家对其的认识发生了错位。王小波毫无疑问是一个对人类问题有深入体察的作家,他对于人性不可改造的地方一直持有尊重与理解的态度,比如《似水流年》中的知识分子刘老先生因馋鸭子而馋死,就是人性本能的需求在理性面前的胜利,此外,将主人公的身份定位为一个个健全、普通而非英雄式的人物,也是一种巧妙的暗示。“普通人”并不只是一种身份,而是一种命运,其所包含的,就是对于世俗人生本能的渴望。李靖之所以必死,也许就在于成功的自我探索所带给人的某种局限和贫乏——他意识到了自我,所以必须忠于自我,某种忠于自己的意志所附带的对自我矛盾的恐惧,导致了死亡成为消解其与现实不可调和性的唯一可能。而在另一方面,个体精神与群体观念存在着极为容易被忽视的一种对抗中的共存关系,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言,自我不能忍受不被爱,不能忍受不作为唯一的存在而存在,在这一点上,愈是追求自我,就愈是需要人群,所以肯定自己——尽管表面看起来很矛盾——就是投身于人群。[3]

注释:

[1]王小波:《红拂夜奔》,译林出版社,2012,第40页。

[2]王小波:《红拂夜奔》,译林出版社,2012,第160页。

[3]弗朗索瓦 里卡尔 《阿涅丝的必死》,引自米兰昆德拉《不朽》,王振孙,郑克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版,第404页。

参考文献:

[1]李银河编:《王小波十年祭》,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7。

[2][英]威尔逊:《迷人的放逐》,杜冬冬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

[3][英]E·M·福斯特:《小说面面观》,冯涛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4]韩袁红:《王小波研究资料》(上下),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

[5]蓝棣之:《现代文学经典—症候式分析》,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6]洪子诚:《问题与方法——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讲稿》,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7]房伟:《游戏:投向无趣人生的智慧之矛——论王小波小说中的游戏精神》,《当代作家评论》2005年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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