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的感觉》不可靠记忆的美学意蕴

2017-08-22 03:05何汝星
青年文学家 2017年24期
关键词:托尼明信片叙述者

何汝星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24-0-02

对于小说《终结的感觉》中托尼回忆的不可靠,现有研究多数是按照习惯性思维将其归为不可靠叙述。但是,按照韦恩·布斯对于不可靠叙述者的定义:“我把按照作品规范(即隐含作者的规范)说话和行动的叙述者称作可靠叙述者,反之称为不可靠叙述者。” 我们发现小说《终结的意义》里托尼不可靠的回忆并不等价于不可靠叙述,这是需要澄清的一个误区。

一、宏观历史维度

在巴恩斯的诸多小说里,不少都是对于历史的可靠性提出质疑的。如果说《福楼拜的鹦鹉》是一种对于艺术史的质疑,《十又二分之一历史》是一种对于宏观历史的质疑的话,那么《终结的感觉》则就是对于私人历史的质疑。而在小说里,一种对于私人历史的质疑正是建立在对于宏观历史的讨论与反思之上的。

小说刚开始时,老亨特对于艾德里安質疑历史的可靠性回复道:

历史学家也需要用怀疑的态度来对待某位亲历者对事件说辞。

由于《终结的感觉》是一本回忆录性质的小说,那么小说里老亨特的这一对于宏观历史的可靠性的论述突兀地出现在小说里显然是有所暗示的,即通过对于宏观历史的可靠性的反思来对私人记忆提出质疑,以此来提醒读者要关注托尼回忆的可靠性。

在另外一处,小说的第二部分,托尼自述:

也许我的动机完全来自另一个方向,不是关于过去,而是指向未来。

关于“指向未来”这一说法,四十年前历史老师老亨特便已指出“通常,那些着眼于未来的说辞最值得怀疑”。具体来说,托尼回忆的动机并不是单纯地对于过去的追忆,而是指向未来的,是有其对于这种回忆在当下乃至未来所产生影响的一种期待的,是有着自身的目的性的。这种目的表现在托尼身上是双重的,一是为自己曾经的罪恶开脱,使自己免于承担人生的责任;另一目的就是托尼在亲证了自己恶毒的信之后想要为自己赎罪,想要获得维罗妮卡的谅解以及自己心里的宽慰。然而,在这两重目的下的回忆注定是不可靠的,为自己开脱必然是以歪曲事实外代价的,而想要为自己赎罪也必然要在过往的经历之上制造一种假象的和谐,就像《赎罪》里的叙述者杜撰出曾经被她陷害的那对情侣如今仍然幸福地住在一起一样。

对比着自己感觉牢靠的古希腊罗马史时,托尼发现自己并未完全相信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事件提出我们刚刚经历或者正在经历的事情“理应是最清晰的,然而也是水分最大的”。即,相比于宏观的公认的历史,私人史还未经历过时间的检验,因而具有极大的不可靠性。

二、现在时对于过去时的质疑

小说刚开始一直到托尼开始叙述自己学校生活之间的这一段论述,全都是使用的现在时,指出时间的主观性与记忆的不可靠性。这种开门见山便为整本小说托尼的回忆奠定了一个不可靠的基调。相比较于过去时里的托尼的回忆,读者更会相信这种现在时的叙述。

小说的第一部分,在托尼用过去时第一次回忆自己去维罗妮卡家的经历后,紧接着下一段中便有这样的现在时叙述,非常明了地暗示着托尼关于在维罗妮卡家里的经历的回忆的不可靠,在托尼的叙述里,自己是先和维罗妮卡分手,然后自己才在维罗妮卡的诱使之下与其上床的,这里叙述的表述为过去时,然而,与托尼的这种回忆的叙述仅隔几页,小说里又以现在时的方式给了一个截然相反的论述,以托尼自己的口吻来自我质疑,从而颠覆了之前过去时回忆的可靠性:这一切都将矛头指向了故事回忆的不可靠。小说越往后进行,这种现在时的使用对于回忆不可靠的揭露也将越来越彻底。

在小说的第二部分,小说又以现在时的口吻暗示我们读者托尼回忆的不可靠:

我们多久会对(故事)调整、修饰,甚至巧妙地删除?……我们的生活未必是我们自己的生活,而仅仅是我们讲述的关于人生的故事,是讲给别人听的,但是——主要是——讲给自己听的。

此外,还有现在时在对于时间与成熟的论述上同样也背弃了托尼回忆的不可靠,时间先安顿我们,继而又迷惑我们……给我们足够时间,我们论据充分的决定仿佛就会摇摇欲坠,我们的确信不疑就成了异想天开。而实际上在小说中,玛格丽特曾主动询问托尼是不是觉得自己对维罗妮卡旧情复燃了, 并表示自己对于托尼和维罗妮卡的纠缠不清感到“惊喜”。至少从玛格丽特的身上,我们是看到了她对于自己的配偶接触旧情人的不满,而不像托尼在这里所说的毫不在意。因此,我们发现现在时“are”说的才是实情,而过去时“were”又一次成了托尼不可靠回忆的载体。

三、新情感的“新乐音”

如果说现在时的使用对于揭露不可靠回忆是一种暗示的话,那么新的情感涌入托尼的内心并给托尼带来触动,这种情感上的变化带来的新的记忆则将托尼之前的不可靠回忆暴露无遗,即一种明示。在这种新情感的推动下,对于同一件事情托尼前后的记忆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在小说的第一部分,对维罗妮卡还是满怀怨恨的托尼回忆起自己在维罗妮卡家度过的那个周末时叙述道:

维罗妮卡甚至没有给我晚安之吻,也没有以毛巾什么的为借口,跑来看看我是否还需要些什么东西。也许是怕他哥哥抓到把柄作为笑料。所以我脱了衣服,洗漱完毕,怒气冲冲地往水池里尿尿,然后穿上睡衣,躺在床上很久都睡不着。

然而,四十年之后,在托尼从维罗妮卡的邮件中得知维罗妮卡一家发生的变故后,他对于突然滋生了一种类似于同情的感情。这个时候,当托尼再次回忆之前再维罗妮卡家里度过的那个周末时,突然产生了令托尼自己惊恐万分的新记忆:

维罗妮卡不光送我上楼。她说:“我要送托尼回房间。”说罢,当着全家人的面拉起我的手……那天晚上,我匆忙地向他们道晚安,因为我分明感到自己的阴茎勃起了。我们慢慢走向我的卧室,维罗妮卡背靠着门吻了下我的嘴,在我耳边低语:“睡个好觉!”我现在依然记得,大概过了四十秒后,我就对着那小水槽自慰,将喷射而出的精子哗地冲向屋子的水管。

正是由于对于维罗妮卡有了一种近乎同情的理解,对其情感立场发生了变化,托尼的回忆里才出现了“新乐音”。

同样的记忆反差也发生在观潮这件事情上,在小说的第一部分,带着这种主观情感偏见的托尼回忆塞文河观潮的情景时,坚信只是“我一个人站在河岸边”。然而当四十年后托尼开始对于维罗妮卡产生新的情愫,对其“念念不忘,兴奋难当”时,在这样的情感背景下再次记起塞文河的观潮经历时,却又有了不同的记忆:

那天晚上……维罗妮卡和我一起去的……我们坐在湿淋淋的河边一块湿漉漉的毯子上,十指相扣。

新的情感不仅让托尼对于维罗妮卡的记忆脱胎换骨,而且也让其对于自己对待艾德里安的记忆碎片有了新的解读。小说的第一部分,托尼是这么叙述自己给艾德里安写的明信片的:

我顺手拿了张离我最近的明信片——上面印有克里夫顿悬索桥——写下了这样的话:“兹收到你21号的信函,本人向你表示衷心的祝贺,并希望借此告诉你我一切均好,老朋友。”愚蠢透顶,但并非含糊暧昧。

但是托尼在看到自己当年写的那封诅咒恶毒之信后,心生悔恨,再次想起明信片那事时,又有了新的记忆:

那是对他来信的永久回应。装酷地说什么一切均好,老兄。明信片上印的是克里夫顿悬索桥,每年都有一些人从这里投河自尽。

这明信片实际上暗示着自杀,实为一种报复的回应,根本算不上祝贺。

在小说第二部分,更是有这种对于这种新情感带来新记忆的直接表达,“新情感状态重新打通堵塞的神经通道”。

对于旧的记忆,小说论述得非常明了,多年以来,托尼抱着一种固定不变的情感看待艾德里安和维罗妮卡,那是一种“憎恨、委屈、释怀”的情绪,“好像没有办法触及其他任何东西”。

而新的情感来源,有“那封恶心透顶的信让我深深悔恨”,有维罗妮卡“父母的离世深深地触动了我”,也有我对于“四十年没见的女朋友念念不忘,兴奋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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