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2017-08-22 10:14贺奕
妇女之友 2017年10期
关键词:小姐

贺奕

在中国近代现代史上,数不尽的爱国人士在义无反顾地抛头颅、洒热血,与敌人斗智斗勇,他们是民族的脊梁,也是民族精神的象征。因为他们对自己“身份”的坚守,使得我们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向每一位为民族而奋斗、牺牲的革命英雄致敬!

十五

可青刚走到街中央,一辆插着太阳旗的吉普车横冲直撞飞速驶来。她连忙闪避,手提箱却被撞飞,簇新的钞票顿时撒落一地,随风四散。

吉普车一个急停,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官兵跳下来,对着惊呆了的可青汹汹大叫。为首的日本军官捡起一张钞票,马上辨认出是假钞,嘴里“八格八格”地骂着,命令士兵把可青拽上车带回日军驻地受审。可青一把挣脱,刚想跑向袁午,忽又担心连累表哥,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去。日本兵举枪就射,砰砰两枪响起,可青一阵踉跄中,正好和对面的方溪文目光相接。她的眼神中同时透出一份有负所托的歉意,一份不明原因的诘问,还有一份无怨无悔的慰藉,毕竟在她生命画上句号的最后时刻,她看到了在她心里分量最重的两个男人。

袁午和方溪文都已把手伸到腋下,准备拔枪冲上去救人,不料这时又有一辆日本军车驶近。两个男人都发现了对方,面如死灰隔街相向,只能眼睁睁看着七八个日本军人围住现场,清理伪钞,把已经断气的可青拖到车上。

这一刻,两个平日里孤傲自负的男人,在遥遥对望中都蓦然醒悟自己的无能、卑怯和狭隘。这一刻,两个男人眼里都饱含悔恨的热泪。

两个男人再次见面,选在了深夜,在极斯菲尔公园的无人处。袁午不由分说,走过去照着方溪文的脸一记重拳,将他击倒在地……

良久,等情绪有所平定,袁午坐在湖边的石块上点燃一支烟。从不吸烟的方溪文走过来伸手讨要,袁午愣怔片刻,把手上的这支掉个头递给他。方溪文接过烟猛抽一口,呛得连声咳嗽。

“想……想听个建议吗?”方溪文边咳边说。

袁午盯着幽暗中泛着微光的湖面,没有搭腔。

“既然我们现在都顶着对方的身份,就算交换回来也只会让两方的任务都完不成,那我们不如彼此帮对方一把。”

袁午重点一支烟,火柴的光焰照亮了他不无疑惑的脸。

“怎么帮?”

“你帮我偷情报,让我能向上面交差,我帮你杀莫冠群。”

“你真敢对他下手?莫小姐那边怎么交代?”

“汉奸国贼,人人得而诛之。只是,先得从他身上挖到点儿有价值的情报。莫小姐……”说到这里,方溪文一紧牙根,“我和她缘分已尽。”

袁午仍是搖头:

“你连杆枪都装不上,还谈什么杀人!”

“我以命相搏,还不行吗?”

“你以为拼命就行?你以为在赌桌上不要命就能赢钱吗?”

方溪文变得激动起来,在袁午身后快步来回走动,心中的积郁像开渠放水一样喷涌而出:

“姓袁的,今天在这里把话挑明了,接下去你到底想怎样?如果我们两个只是为家仇斗,那我告诉你,当年我爹没赔偿你爹确实是不义,可你带人抢劫完我家,我爹转眼就气病而死,我们已经扯平了!如果我们是为各自的组织斗、为不同的主义斗,那现在国难当头,家仇也该先放一边了!可青死这笔账你可以记我头上,你要咽不下这口气,我答应你,等都完成各自的任务了我们再接着斗,行不行?”

袁午深陷沉思,半晌才低声咕哝了一句:

“枪你是会装了,可也打不准啊!”

“所以你得教我。”方溪文略一停顿,又说,“我也教你。”

“你教我什么?”袁午愕然反问。

“教你怎么用那块怀表。”

袁午按按胸口的揣表处,失声而笑:

“你以为我不会看时间?”方溪文停止踱步,长舒一口气后缓缓说道:

“不,那里面藏着一部微型相机,我教你怎样用它拍照。”

十六

几天后,莫公馆里又一次牌声喧哗,这回袁午没有亲自上手,而是坐在莫小姐身后指点她出牌。喝得微醺的莫冠群从外面回来,看得出心情不错,笑着跟众人打招呼。从牌桌边经过时,他腋下夹的一只黑色公文包“哗”的掉落在地,一份标有“绝密”字样的档案袋从包里露出半截。袁午马上礼貌性地起身帮着拾捡,莫冠群的保镖却抢先一步拦住他,飞快地将文件塞回公文包交到莫冠群手里。

“到底老喽!”莫冠群面泛酡红,自嘲地冲袁午一笑,又对大家说,“你们好好玩,我先上去休息了!”

袁午一边继续指点莫小姐,一边凝神谛听楼上脚步的移动。助莫小姐连和两把后,他借口上厕所,一闪身折进楼梯间,蹑手蹑脚上到二层。来到一扇门前,确定里边没有动静,袁午娴熟地用两根竹牙签捅开门锁。这里正是莫冠群的书房兼办公室,那只黑色公文包就摆在桌上显眼处,想不到老狐狸也有大意时。打开档案袋一看,里边是一份汪伪特务组织在重庆国民政府中的内线名单。袁午赶紧取出怀表对名单逐页拍照。等到将公文包原样放好,退出楼道合上房门,甫一转身,头上却被一支冰凉的枪管顶住。

“别动!你来这里干什么?”

是莫冠群的保镖。刹那间袁午已在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思忖着如何一举夺下对方的枪,再搜寻莫冠群并将之击毙,不过能否得手,实无多大把握。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楼梯口传来莫小姐埋怨的声音:

“让你帮我取条披肩,竟要这么久?说了我的房间在三层,你怎么找到二层来了?”

进了莫小姐闺房,袁午惊魂稍定,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用目光对她刚才的解围报以无声的感激。

莫小姐耷下眼皮,犹豫片刻才说:

“方先生已经告诉过我你的身份和目的了,如果你想代表重庆方面跟我父亲好好谈一次,我可以帮你创造机会。现在那保镖寸步不离,其实他是被安插到我父亲身边的,一来为了保护,二来随时监视。”

袁午见莫小姐如此误解他的举动,正中下怀,顺势说道:

“刚才可能是我操之过急了。有这保镖在,看来直接跟你父亲摊牌的时机还不成熟。不妨再等一等,相信会出现转机的。”

十七

出了莫公馆,袁午挑黑路直奔方溪文住处。叩开门后,一语不发,只把怀表往对方手中一塞。方溪文一头扎进里屋,关起门来,折腾到午夜前后才重新露面。他两眼炯炯放光,脸上带着无法掩匿的激动,将一只已埋入微型胶卷的小药瓶交给刚刚眯了一觉的袁午。

“请叫我的同志马上传送出去,以最快速度通知重庆方面。”

說罢,方溪文走到墙角,掀开几块地板,空隙处散乱地插放着狙击步枪的零件。袁午一看就心疼地叫唤起来:

“妈呀,真要命呀,这宝贝都快毁你手里了。”

方溪文正容敛色道:

“我会遵守约定的,你帮我弄情报,我帮你杀莫冠群。你只管教我怎样瞄准,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

袁午仍捺不住火地骂骂咧咧:

“你的事?你摆明了就是想让这事办不成!你以为都不用经过实弹演练,光学拿眼瞄准就能开枪杀人了?还有,怎么能选这么个民居房当狙击点?只要楼下一堵,跑都没处跑。等一过中午,窗口就变成逆光,瞄准相当费劲。再说离莫公馆这么近,里边的警卫听到枪声三分钟内就能赶来。在这个位置上行刺,除非能一枪毙命,否则根本就是找死!”

方溪文只是硬生生地回敬一句:

“这都是你的同志安排的。”

袁午有些挂不住面子,轻咳两声掩饰窘相。

“算了,莫冠群还是我亲手来办,但需要你配合。后天中午莫家全家要外出赴宴,我也受邀参加,估计要用两辆车。明晚我先带你去经过的路上选好地点,到时你带上左轮手枪守在路边,等车经过时,只管将第一辆车的轮子打瘪就行,然后吸引火力,我会趁乱在车里下手。”

袁午选定的伏击地点是一处相对狭窄的街道拐角,路边有幢正待拆建的老屋可作屏障。到了约定的时间,早早藏身在屋墙后的方溪文,透过破败漏风的窗牖看到两辆轿车驶近,头一辆是福特,后一辆正是莫家人常用的那辆雪佛兰。

他抬手啪啪连放两枪,一切都如预料,被击中左前轮的福特车“刺”的一声横停路中央,司机奋力打轮也无济于事。后边的雪佛兰被迫跟着停下。从两辆车上分别下来保镖和一名随从,辨清袭击方向,向方溪文露头的位置展开反击,一时枪弹连发,碎砖墙皮在他身边四溅。

这时,方溪文看到福特车上的莫冠群已从另一侧下车,正屈膝弓腰快步向后车移动。他举枪瞄准,刚要扣动扳机,却忽然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飘然而至,不偏不倚挡在莫冠群前面。方溪文认出正是袁午,一愣神的工夫,杀机已失。

他意识到自己被袁午出卖了,气得用握枪的手在墙上猛击数下,顿时皮破血流。跳出后窗逃跑时,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根“嗖”地飞过,灼热的声波震得耳膜隐隐生疼。

十八

方溪文侥幸脱险,不敢再回住所,也不敢在莫公馆周边露面。如果袁午真的变节投靠了莫冠群,那汪伪特务们必定已在这些地方结网以待。他心里想到了各种更坏的可能,越想越不寒而栗。或许袁午根本就没把那份重要情报传送出去,又或许那份情报根本就是伪造的,且已如他所愿挑起了重庆方面的内乱。最可悲的是,或许他再也没法恢复本来的身份了,因为就眼下情形来看,即便能够重回组织,首先迎候他的也将是军事法庭。

这天向晚时分,方溪文去银行保险柜取了点儿钱,准备马上购买船票,连夜离开上海。刚刚走近十六铺码头,忽被两下短促的汽车喇叭声打断沉思。扭头一看,袁午一人开着莫家的雪佛兰,正好在他身侧停下。

“还傻愣着干吗?赶紧上车吧!”袁午在一顶黑色礼帽下双眼斜睨,嘴角含笑,用揶揄的口气招呼道。

方溪文警觉地环视周遭,不知袁午又要对他耍什么鬼点子,愤愤地说:

“你是要拉上我去向你的新主子请赏吧?”

袁午一脸不屑:

“拿你请赏?你也不看看自己值几个钱!”

方溪文心里窝火,却还是无奈地钻进了后座。袁午开动车子,冲着后视镜里的方溪文一笑,继续折磨他脆弱的神经。

“今天咱们配合得不错,你脑子还算机灵,没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方溪文这下真的怒了,双手扑上去紧紧扼住袁午的脖子,车子一下失去方向。

“就是你设的圈套,害我差点儿送命!”

袁午赶紧一个急刹车,大叫:

“放开!听我解释!”

方溪文的手勒得更紧。“你个下三滥的赌鬼,什么时候说过一次真话?谁还会信你?”

“这回你非信不可!”

十九

那日袁午正要随莫家人外出赴宴,到莫公馆对面小店买烟时,遇上早就等在那里的糜阿三。袁午知他意在敲诈,赶紧掏出几张钞票叫他滚蛋。哪知糜阿三阴笑着说他早已偷偷光顾过方溪文的屋子,发现了藏在地板下的枪支,猜出方袁两人的意图是要里应外合干掉莫冠群。不过他又说自己毕竟是中国人,同样对汉奸深恶痛绝,所以不但不会泄露两人的计划,相反还会鼎力相助,将一桩有关莫冠群最近日程安排的秘密卖给他们,就不知他们是不是出得起价。袁午追问是什么秘密,糜阿三说之前在火车站发现一位刚到上海的日本富商,认定是条大鱼,跟踪潜入对方下榻的饭店,结果翻出一封用中文写好尚未发出的信,收信人正是莫冠群,信上约定两人某天将在饭店密会商谈一桩要事。

袁午装作不感兴趣,随口问那日本富商叫什么名字,糜阿三说那人入住饭店显然用了化名,不过信上落款写明叫真田忠胜。

袁午一听“真田忠胜”四字,顿时血涌脑门。真田忠胜是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手下一员得力干将,久在日占区活动,作恶多端。现在真田秘密来到上海,又住在不为日军控制的租界,袁午意识到正是杀掉他的天赐良机。虽然刺杀莫冠群是上级下达的死命令,但如莫冠群早早死掉,那就再无接近真田的机会。好赌的天性让袁午顷刻之间做出冒险一搏的决定!

彼时莫公馆门口汽车即将发动,再无余暇通知已在伏击点上就位的方溪文,一切只能相机行事。糜阿三咬定只要大洋,不收法币,两人匆匆议定以一百块成交。紧接着他被叫上福特车副驾,竟跟莫冠群同坐一车,莫家母女则坐进雪佛兰跟在后面。随后两车并发,直到在前方路口与方溪文交火。

“真田忠胜?”

方溪文自然对这个名字不陌生。精通日语的他在北平站负责整理对日谍战资料,早就知道真田是个著名的中国通,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曾在东北和华北端掉军统的多个地下组织,逮捕和杀害的特工多达百名。

方溪文神情中的微妙变化,逃不过后视镜里袁午的眼睛。

“我借口为莫小姐买生日礼物借出这辆车,已经四处寻你半天了。没别的,想请你先借我五十大洋,我好从四脚蛇嘴里套到情报,完了马上还你。”

听袁午口气,已然做好通盘打算,方溪文的嗓音低沉下来。

“你想怎么做?”

“这次救下莫冠群,他一定对我信任大增,我赌他见真田时会把我带上。如果不带,那我知道了时间地点也会另想办法,总之要将莫冠群和真田一起干掉。”

方溪文连连摇头。“我们戴老板对真田恨得咬牙切齿,数次布置刺杀行动,真田次次都如泥鳅一般滑掉。这回跟莫冠群会面,一定警戒森严,你单枪匹马行动,可以断言毫无胜算。”

袁午故意套用可青遇害后那夜,方溪文在公园湖边说过的话:

“我以命相搏,还不行吗?”

方溪文也用袁午当时的原话反驳:

“你以为上赌场不要命就能赢钱?”

袁午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有时候决定赌局成败的,不在你手里有多大本钱,而在你敢不敢把全部本钱一把押上。”(待续)

编辑/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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