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以后有没有人给她写这样的情书

2017-08-30 19:52蒲荔子
视野 2017年16期
关键词:喝啤酒脸蛋蝌蚪

蒲荔子

她:“你不想我吗?不来看我吗?”

我:“你不想我吗?不来看我吗?”

她:“来看看我嘛,我好想你的。”

我:“不行,你先来看我。”

她:“不行,你先来看我。”

我:“不来。”

……

这个小姑娘一放暑假就回了老家,时不时在微信上撩拨我几句,像这样撩完了就没有下文了。这促使我更加想念她。当然她并不一定知道有个人很想她,就像树啊草啊不知道自己很招蚊子。

想念她什么呢?包括她的脸蛋、她翻白眼时的样子、她头发披下来以及她自己扎一个很丑的马尾巴的动作。

还有她在我身旁蒙头大睡,把脚架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看着她觉得她皮肤真黑,而我喜欢随便什么样子的她。

有一次走在雨中,广州的那种大雨可能你见过,雨打在伞上,溅出很大的水花,发出很响亮的声音。她问我很多问题,我心不在焉地答着。她问我:“为什么鸟要把翅膀藏在羽毛里?为什么天会变黑?”我说:“你猜十年后你还记得这条路吗?记得我牵着你走这条路,这场大雨。”旁边的邮局门开着,里面没有人,黑洞洞的。树很高大,雨从树上流下来就像树在大哭一样。山东特产店里的红枣在打折。后来雨实在太大了,我们就在旁边的牛杂店里躲雨,我们吃了两碗牛杂。她做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说十年很久吗?我说十年后,你就十六岁了。她说肯定记得。我说你保证吗?我保证,她说。

那一段时间,她很喜欢表演“目瞪口呆”这个成语。我说:“目瞪口呆!”她就立即做出眼睁大、嘴张开的动作,并且固定住不动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这样子拍下来,她会一边看照片一边笑得双脚朝天乱蹬。

大部分时候她不会这么乖乖跟我走路,而是动来动去,我的眼光就像她的尾巴一样被她甩来甩去。

少部分时候她蹭过来,说:“我好无聊,陪我玩嘛。”我往往正忙着呢,不想理她,就让她跑到旁边看有多少种花,多少种石头,多少种云,数那池塘里有多少只蝌蚪。她很高兴地去做,然后摘几朵花回来,说:“一点也不好玩,蝌蚪根本数不清。”

只有带她去酒馆的时候,她不觉得无聊。我点一杯大大的啤酒,给她买个小小的芝士蛋糕。为表公平,让她喝啤酒厚厚的泡沫,她说觉得很苦,为什么男人会喜欢喝这种东西?我说蛋糕那么甜,为什么女孩喜欢吃这种东西?她表示不解,扔过来一个白眼,大概意思应该是你还真会胡说可我暂时拿你没办法。但这并不代表我需要解释,我只需要看着她噘嘴然后喝一大口酒,说,啊,真好喝。

带她去小酒馆,去书店,去吃,去喝,不过大部分时候我会带她去办公室,我干活,做她不关心的那些事:做产品、做客服、写稿、聊天、见人。

她会把书架上的书抽出来又放回去,并对每本书是否无聊发表自己的看法。走的时候,我发现书架的玻璃瓶子里多了一只蝌蚪,贴了一张纸条:“太脏了,要Ca一下。”

我就这么有了一个喝啤酒泡沫的姑娘,一个拿水杯或酸奶跟我干杯的人,一个跟着我去办公室厮混的小姑娘。就这么无聊的游戏和对话,我们能玩上一两个钟头。当然不只这种游戏,我们也玩用力瞪着对方看谁先眨眼的游戏,玩谁先笑的游戏。她总是输给我,这方面她毕竟嫩了点。

写到这里,我抽一根烟发了一会儿呆。好久没有长长发呆的时间。一部总在运转的机器其实连生锈的时间都没有。没什么机会看见天色渐渐变暗,像她说的翅膀渐渐藏进羽毛。

往往,天总是很快就黑了,有时窗帘都还没有拉开过。晚回去的时候,想打电话给她,让她先别睡,想说:“等我回去抱你一下再睡不迟。”有时她竟然真的还没睡。她会提醒我周末答应带她去玩。

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是,其实是她带我去玩。等她意识到了,她就不会带我玩了。

有一次,我照例晚回来了,看到她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打开着,上面写着:“爸爸,两天没看到你了,你还好吗?”

她已经睡着了,两边脸蛋因为侧卧的原因挤在一起。我就那么看了一会儿,觉得想写封信给她。或者写一首诗给她,从她出生那天就想写的,但一直没有写。不过又一想这未免矫情了点,什么类似你以后要经历什么注意什么你要怎么对待生活对付我这样的坏蛋之类的,未免操之过急,关键是她绝对会忘记。所以我写了两句话:“蒲蓝朵同学,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想你。爸爸愛你。”

她在睡梦中,应该不会梦见我,但我觉得感觉不错;她在长大,应该不会长成我想要的样子,但我觉得挺好,我等待她随便长成什么样子。

就是希望自己别长成她讨厌的样子:没有痛,也没有爱,也没有梦。

就是不知道她长大后有没有人给她写这样的情书。

(冯志源摘自“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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