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个叫断章取义的星球

■蘑菇味桃子

如果有个叫断章取义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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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成诗

冯若依暗恋一个人很长一段时间了,自从遇见他后，眼光就没能从他身上移开。

白衬衣挽到手肘处，九分裤加运动鞋，清爽的短发，干净的脸，组合在一起就成了周一，高二(6)班数学课代表。

周一念理科，冯若依念文科；周一呼朋引伴，人气颇高；冯若依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独自一人。他们之间唯一的交点就是：拥有同一个数学老师。

黄老头更偏爱理科班，所以有意无意地会提起6班的情况，每当这个时候，冯若依就算瞌睡得不行了，也会像刚接受过冰桶挑战一样，立刻清醒。如果黄老头偶尔提到6班课代表多么多么厉害，冯若依会比吃了一百支甜筒还开心。

一定能够见面的时候是在课间操时间和每个月的月考总结大会上。课间操时总能看见他懒洋洋地甩手臂应付做操的样子，月考总结大会上总能在理科前50名里听到他的名字。

周一没有耀眼得让人却步，却成为冯若依内心最亮的光芒。为了接近周一，身为数学学渣的冯若依想到了一个办法——成为数学课代表。

现任数学课代表唐子懿是个长相精致、打扮时尚的女生，趁着放学后同组打扫教室，冯若依把她悄悄叫到一旁，说：“我想当数学课代表。”

“为什么？”唐子懿很是迷惑。

“因为我数学成绩不好，这样可以激励我。我爸妈说如果期末考试我能进前100名，就给我买iPad。”

唐子懿将信将疑。

冯若依拿出撒手锏：“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帮你写一个学期的语文作业。”

唐子懿知道冯若依语文成绩不错，但还是狐疑地看着她，大脑飞速转动。她在联想，成为数学课代表能够带给冯若依什么好处……突然，她想到一个人。

“6班的数学课代表叫什么来着？”

“周一。”冯若依回答得很快，下一秒便意识到自己失口，捂住了嘴巴。

唐子懿若有所思地看着冯若依，说：“成交。”

让我怦然心动的人

帮唐子懿写了两个星期语文作业后，唐子懿丝毫没有跟黄老头提辞职的迹象。冯若依觉得不对劲，又不敢贸然去质问唐子懿。

做完课间操上楼，拥挤的楼道里吵闹不断，冯若依看见不远处，唐子懿正和周一有说有笑。唐子懿一边说话，一边把头发别到耳后，侧面看上去特别温柔、特别好看。

下午放学，冯若依拦住了唐子懿，问她：“我什么时候能当数学课代表？”

唐子懿一个劲儿地敷衍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你也知道黄老头最近很忙，我还没抽出空跟他讲。而且我最近也很忙啊，马上要月考了。”

冯若依觉得自己被骗了，很生气，咬咬牙说：“你撒谎。”

唐子懿看着冯若依，甩出一句：“你心心念念喜欢的人也不过如此。你再缠着我，我就把你的秘密公之于众。”

冯若依顿时没了胆气，只好继续暗无天日地每天写两份语文作业，直到手指写出了老茧，有时候还会忍不住哭泣。

唐子懿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她，甚至做课间操时，冯若依往6班瞟，回过头也会撞上唐子懿意味深长的目光。

下午放学后，冯若依趁唐子懿出校门去买东西时，偷偷去看周一打球。

冯若依看周一打球很长一段时间了，每次她都会在周一放衣服的篮筐边偷偷放一瓶功能饮料。

此刻，冯若依正坐在离篮球场远远的塑胶操场上，扯了一朵旁边开得正好的小花，嘴里小声念叨着：“会喜欢我，不会喜欢我，会喜欢我，不会喜欢我……”

花还没扯完，仿佛就知道了答案。心像发酵的面粉，酸得让人流眼泪。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篮球滚到冯若依脚边。冯若依抬起头，看见远处的周一在逆光的夕阳里，正向她示意把篮球扔过去。

冯若依抱着篮球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打算亲手递给周一。结果在一个斜坡上打了个趔趄，篮球从手中脱落，滚到一边。她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唐子懿已经捡起篮球，言笑晏晏地朝周一走去。

唐子懿熟稔地上前跟周一打招呼，还拿起地上那瓶功能饮料递给周一，说：“喏，每次都买这个，烦死啦，你一定要喝光哦。”

周一接过饮料瓶，“咕噜咕噜”喝了半瓶。

夕阳把周一的头发染成金色，逆光的阴影里，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冯若依知道，只要他一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大脑就会自动进行识别——让我怦然心动的人。

可当下，周一手里拿的是她的饮料，旁边站着的人却是唐子懿。从唐子懿出现后，周一的目光就再未落到自己身上过。

对他来说，自己只是个连球都捡不好的路人吧。想到这里，冯若依难过得口腔发苦，但她还是傻傻地站在原地，直到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沦于黑暗，再也看不清周一和唐子懿的背影。

要传也应该是我喜欢你啊

唐子懿看得太紧，冯若依没办法再偷看周一打球，也没办法偷偷送水，只能躲在周一的宿舍楼下，看能不能碰见下楼打热水的周一。

蹲守一个星期后，她摸清了周一的习惯。

下了晚自习，他先是呼朋唤伴去食堂吃夜宵，然后再上楼，换上人字拖，懒散地提着水壶下来打热水，偶尔也会看见他帮其他女生提水。

有次在开水房，两人正好遇见，位置挨着，周一礼貌地让冯若依先接。

冯若依在开水房的昏黄灯光下红了脸，然后把水壶放在水龙头下，水满了，她恋恋不舍地塞好塞子离开。

可没走出几步，随着水壶内胆一声闷响，水壶裂开了，开水溅到冯若依的脚背上，很快起了水泡。

冯若依先是“嗷——”大叫一声，接着疼得呜呜地哭起来。人群立刻骚动起来，有不少人围在旁边看热闹，却无动于衷。听到叫声的周一迅速地拨开人群，跑到冯若依身边，蹲下来细心地检查她的伤口，说：“没事吧？我扶你去医务室。”

周一轻轻扶起冯若依，皮肤接触的那一瞬间，冯若依感到一阵电流从身体穿过。还好是在黑暗里，不然她的脸一定烫得可以煮鸡蛋。

她把身体大部分重量靠在周一身上，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够从青丝走到白头。

从开水房到医务室那段路，是冯若依17年的人生里，走得最痛苦也最幸福的一段路。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晚的月光像牛奶一般洒在大地上，四周清晰可见。月光透过梧桐叶把周一和她的影子拉长，最后融为一体。夜风轻轻拂过，她好像沉醉在了这夜色里。

医务室里，校医给冯若依做了简单的包扎，周一一直在旁作陪。

唐子懿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赶来，笑面虎似的扶着冯若依回宿舍。路上三人同行，唐子懿跟周一交谈甚欢，不时听到唐子懿铃铛般的笑声回荡在夜空中。

第二天，路过年级布告栏，冯若依看到上面贴着一张作业纸，写着“二（2）班冯若依喜欢二（6）班周一”，目的再明显不过。冯若依拖着伤脚想上前撕掉，身后却伸出一张大手先于她撕掉了。

回过头，冯若依看见了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周一。周一开朗地笑笑，有意无意地朝人群解释：“不就是你脚被烫伤，我扶你去医务室了嘛，这样也能传出绯闻？要传也应该是我喜欢你啊。”

要传也应该是我喜欢你啊。

也应该是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啊。

如果世界上有一个可以断章取义的星球，那冯若依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搬去那里，因为只有这样才会听到周一说“我喜欢你啊”。

嘿，绯闻女友

冯若依又一次去找了唐子懿，决定跟她摊牌。

“我不会再帮你写语文作业了，既然你自己把事情捅破了，我也没必要再受你威胁了。”

唐子懿不屑地盯着冯若依的伤脚，说：“不写就不写呗，就算你语文成绩再好，连年级前100名都进不了，有什么好得意的？还有，别以为这样装受伤博同情，周一就会喜欢你。”

不再帮唐子懿写作业后，冯若依和周一相遇的机会反倒多了起来。

那次数学晚自习，黄老头为了省事，把两个班安排在一起，评讲月考试卷。

那是冯若依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去周一的班级，明明两间教室的构造、装修都一样，但她总是觉得连空气都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自己班里的女生纷纷找熟识的女生挤在一起坐，最后只剩冯若依一个人尴尬地站在角落。黄老头看不过眼，竟然开口安排：“冯若依，你去坐周一的位置。周一，你和你同桌挤着坐。”

教室里的众人立马发出意味深长的“哦”声，冯若依深深地埋着头，走到周一座位边。

那一整个晚自习，冯若依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中途休息的时候，周一找冯若依聊天，调侃地说：“嘿，绯闻女友，听说你语文成绩很好？”

果然，他知道了自己这次月考语文考了年级第一的事情。

说起来，以往每次开月考总结大会时，文科前30名、理科前50名以及单科的第一名都会受到表彰，周一的名字总是赫然在列。冯若依想，如果能上一次榜单，让周一听见她的名字，那么在日后自我介绍时，对她的印象也不至于那么模糊，甚至偶尔想起自己，也会有“语文成绩还不错”的印象。

只要能在周一心里划过一丝痕迹，哪怕是让她化作精卫填海，扔下一万颗石子才能在周一心里荡起半分涟漪，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喜欢一个人，就只能这样卑微到尘埃里，所以有了这个愿望后，她开始在单科上努力，虽然总排名还是不好看，但这次月考语文竟然考了年级第一名。

因为这个，他叫她“绯闻女友”。

她回答说：“还好吧。”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下了晚自习，唐子懿在黑暗处拦住冯若依，说：“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觉得这样周一就会喜欢你？”

冯若依看了一眼眼前气急败坏的唐子懿，又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的繁星，回答道：“哦。”

唐子懿气不过，推了冯若依一把，冯若依重心不稳，手碰到石阶被划伤。唐子懿也因为后坐力，脚踝被花坛里的铁树树叶刮伤，哭天抢地地跑开了。

背后昏黄的光线里，好像走出一个身影。

第二天，谣言就变成了“冯若依看不惯唐子懿跟周一走得近，竟出手伤人”。

十几岁的少年最容易被煽动，班里的同学开始对冯若依敬而远之。换句话说，她被孤立了。

周一在课间跑来看唐子懿的伤势，两人在教室门口你侬我侬，甚是亲密，冯若依觉得心口绞痛，转过了头。

周一再去找唐子懿时，唐子懿正一瘸一拐地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你没事吧？”周一关切地问。

唐子懿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蓄满泪水。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周一时，是高一开学后不久，黄老头把两个班的数学课代表叫到一起开会。

出了办公室，周一主动伸出手：“你好，课代表。”

唐子懿立刻红了脸，如果说要握手的话，他们就等于间接牵手了；不握，又显得自己心怀不轨。望着周一坦然的脸，她别过头，把手伸了过去。

早在察觉冯若依的小心思之前，她唐子懿也在默默喜欢着周一的。如果三个人中一定要有一个坏人，就让她来做吧。

没过几天就听到传闻，文理两个班数学课代表在一起了。班上好事者故意来问冯若依对这件事的看法，冯若依答：“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脚上的水泡渐渐瘪下去结成疤，冬天也来了。临近期末，周一不怎么打篮球了，而是穿着好看的大衣和唐子懿意气风发地走过校园。偶尔在路上碰见周一他们俩，冯若依都深深地埋着头假装没看见。

就算这样，偶尔也会听到唐子懿用刻薄的腔调说：“就冯若依那个龅牙妹，也配喜欢周一？”

喜欢一个人，就像有了精神信仰

自己没能去到那个叫作断章取义的星球，冯若依怕心里破的洞太大，熬不过这个冬天，只好把自己埋进学习里，不断地用试卷来填补心里的创伤。

为了更好的前途，高二快结束时，冯若依转学到理科班，成为学校里第一个学了一年文科还能转学到理科班的女生。

冯若依偷偷配了隐形眼镜，戴了牙套。

高二期末考后，学校举办总结大会，在大礼堂里，冯若依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理科前50名有：姜华、冯若依、张弛、周一……”

冯若依的排名，甚至排在了周一前面。

把对周一的念想全部用在学习上，这样下来，效果果真很惊人。年级主任把冯若依作为普通生逆袭的例子，邀请冯若依在高三开学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一个暑假未见，冯若依变得自信、漂亮且大方。她穿着修身的套裙，化着淡妆，站在发言台上，字字铿锵有力，跟以前那个胆小如鼠的女生判若两人。

演讲的最后，冯若依说了一段话，让在场人愕然：“我之所以变得更美好，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在这里，我并不是鼓吹早恋的好处，我只是想说，是他一直激励我，让我帮别人做了两个月的语文作业后，在月考第一次考了语文年级第一；让我在被误会后，没有被流言打倒，而是变得更坚强。所以我要谢谢你，周一，尽管从头到尾加起来，你对我说的话没超过十句。但喜欢一个人，就像有了精神信仰，会让你相信，不管黑暗多么嚣张，总有黎明到来之时。当第一缕曙光照进我的心田时，我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永远都是……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台下掌声雷动，不少感性的女生还哭红了鼻子。

众人目光扫到周一，他正满含笑意地看着台上鞠躬致谢的冯若依。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个叫作断章取义的星球

回到冯若依被唐子懿推倒在地的那个晚上，从昏黄灯光里走出的身影是周一。

“我代她替你道歉，你别怪她好吗？

“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心意，你为了当数学课代表帮她写语文作业的事，你一直给我送饮料的事，这些我都知道。

“但我很早以前就喜欢她了，从高一开学后不久开始，我喜欢的人一直就是她。如果你喜欢的人做了什么错事，你也会原谅他的吧？”

是的，我会原谅。毕竟是我爱的人，我能够怪你什么？周一转身离去，留下背影，冯若依伸出手，抱住了那个虚空的背影。她的脑海中回响着他曾对她说过的话：“要传也应该是我喜欢你啊。”

也应该是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啊，周一。”

如果这句话能在最初就说出口，也许我就不会想当数学课代表，然后让唐子懿注意到你，喜欢上你。可是我知道，就算我没有百转千回地去走那么多弯路，你还是会喜欢她的吧。

毕竟世界上没有断章取义这个星球。如果有，也许在那个星球上，我们是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