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萌楠:我的命运末班车

2017-09-11 14:20董岩
北广人物 2017年35期
关键词:孙中山

□董岩

丁萌楠:我的命运末班车

□董岩

从电影《孙中山》开始,丁荫楠导演一直都在拍人物传记类的电影,《周恩来》《邓小平》《鲁迅》皆出自他手,从中我们能够感受到他的那份浓浓的伟人情结。从“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再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丁荫楠在事业上终究成就了自己,家庭却无暇顾及,如今他希望这40多年的累积能够给从事导演的儿子一些帮助。尽管时代已经变了,儿子也要忍受他当年的那份孤独。

有一种说法:丁荫楠属虎,后来当导演,常常带一哨人马转战南北,有虎啸山林之威。1938年出生的丁荫楠,因为是躲在幕后指挥的人,所以对于普通观众来说,他的作品比他的名字更出名,《孙中山》《周恩来》《邓小平》《鲁迅》皆出自他手。记者对于丁老的作品,确实不陌生,但还是想象一个80岁老人,不管过去如何辉煌,想必也该服老了吧?见面后发现丁老还在风风火火、马不停蹄的忙碌着,他自称是个劳碌命。记者见到他时,他正在和儿子丁震筹备电影《林巧稚》。凭借《启功》丁震获得中加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已经有了自己的天地,他也更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拍摄一部电影。虽然丁荫楠说现在的父子关系亦师亦友,但丁震觉得只有离开父亲才能叫真正的独立,只是现在不服老的父亲更想给儿子更多的帮助。

丁荫楠身体结实精干,小平头,说话简单明了,思路清晰,斩钉截铁,除了脸上的皱纹,岁月在他身上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丁老只简单了解记者的采访思路,便滔滔不绝讲了大半天。在他的讲述中,你能看到他身上留下的那个时代深深的烙印,感恩、勤奋、激情、拼命,这样的特质他一直保持到现在,甚至他对儿子也有着同样的期待与要求,尽管他们完全不同。有着这样一个老爸,丁震并不轻松,父亲既是标杆更是压力。

虎头虎脑的少年到了北京豁然开朗要读书改变命运

“感觉自己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丁荫楠从开始便对自己的一生有了定位。也是有此心态,他在工作时更拼命,甚至无暇照顾母亲、妻子和儿子。

“外祖父是做生意的,从卖布头到做大买卖,母亲是大家闺秀,师范大学毕业,她40多岁生的我,父亲在我2岁多去世,所以原本殷实的家后来没落了。”丁荫楠出生在天津的一个大户人家,只是他出生后家道中落,他的童年感受到的不是阔绰而是没落。“我小时候没有玩具,就玩家里有的物件,喜欢玩留声机,玩了没几天没了,喜欢玩瓷器,玩几天也没了,后来听妈妈说都卖了。”

丁荫楠印象中的妈妈是勤劳的,靠给别人绣花、做衣服贴补家用:“妈妈一到过年就生病,长大后我才知道,她是过年前给人家赶活累的。”丁荫楠的印象中,妈妈再劳苦也不能改变现状,姨妈家虽然有钱,常贴补他家,却也让他有了寄人篱下的感觉,所以他的童年敏感而压抑。贫困没有让他奋发读书,贪玩的丁荫楠初中毕业后便当了工人,妈妈担心他的前途,也认为唯有换了环境他才能学好:“她希望我能考上大学,必须赶紧离开天津,让我到北京投奔姨姐。”到了北京的丁荫楠果然豁然开朗,他的姨姐是北京医学院的教授,环境改变了,丁荫楠的想法真的改变了,他一下确定了自己的生命方向,唯有读书改变命运:“北京医学院里都是有学问的人,不少留学海外回来的教授,交流都是用外语,只有我到了那之后总换工作,一开始是化验员,后来去培养细菌,两年后又被下放到清河大炼钢铁,我想怎么我总被调来调去的,那时总结是因为自己没有专业。于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上大学,改变命运。”就这样丁荫楠白天工作,晚上去夜校补习文化课,3年自学,1961年他终于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那时候整个社会环境是温暖的,周围的人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也树立了我健康的人生观、社会观。”

丁荫楠觉得在大学期间他得到的最大帮助还是接受了系统的专业学习,他说:“老师的比例和学生差不多,学校的学习氛围特别好,很多大师给我们讲课,老师像对待自己家的孩子一样对待我们。”

从1956年来北京到1966年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丁荫楠称这10年是他武装自己的阶段:“妈妈的家训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来到北京,考入北京电影学院,我遇到了很多帮助我的人,也遇到了像妈妈一样的老师。”毕业后丁荫楠被分配到广东省话剧团。

初生牛犊不怕虎单枪匹马闯广东毕业13年拍得第一部电影

1969年丁荫楠背井离乡来到广东。他说这要感谢母亲和哥哥的全力支持。离开北京时,站台一片送行人的哭声,只有他一点也不难过。话虽如此,自己前途未卜,未来何时能够重返北京都是未知数,丁荫楠内心的苍凉感油然而生。

果然,到了广东的丁荫楠没有电影拍,他在广东省话剧团做了5年的话剧导演,直到1979年丁荫楠担任导演,拍摄了人生当中的第一部影片《春雨潇潇》,这期间隔了13年。“我学的是电影干的是话剧,团长很关心我的专业,1975年给我调到‘珠影’,很多人都会觉得13年太过漫长,漫长得能把一个人的理想与意志消耗殆尽,但是经历了13年等待的我并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13年恰好是我人生的一个重要积累阶段。”排话剧的那些年,丁荫楠有机会合作到几乎广东籍所有大牌演员,并学会了如何与演员合作,调到珠江电影制片厂后,丁荫楠拍摄了5年纪录片:“这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却是我熟悉电影设备,学会用镜头说话,了解电影拍摄的一个重要时期。”

“文革”结束以后,丁荫楠积压了十几年的创作热情被充分激发起来,整个人都充满了拍摄电影的激情和活力。“当时珠影厂一共有47名导演,经历了‘文革’之后,谁都想拍片子,尤其是那些年龄比较大的老导演,哪里还轮得到我。那时候,没有人相信我能拍好电影。当时我们的一个业务处长还跟我说:你还拍电影,你能把它接上就不错了。意思是说,我能将镜头剪辑在一起就不错了。对于我而言,我必须‘打败’其他46名导演,才有可能完成自己的梦想。”丁荫楠拿出的第一个剧本是有关叶挺将军的故事。他到资料馆看了将近三个多月,两三百万字的资料,之后找到了好朋友、著名编剧苏叔阳,一起写出了剧本《江南一叶》。但是这个剧本最终没能投拍。不甘心的丁荫楠又和苏叔阳合作,由苏叔阳创作了一个剧本,就是他的第一部电影《春雨潇潇》的剧本。

《春雨潇潇》是当时电影界普遍流行的“伤痕电影”的典型代表。这部影片之后,很多人不仅觉得故事好看,还有一种诗的意境。丁荫楠说这是后来人们对他的电影总结的“诗化”风格的萌芽。《春雨潇潇》获得了当年的文化部青年创作奖,但丁荫楠认为,《春雨潇潇》只是别人的故事,他只是做了一个故事的讲述者而已。在他看来,一名导演应该和一个文学家一样,文学家用文字来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电影导演就应该运用电影的手段来表达自己的理念,自己的哲学思考,自己对世界的理解。“上学的时候,我们所用的教材基本上都是苏联五、六十年代的电影理论,借鉴普多夫金、爱森斯坦、杜甫仁科等电影大师的经验。印象最深的就是杜甫仁科的作品,思想内涵丰富,主题意念多角度,有诗的意境、诗的激情,能感染观众,唤起观众的多种感觉,而不是仅仅停留在讲故事上。”

丁荫楠称自己的第二个成长阶段是从1969年到1979年,这10年的积累奠定了他做导演的本事。丁荫楠觉得做导演的本事不是凭空来的,需要漫长的“悟”:“以前我不知道电影导演是干什么的,学到第三年的时候突然悟出导演要表达,专业人才的成长是个参悟的过程。5年排话剧、5年拍纪录片的积累,是到了让我实现想法的时候了,我的每部电影我都知道要干什么,达到什么目标。”

丁荫楠的强烈创作欲望不可遏制,他迫切地需要拥有一部真正属于自己的电影,一部表达自我的《逆光》就这样产生了。这部影片被丁荫楠认为是一部半自传体的电影,片中的主人公廖星明和他的经历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这部电影要表现的是一个社会底层青年的奋斗历程。

《逆光》上映以后,很快便掀起了观影热潮,尤其在大学生中间,更是展开了广泛的探讨。丁荫楠还记得有一次在高校中放映《逆光》后,全场起立鼓掌:“直到现在,很多观众见了我,知道我是《逆光》的导演后还热烈拥抱我。”《逆光》不仅表达出丁荫楠对命运的不屈抗争和对理想的执着追求,还奠定了他在第四代导演群体中的地位。这部电影后作为电影导演的丁荫楠找到了拍电影的自信。

就这样一步步走出来的丁荫楠,对待儿子和年轻导演的建议也是这样的:“我过去学习电影导演,要从场记、副导演、执行导演这样一步一步干完以后,才能干导演。现在不是这样了,现在是有钱有想法就可以当导演。但是我自己的体验是,如果你对电影专业不熟悉,你没有自己在这个过程中的体验是不行的。干电影这行不是外人说的那么有意思,它是很寂寞的,这个职业要经历很多苦痛和奋斗,你没有执着坚持的勇气和精神是不行的。我给年轻电影人的建议是首先要耐得住寂寞,然后要看到高峰,看到了厉害的才知道自己的不足。应该多看看大师的作品,向大师和前辈学习。”

生龙活虎的青年导演一部《孙中山》他豁出命去要拿第一

由珠江电影制片厂出品,丁荫楠导演的电影《孙中山》,以史诗的格调全面展示了孙中山在1894年到1924年这三十年间曲折但永不言败的革命历程,歌颂了孙中山“我不牺牲谁牺牲”的献身精神。这部电影至今还保持着8项“金鸡”大奖的纪录。对于这部影片,丁荫楠表示是无心插柳的结果:“珠影厂被认为小厂子不能拍大片子。当时厂长孙长城就憋着一股劲,一定要拍一个我们自己的大片。他制定了拍摄影片《孙中山》的计划,最后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丁荫楠坦承接到这个任务很激动,他意识到,通过拍这样一部巨片,可以锻炼自己驾驭大题材的魄力和能力,可对于如何把握这样史诗性大题材的电影,他还是有些蒙:“这个题材太大了,我的历史知识又少得可怜,实在有点摸不到边。”接下了这个任务的同时,丁荫楠向厂长提出了要求:自己请美工师;自己请编剧并参与创作;拍摄过程中,怎么想就怎么拍。厂长孙长城当时即表示全力支持他。

因为要争一口气的缘故,珠影对这部片子非常重视。筹拍之初,厂里就给了丁荫楠六万美金,让他沿着孙中山走过的路,重走一遍,搜集素材。于是,他和摄影王亨里、美术闵宗泗、制片主任李榜金一起从澳门到香港到日本再到夏威夷,转了一大圈,访问相关人士,参观故居,收集资料等等。回来后,丁荫楠对孙中山有了不一样的理解。1984年6月,他组成一个剧本创作集体,并声明不挂名,不拿稿费,但是剧本一定要按照他的想法去写。“我和编剧组的同志一起阅读了一千多万字的有关孙中山的历史资料。孙中山一生经历繁复,涉及的事件和人物浩如烟海,要对这个人物进行塑造,我觉得有点老虎吃天,无处下嘴。我觉得孙中山一生屡遭挫折、牺牲和背叛,他留下了震撼人心的悲壮诗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孙中山终其一生奋斗,却没有看到中国革命的成功,他是一个失败的革命者,这个人物达到了‘悲剧的境界’。所以歌颂孙中山的‘我不牺牲谁牺牲’的献身精神,就是这部影片的最高主题。”剧本创作阶段正好赶上中国女排5连贯,受此激励,丁荫楠心一横,豁出去一切,一心想着拿个全国第一。

话虽如此,电影《孙中山》拍摄中遇到的重重困难是难以想象的。“写剧本阶段,编剧不理解我的意图,我只好把自己关在招待所45天写分镜头剧本,后来就按照我写的拍。开拍前,我把摄制组的人带到北京资料馆看了大量的外国参考片。”孙中山的扮演者刘文治还记得,在接拍《孙中山》的戏后,他就被导演丁荫楠“软禁”在山区一个宾馆里,用汽车把成堆的有关孙中山的材料运来,摆在他的房间里,并告诉他:“你什么时候说准备好了,我什么时候拍。”此后刘文治除了吃饭、睡觉之外的所有生活内容就是熟悉孙中山。整整四个月,10多万字的材料,熟悉了几遍之后,他找到了饰演孙中山的感觉。

看似顺利,困难总是在不经意间到访。1986年2月25日,南京午朝门下,电影《孙中山》剧组在这里拍摄当年南京人民欢迎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的盛况。为了这场有六千人参加拍摄的戏,剧组做了两个月的准备。由于南京的报纸抢先发了消息,招致十万市民潮水般涌进现场,拍摄人员百般劝阻也无济于事,使得这次拍摄还没开始就被迫收兵。3月7日,经过周密计划,摄制组和群众演员第二次进入现场,庄严的仪仗队、车队、马队、军乐队、欢迎群众,整齐有序,待命而动。就在这时着火了,焰火的火星飞溅到用松柏搭建的道具牌楼上,一座壮观的牌楼付之一炬。这一意外刺痛着大家的心,也使得这场戏的拍摄再次失败。丁荫楠现在说起来仍旧心痛:“这个牌楼搭起来4万,烧了重搭又4万,当时的4万可不是小数目。但是必须重新弄,再拍,我心里想的就是必须再拍,非拍不可。”他坦承此前不会拍大场面电影,就拿出10本胶片实验:“好不容易拍完、剪出‘广州起义’的戏,发现标语写错了。拍摄中没钱了,我就剪出5本样片到北京给领导看,最后是国家拿了一笔钱才支撑整部电影拍摄完成。”

至今丁荫楠仍旧对30多年前的拍摄细节记忆犹新,因为他是豁出命去拍摄的,他甚至因为心脏早搏晕倒在拍摄现场,“可以说,《孙中山》这部戏是对我意志力的一次考验。厂子拿出原本要给职工盖宿舍的钱来拍电影,我们厂决定上这部片子时,厂里80%的领导和职工表示反对,有人甚至讽刺孙长城厂长是‘更年期’。我是头一回拍这么大的片子,统帅146人的摄制组,处理错综复杂的矛盾,也并非轻而易举。再加上资金筹备方面遇到的挫折,影片几乎面临下马的危机。整个拍摄期间,我就像举着沉重的杠铃,好几次觉得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一咬牙又挺过来了。审片时,我坐在最后一排很紧张。”

经历了无数难以想象的困难拍摄的电影《孙中山》,放映后赢得了广泛赞誉,在“金鸡奖”的颁奖典礼上,丁荫楠凭借此片获得了最佳导演的殊荣,那一年他47岁。“我有个舅舅,每次见他我都不爱理他,我学习不好,但他每次见了我都会用天津话问我‘孩子考第几?’我考的差,不爱跟他说。他就说‘吗?第十五算吗?考第一啊!’”这个情景在丁荫楠的脑子里印象很深。电影《孙中山》终于让他如愿以偿地获得了第一,他也因此赢得“电影诗人”的美誉,也在中国电影史上创立了他自己独特的风格。

拍摄电影《周恩来》

给演员说戏

虎啸山林拍的戏不多,用的精力不少,自称是个手艺人

如果说拍摄电影《孙中山》是丁荫楠“无心插柳”的结果,电影《周恩来》却是他自己特别想拍的。丁荫楠对周总理是情有独钟的,“1957年,我曾经在一次联欢会上见过周总理,还有幸跟总理握过手,虽然握手很快一带而过,可我对总理的皮肤、眼神至今念念不忘,他的眸子黑亮黑亮的,能穿透一切,令我震撼!”

拍完《孙中山》以后,丁荫楠曾经有两次要拍反映周总理在外交方面的电影,但由于种种原因都没拍成,“周恩来无疑是一个吸引艺术家去探索的人物,将他富有戏剧性的人生搬上银幕,就会闪烁着无比的光彩。”电影《周恩来》荣获了第十二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故事片特别奖和第十五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

丁荫楠说拍摄这部电影时他所追求的是真实感:“拍《孙中山》时我给自己定的主旨是:写我心中的孙中山。而拍《周恩来》我们确定的主旨是:人民心中的周恩来。”要拍摄这部电影前,丁荫楠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也有人泼冷水:“能够写得尽善尽美吗?净写那些人们所知道的事有人看吗?影片能得到广大观众的认可吗?”丁荫楠说:“这个度一定要拿捏得准确,过了会让人觉得虚假,少了又不足以展现总理的风采。所以,我只有一个法宝,就是到生活中去,周恩来以及剧中出场人物生活过、工作过的地方我们都去调查了解。我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的楼上整整读了三个月的书,周恩来研究小组的同志随时解答我的各种问题。在影片中我立足于尽量在真实的事件中具体地表现周恩来的性格。力避虚构,采取纪实化甚至接近文献化的方法去再现历史。影片中的很多场景、道具都是真实的。”

丁荫楠请来了王铁成主演周恩来,王铁成老师曾回忆,按照丁荫楠的要求,他半年减重20斤,拍摄过程中还遇到车祸,断了六根肋骨,身受重伤。丁荫楠到医院看望他,见面第一句话居然是:“行,五官没破相,还能拍。”当时王铁成疼得说不出话,心想自己都这样了,导演怎么满脑子只有拍摄啊!事后他说,也看出丁荫楠对艺术的执着,看似不近人情,但是真的把戏看得比天大。影片中有场悼念贺龙的重头戏,为了追求真实,丁荫楠说在八宝山拍的那场戏,还真的把贺龙同志的骨灰请了出来。“拍摄的时候,当贺龙同志的骨灰就位,哀乐声响起,周围一片哭声,王铁成扮演的周恩来沉重地步入灵堂祭奠,泪流满面鞠了七个躬,那场戏一气呵成,给观众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

2003年,丁荫楠导演的又一部伟人传记片《邓小平》与观众见面了,这部电影从开始筹备到最后拍摄完成历经了十年的时间。丁荫楠坦言:“拍伟人电影难,拍《邓小平》更难。首先,邓小平是世纪伟人,功勋太多了,可圈可点之处更是不胜枚举,选择什么来表现,这一问题就困扰了我好多年。经过我和中央文献研究室的专家反复研究探讨,才决定用政治事件来表现政治人物,塑造作为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邓小平的形象。但影片也不是简单地堆砌事实,而是饱含感情的,表现情感化的政治人物、政治事件。邓小平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们尤其谨慎的考察核实研究。我有个原则,就是不能编造。做到政治上准确,艺术性还要强,所以难度是相当大的。其次,造型也是这部影片的一大难点。造型有两方面,一是卢奇的表演,一是化装。卢奇当年49岁,经过十几年的摸索,掌握了很多表演邓小平的方法和经验。但要让49岁的卢奇演活70—90岁的邓小平,的确太难。我对化装师说,演员已经是现成的了,但如果造型不过关,就不能开机。化好装之后不仅照相,还用摄影机实拍,拍出胶片来,在电影画面上检验化装效果。五个月里,我们用了几千尺的胶片。卢奇没有肚子,所以服装师根据小平同志的照片,为卢奇设计了一套特别的内衣,里面塞有棉花,再穿上中山装,肚子就出来了。因小平同志脖子比较短,又在卢奇的两肩加了垫肩。这样,卢奇在形体上渐渐接近了小平同志。在开拍之前,我曾经对卢奇说,外形也好,动作也好,这些东西是外在的,而神韵是他最需要下功夫的地方。由于片子里的史实和我们现在时代靠得太近了,观众太熟悉了,挑剔的程度可想而知。表演上的难度比以往的历史片子要难得多。”影片拍摄更大的难度在于,《邓小平》的拍摄远非一个人或一个班子就能完成的,它的拍摄工作必须依靠国家的力量和全社会的支持。丁荫楠说,影片的拍摄先后得到70多个单位和一些主要领导的大力支持:“特别是小平的家人、邓小平生前的秘书和工作人员,他们对影片的拍摄给予了极大的无私的援助。如果没有这样的支持,这部电影是不可能完成的。”

从1986年的电影《孙中山》到1991年的《周恩来》,再到2003年的《邓小平》,丁荫楠导演用16年的时间完成了他的“伟人三部曲”。2005年,丁导又把目光从政治领袖转向了文化名人,推出了《鲁迅》。“彩色的鲁迅”是丁荫楠对影片创作提出的一个概念,他说这部电影的创作可谓殚精竭虑,仅文学剧本前后就修改了16稿,筹备拍摄长达3年之久。“鲁迅灵魂深处是丰富多彩的,我们要把鲁迅丰富的精神,变成可视、可感、可亲近的一个银幕形象。总之一句话,《鲁迅》的创作要有突破。观众在银幕上看到的鲁迅,不仅是旗手和战士,同时也是亲人,是朋友。”

随着一个个伟人在银幕上复活,丁荫楠也在拼搏中步入退休者行列。他总结自己“拍的戏不多,花的精力不少”,对人物传记类的题材他有自己的心得:“我只表达我对这个人物的理解,理解到什么程度表达到什么程度。”丁荫楠导演讲着他的拍摄心得,拿出自己的工作笔记,细致到令人瞠目的地步:“我是学院派的,就连拍纪录片我都有分镜头脚本,每次电影拍摄前我都有电影构思图表,所以我觉得导演不是说说闹闹,我是个手艺人,必须有严谨的工作态度、工匠精神。”

虎虎生气的晚年“好斗”的强硬派大导演看到儿子的眼泪便即刻没了脾气

丁荫楠的镜头总是离不开伟人,绕不开人物传记,他说:“这和我母亲对我的教育有关,母亲一直教育我要向那些有作为的人学习,因此我从小就崇拜‘英雄’,喜欢有作为的人。”其实这辈子,丁荫楠的作品并不多,15部人物电影,每一部都给观众呈现了这些人物身上的优点和处世哲学。看似作品不多,背后却有大量的繁复的工作。《孙中山》筹备了三年,《周恩来》筹备了三年,《邓小平》筹备了九年,《启功》筹备了三年,“用一两个小时的电影来叙述一个人的生平需要经过提炼和选择,选取他最精华的那部分。它们都是我在阅读了大量的资料以后才拍出来的。”丁荫楠筹备、拍摄电影背后,是他对家庭生活难以弥补的亏欠。

1975年丁荫楠的夫人终于调到广州,1976年10月6日儿子丁震出生。说起儿子,丁荫楠不仅缺席了儿子的成长,就连出生时,他也没有在夫人身边陪伴。“那时,我正在外地拍戏,知道老婆生孩子,原本要赶回来的,但单位领导说你老婆生孩子,你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事他们来管。等到我回来时,接他们娘俩出院才知道,我爱人生孩子难产,大夫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党委的同志说,两个都要保,幸亏接生的大夫有经验,才转危为安。”

老婆生孩子丁荫楠不在身边,儿子成长他也缺席,这成了他事业和家庭的死结,而他选择事业时没有过犹豫。丁荫楠回来接妻子出院,他当时觉得只要母子平安就好,如今他坦承对家庭照顾确实极少,但为了事业他唯有牺牲家庭:“我不记得带儿子出去玩过,没有参与他的成长,现在想想很内疚。”丁荫楠还记得丁震第一次去拍摄现场是在拍《孙中山》时的惠州大战,那时的丁震还是个小小孩,一晃儿子现在已经四十岁了。整个采访,都能感受到丁荫楠身上的威武和果断,只是在谈到儿子丁震时,你才能感受到这个八旬老人身上的柔情,这个曾经虎啸山林、“好斗”的强硬派导演,看到儿子的眼泪便即刻没了脾气,不管多生气,只要看见儿子笑,也跟着笑。父爱是丁荫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虽然他们曾经那么疏离。

如今已经成为爷爷的丁荫楠,希望在事业上多帮助儿子一些。儿子曾想去学电影专业,丁荫楠开始并没当回事,直到丁震大学毕业后,他从一个电影爱好者到以此为职业的愿望越来越强烈时,丁荫楠才决定带着他。像他当初刚入行一样,从场记干起:“丁震跟我一样热爱电影,他大学毕业后就跟着我,一直拍了十几年的戏,他把所有片场的活都干了一遍才开始自己拍电影。我告诉他拍电影最重要的是热情和兴趣,如果没有兴趣了,那就不用干了。他在拍电影的过程中也遇到了很多困难,其中最大的困难就是只有理论知识,缺乏生活体验,许多事他都没有经历过,他只能通过大量阅读历史资料、看历史电影或者接触老同志去体验和感受。虽然在生活经验上有欠缺,但是他的学习精神和对电影的热爱让我很感动,同时他也教给我一些新的东西,让我不至于和时代脱节。”

丁震虽没有父亲的霸气,更随和一些,但他有着自己的思考,父亲觉得他不够自信,丁震觉得自己还是要拿影片说话。虎父无犬子,2004年,丁震作为执行导演参与了电影《鲁迅》的拍摄,到2014年,开始导演电影《启功》,这十年中,始终默默地学习。《启功》从民国时期一直到改革开放,横跨了近百年,难度可以想象,单就是电影剧本创作就历时三年,经过三次大改,无数次地修改,才真正定下来。

如今父亲陪伴在身边,成为时刻鞭策他的标杆。丁震说每个人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我小时候觉得父亲比较神秘,他经常在家待一个星期就不见了,后来我习惯了他不在的生活。”丁震不了解父亲的工作,只在随父亲去拍戏时,才有些直观的感受。那时他看着指挥着千军万马的父亲很威武,看着很热闹却不知道这些大人在干什么。“到青春期,父亲在家与否已经无所谓,高考、学业的压力只能自己消解,放学回家就是吃饭睡觉看书学习,像住旅馆,那时候感觉自己有些自闭。为了排解孤独感,最好的方式就是租录像带看电影。因为家里有两台录相机,便把一些好的电影翻录下来,一有空时就反复看,从那时起就疯狂地爱上了电影,除了看录像带,每周末自己还去电影院看大量的电影。”

对于父亲拍过的电影,丁震也细细品味,他通过父亲的电影更多地了解父亲。“他的每部人物电影里都有葬礼,这是他悲悯的英雄情结,这些细节烙印在我心里,以至于我拍电影时,也会挖掘人物身上悲情的地方、柔软的地方感动观众。”但丁震延续的不是父亲的伟人情怀,他延续了知识分子的情怀,希望拍摄出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灵史。这条路亦如父亲当年的导演路一样不好走,还要受到投资、票房等若干问题的苦恼:“我也曾经想过转型做商业电影,但我做不到,我只想拍内心想要的东西,拍感动人的、成本不需要太高但有价值的人文影片。”

不受票房影响,舍弃投资压力,丁震慢慢感受拍摄电影带给他的满足感。与父亲的执着、坚韧、雷厉风行不同的是,丁震呈现出的是温和、真诚、平心静气。如今在丁震看来,他和父亲丁荫楠不仅是父子关系,还是监制与导演的关系,战友关系。丁震在事业真正启航时也遇到父亲当年的问题,就是家庭与事业的协调关系。丁震说他希望能陪伴孩子们的成长:“我是母亲带大的男孩,性格更柔软,缺失父爱让我一直不太自信,但现在我又开始走上父亲的老路,这是这个职业的无奈。”回忆起刚刚去世的母亲,丁震说:“母亲也是艺术家,她是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钢琴演奏家,为了支持父亲的事业,牺牲了自己的事业追求而全力培育我成长。母亲性格温柔、平和,善良,从来不打我,甚至有些溺爱我,我是在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爱中成长的,母亲弹奏的音乐一直在滋养着我,让我感受节奏,感受音乐带来的情绪,提升我对音乐的感受力与审美力,对我后来从事电影工作有极大的帮助,让我很容易理解电影也是有节奏的,也是有律动的。电影本身就是综合的艺术门类。我很庆幸生在这样的艺术家庭,每天都沉醉在艺术的氛围中。”开始拍电影后,丁震不得不像父亲当年那样离开孩子。当初筹备电影《启功》时,丁震的两个孩子相继出生,他就一边弄剧本,一边陪伴孩子。一旦进入拍摄阶段,就没有办法照顾孩子:“儿子刚降生三天,我便匆匆离开去拍戏了,做后期的时候,也有1年时间几乎没有陪过孩子,儿子现在对我有些疏离。”如今丁震也在考虑孩子是不是在北京上学以便于他的照顾,坐在旁边的丁荫楠斩钉截铁地表示,年轻时一定要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他付出了很大代价,完成了前面的积淀,现在正是要出成绩的时候,要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其中。”事业第一,亲情第二,作为儿子的丁震感觉到一种压力。“我也许一辈子也达不到父亲那样的高度,他是时代造就的那一代优秀的艺术家,而我只是作为当下的人,继续做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或者我不应该走父亲的老路,而是应该走出一条自己的艺术之路来。”丁震一直希望事业、家庭兼顾,“亲情的牺牲是无法弥补的,我希望在我这一代,能把亲情和事业都兼顾起来。”

一边是名声大震的导演,一边是思想独立想要更证明自己的儿子,丁荫楠和丁震不是简单的父子关系,丁震比较认同犹太人的观点,子承父业会限制子女的成长,丁荫楠认为一个导演需要很多人支持,不能因为我是你爸爸就排斥我。如今不服老的丁荫楠,嘴上说着有时求着儿子帮他,更多的是合作者的关系,但他们的电影中,还是烙下丁荫楠的符号:“我们这辈导演所学的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叙事都是从生活出发实事求是的,但现在变得娱乐化和商业化了。我一直要求他按照现实生活来拍,把真实的场景还原出来。但是由于他是年轻人,非常有表达自我的欲望,所以在这个片子里加入了一些接地气的东西,如果是我写的话,可能老百姓会觉得有距离。我这个老年人大概就是这种顽固的思维,如果你让我拍,我还是这一套,我就保证我的每一个电影都是用自己的良心创作的,这就行了。”丁荫楠和丁震不仅是父子,也是师徒,师傅想传承给徒弟的不仅是手艺,更是精神,但是徒弟也要出师,什么时候真正出师,恐怕不是师傅能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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