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究竟是劳动还是游戏?(上)

2017-09-13 15:34刘锐锋王丛孙志毅韩中凌
内蒙古教育·综合版 2017年9期
关键词:功利劳动游戏

刘锐锋+王丛+孙志毅+韩中凌

孙:赤峰有个比较高端的“朋友圈”,说其“高端”,是参与者皆为赤峰市基础教育界精英,能恒久地以读书、实践、写作为生活乃至生存方式,聊的全是“家国大事”;他们从不拉家常,从不晒美食,从不谈论如何养生……这不,燥热干旱的七月底,由红旗中学刘锐锋的两篇短文引发了一个崭新的老话题——学习啥时候能变成像玩游戏那样让孩子有兴趣呢?我突然想起,上世纪80年代我在中学教书时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学生不爱听课,为何爱听侯宝林的相声?不爱做作业,怎么爱打游戏呢?那不也挺累的吗?可惜那时候根本没有读过前人的教育论著,也没有受过专业的学术训练,仅仅是一闪念而已。

今天,刘王二位老师有深厚学养,虽然意见有些相左,但都能“自洽”,说白了就是自圆其说,因此自然成为主辩,我和韩中凌老师偶尔插一句话而已,其他微友则在“围观”中默默思考、学习、比较。

好一场高质量的辩论和培训啊。

刘:我在微信上写了两篇讨论的文字《让孩子像沉迷游戏一样爱上学习,是可能的吗?》,意在引起大家的讨论。不过,从我发文到王丛老师的回应,间隔只有6分钟,这点时间是根本不可能读完两篇文字的。

王:在微信上看到刘锐锋老师发的原创文章《让孩子像沉迷游戏一样爱上学习,是可能的吗?》,开始的确是没有看文章的内容,就留言道:“不可能!学习是劳动,且是艰苦的劳动,游戏是娱乐。”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是我一贯的观点,早在2003年,我就以《游戏、劳动与学习》为题,写过一篇文章,发表在2004年的《内蒙古教育》上。留言过后,我是返回头认真看了刘老师的文章的,但恕我直言,我没看到足以支持他的观点亦即足以推翻我的观点的论据。

没看完内容就提出反对意见,的确有不够尊重对方之嫌。但单纯从讨论问题的角度说,似乎也不是绝对不可以。古人云:“窥一斑而知全豹”,要知道一个梨子是什么滋味,咬一口就行了,未必需要把它全都吃掉。

刘:认为“学习是劳动,且是艰苦的劳动,游戏是娱乐”,因而断定让孩子像沉迷游戏一样爱上学习不可能,这是一种先入为主的价值预设。正是由于大人们这么说、这么做,并不遗余力地宣传“苦难美学”,才让孩子们把学习和“艰苦的劳动”画等号。犹太人把《圣经》涂上蜂蜜,是让孩子们从小感知“书是甜的”,真是南橘北枳,不同土壤结不同的果子,不同的认知造就不同的价值观。

王:我以为这有点儿因果颠倒了:不是大人们宣传“学习是艰苦的”学生才感到苦,才怕学习的;是学生在学习中遇到困难,感到苦,怕学习了,老师才用“学海无涯苦作舟”去激励学生。

其实,学习是劳动,我记得是德国教育家赫尔巴特说的。劳动都有功利目的,故都有被动性;游戏则相反。劳动和游戏都有脑力、体力之别。体力方面,玩篮球与锄地同样累,但人们愿玩篮球不愿锄地。脑力方面,学习与玩电游都累,但人们爱玩电游不爱学习。

谁能证明可以让学生像沉迷游戏一样爱学习?哪个国家?哪所学校?哪个班级?哪个学科?哪个教师?抑或是作者自己?(个别“学霸”不能算)抑或有人做过实验:在某种情境下,让学生在学习和游戏中自由选择,学生弃游戏而就学习?如有,请告诉我。

据说,人类大脑只被开发了5%左右,只要能全部开发,人人都是超级天才。谁全部开发了呢?没有。还是据说,爱因斯坦也只开发了10%。

1958年“大跃进”中,钱学森撰文说如果充分利用光合作用(30%),亩产万斤是没问题的。但谁充分利用光合作用了呢?也没有。不能证明的命题叫伪命题。

“让孩子像沉迷游戏一样爱上学习”同样是伪命题。谁不想让孩子像沉迷游戏一样喜爱学习呢?关键是,“臣妾做不到啊”!

刘老师为证明“学习是劳动”这个观点的落后,还举了犹太人的一个例子,我觉得犹太人在《圣经》上涂蜂蜜的例子有点逗,并深表怀疑。因为我觉得,书是用来读的,不是用来吃的,它甜不甜与学生爱读不爱读有什么关系呢?若真有关系,我们把中小学教材都涂上蜂蜜,学生们就都像沉迷游戏一样爱学习了,岂不天下太平?

孙志毅:也许刘老师记忆有误:我的记忆是“在书上”,不一定是《圣经》。黏糊糊的涂上还得洗掉。犹太人爱读书估计与书上涂蜂蜜关联不大,只有象征意义。

刘:如果说学习是劳动,游戏同样也是。所有的动物在幼年期都是通过游戏来学习的。

学习,也是从孩子早期就开始的,把学习和游戏全然分开本来就是人为的结果。无论是怀特海家族的百年研究,还是斯宾塞的快乐教育,或者杜威的learning by doing,以及我们今天还在推广的布鲁姆的“小循环,快反馈,强矫正”……无一不强调游戏元素。焦尔当说,学习就是对联结进行重新组织,是不断变化的动态系统。知识的解构和意义炼制过程同游戏体验别无二致。

大概,我们对学习的理解各有不同,这可能也是没“成功”前的北京十一学校等被边缘化的原因。

为了减少感兴趣的朋友的阅读时间,我归纳一下我文章的主要内容:

既然孩子沉迷游戏而排斥学习,那我们要向游戏设计师学习如何把行为科学和心理规律应用其中。揭示有价值的几条:

制定规则:少+簡单;学习目标:明确+易实现;反馈机制:及时+具体。

实现上面三点,是孩子能自愿参与学习活动的必要条件。

王:如果刘老师文章的主旨是“教学要向游戏设计师学习”,我当然同意。“实现上面三点,是孩子自愿参与的必要条件”,这说法也是对的。什么是必要条件?无之必不然,但有之未必然。亦即,做不到这三条,学生就一定不会自愿参与学习活动,但是,若做到了这三条,学生却也未必就自愿参与学习活动。这就是准确严谨分寸感,是对科研成果进行语言表达的基本要求。

刘老师说做到这三条,就可能让学生像沉迷游戏一样爱上学习,这就过分了!你就是做到了这三条也没有这个可能。真理再前进一步就是谬误,就像“无痕教育”,你说教育要尽可能无痕,这可以,你说教育必须要无痕,这就做不到。endprint

游戏和劳动开始的确是一回事,但随着生产力的提高、物质的丰富和劳动技能的复杂,后来就分化了,这是发展的必然结果,不是人为。劳动与游戏的区别,就在有无功利目的及由此派生的被动性和主动性。

劳动有功利目的,是生存必需,就有被动性,学生想不学习,家长不准,学校不准,教师不准,国家不准,所以学习是劳动。

游戏没有功利目的,人类生存不游戏也可以,所以游戏都是主动的。游戏可玩也可不玩,玩不玩完全取决于每个人自己。国家有《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有《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游戏法》么?所以,游戏不是劳动。

韩: 两位老师可能一个是在说学习中对儿童的尊重,一个是在说学习的本质。而事实上,讨论的是同一个问题,即教学中的儿童学习问题。恰好和我这次培训班上听到的两节课相吻合。

一节课认为,让孩子感觉不到在上课,而是在聊天,讲故事中顺带学了知识,才是成功。另一节课则认为,上课就是上课,必须有艰辛的脑力劳动。

从我个人来讲,我很喜欢第二节课,虽然有些沉闷,但学生的精神状态却是片刻不敢松懈,一直在积极地思考、攀升。第一节的确轻松愉悦,课后学生参与评课也喜之悦之。但其目标过于人文化,教者解释为兴趣第一,知识是小目标。作为教师,应立足长远,而不能因小失大。

二位两种观点的交锋,也许可以一直追溯到卢梭那里。“儿童中心论”认为教育的目的在于促进儿童的成长,因此,教育要从学生的兴趣和需要出发,整个教育过程要围绕儿童转。这大概就违背了教师主导作用与学生主体作用相结合的规律。

以儿童自我为中心,以他们的轻松愉悦好玩为第一需求,就会让教学从属于儿童的低幼水准,就会从中国式传统“头悬梁,锥刺股”的“苦学”极端,滑向游戏散漫目标不清的“乐学”极端。

学习的快乐来自人的对未知事物了解的本能,也就是好奇心。如果遮蔽了这一点,学习就可能变成一种被迫,那么就会失去它的乐趣。

学习更深层的快乐,应来自于知识的增加,能力的获得,智识的提升,是“苦尽甘来”。当然,反过来古希腊人早就说过: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是游戏。

孙志毅:就概念而言,游戏与学习还是有明确界限的。古希腊人说的“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是游戏”,大半和中国人的“人生如戏”一样,那是比喻,不足为训。

人性大约是天生好嬉戏,恶劳作的。通常是为谋生而学习,我们也不厌其烦地说:“知识改变命运”“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据说只有到了 “共产主义”,劳动才不是为了谋生,才是游戏,即为了精神的需求。(当然阿基米德那样的人除外)

游戏的定义、传统游戏和网络游戏之异同以及教育该从游戏中借鉴哪些优势?各个学科如何利用自身资源使教学具有游戏般的趣味和效果?不同学段怎么游戏化些?角度多了去了!据说现在有一款游戏叫《王者荣耀》,年轻人着迷了,谁能把解析几何、三角函数、牛顿三大力学定律之类通通转化为《王者荣耀》,那一定是个比孔子还厉害的教育家,该获得诺贝尔教育奖!对了,诺奖中没有教育奖,我忘了。

王:当然,劳动和游戏也有不好区分的时候,同一种活动可能是游戏,也可能是劳动,关键要看有无功利目的。篮球,如无功利目的,那就不是必需,可玩可不玩,玩是你主动要参加的,这就是游戏。如你是运动员,要参加比赛且要胜利,这就是劳动了,也就有了被动性,不是你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的了。游戏因无功利目的,故可专注于趣味;学习因有功利目的,不可专注于趣味。所以,就趣味而言,学习永远干不过游戏。

另外,再强调三点:

1.刘老师文中举有的孩子读书兴趣浓厚做例子证明可以让孩子像迷上游戏一样喜爱学习。但读书与学习不是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其间区别亦在有无功利性。如无功利性,读书近于游戏,或说是娱乐,亦即消遣,不是劳动。

2.减少规则并将其简单化,制定容易实现的教学目标,换个角度看就是减少教学内容,降低教学要求。有课标在,有考纲或教学计划在,这不是教师能说了算的。

3.根据否定之否定规律,游戏和劳动是从无区别发展到有区别的,将来或有一天二者会合而为一,又没有区别。但那是将来的事,在现阶段,我依然认为,二者有本质不同,想让学生像沉迷于游戏一样爱学习,不可能。

刘:无论是旧石器时代还是现代信息社会,游戏和学习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并无严格区分。这当然是从宏观上看,如果从微观上看,世上连两片相同的树叶都没有。

从知识论的角度来说,知识分为陈述性知识(是什么)、程序性知识(为什么)和策略性知识(怎么办)。如果非要把游戏和学习分开看,这个游戏是“什么样”的,这是陈述性知识,这个游戏“怎么玩”是程序性知识,而“如何快速通关”则是策略性知识。学习也是一样,我在学的是什么(比如三角形内角和为180度)是陈述性知识,用割补法或旋转法来弄清原理则是程序性知识,而如何应用它来推导多边形的内、外角和则是策略性知识。从这个角度看,两者是同质的。

如果从教育哲学上来看,游戏和学习都是从头脑中的现有概念出发,是大脑神经元旧有联结的重组,是已知与未知之间的连接,是不断离开平衡态的平衡态。都是通过外界刺激引起大脑激素水平的变化,在头脑中都要经过认知冲突,经过内在加工,经过同化与顺应,实现连接的成功,达成一種新的平衡。那么,从这个角度来看,二者的发生与后继影响并无本质区别。

王老师提到从功利性的角度来看游戏和学习,并提出由此派生的主动、被动,我亦不能苟同。主动还是被动,那是由人的心理需要决定的,喜欢的就是主动的,不喜欢而被强制的那就是被动。而恰恰是对不同事物的主动与被动选择造成了个体的差异与独立性。有的人对游戏感兴趣,而有的人却能很快放下;有的人对学习厌恶,而有的人对学习饥渴,你的美酒是他的毒药。

另外,从功利性的角度来区分游戏和学习,这种分法的合理性令人怀疑,教育学上从无这样的维度来分别事物。而功利性本身是不可回避的,换句话说,“无用之用亦是大用”,不存在无功利的事物,有的只是大小之分和显隐之别。“游戏是无功利的,而学习是功利之下的劳动”,这种说法不合逻辑,也不合事实。endprint

前人的认知能力有限,提出“学海无涯苦作舟”,今天再强调学习是艰苦的劳动,再告訴孩子学习是痛苦的,那就实在让人无法理解。当孩子面对学习时,首先想到大人多次强调的学习之苦,其本能反应就是逃避,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啊。脑科学已经证实,我们的潜意识层没有是非判断的能力,你经常强化什么就被大脑自动化存储,慢慢在现实反应过程中就变成一个冷启动的过程。这是限制人成长的“拴住大象的那条细绳”。

心理学里有一种叫NLP的技术,恰好就是利用大脑的这个特点,通过输入“学习是快乐的”来疗愈“学习是艰苦的”带来的伤害,为孩子们的心理纠偏。这就是“预言的自我实现”的由来。游戏设计师们抓住了“成就感的累积达成成瘾型设计”而成功收割了孩子们的注意力,让《王者荣耀》们大获成功。

无论是打游戏时的全神贯注,还是学习时的废寝忘食,本质上都是心理上的“高峰体验”和“心流”。 大家说游戏是娱乐性的,学习是劳动,这有失客观。我虽认为两者并无不同,为讨论方便还是分开说。无论游戏还是学习,心理需求都是按马斯洛的层级来进阶的,都是按“好奇——兴趣——乐趣——志趣”这条主线来发展的,有的人只停留在前两段,而有的人却向着最高阶的“自我实现”上升。

其实,硬性将游戏和学习分开,那“学习无处不在”“学习无时不在”“终身学习”都将无法说得通。容我再举两个例子,一个是柳比歇夫,《奇特的一生》的主人公,他坚持56年用事件—时间记录法来进行时间、精力的管理,别人眼中是苦行僧式的机械记录,在他是一天都不能放下,已经成为他的心理需要,是他最高阶的自我实现,著作等身,多领域建树,那只是附产品。另一位是普朗克,因量子物理获得诺奖,别人眼中他无比自律,对科学有献身精神,可是,爱因斯坦在对他的颁奖词中明确告诉大家:这个曾经也让他感到困惑的问题的秘密——普朗克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大数据时代,这样的案例已经不是个案了。《科学》杂志在2009年调查报告中称,接受调查的高管中有61%的人每天在工作间歇玩游戏,甚至都认同把工作当游戏。真诚地告诉孩子吧,学习是快乐的,学习就是一种游戏。这个快乐是高贵的,这场游戏是永不通关的!

什么都在变的时代,唯有教育没有改变。信息指数型增长本来就会对孩子们的学习方式产生很大的冲击,我们不把学习加入游戏的元素,搞不清“少就是多”“慢就是快”的辩证关系,一味地做加法。(我文中提到“减少规则并将其简单化”,这本身就是效能体现,而王老师说“换个角度看就是减少教学内容,降低教学要求”,我还没绕过这个弯子,难道,减少规则并简单化就是减少内容降低难度?)不以“正强化”的手法来引领他们面对困难,偶尔还要以“学习是艰苦的劳动”来吓唬他们,经常灌点儿毒鸡汤和苦难美学。人本主义的泛滥在我们的教育中一定是不合时宜的,但在一定程度上,新一代的孩子比成长于物质匮乏时代的孩子更累、更可怜,这可是有目共睹的啊。

再多说一句,不知大家有没有看过《游戏力》,我最初看是冲着这个名字去的。其作者是顶级的心理学家劳伦斯·科恩,我的笔记本里记录了一段话:“对于孩子来说,游戏就是他们的工作。而对于大人来说,工作也能当游戏来玩儿。”他还分享了10个工作变游戏的方法,若大家感兴趣可以入手一本。专家说得不代表一定对,但根据荣格的“集体无意识论”的观点,《游戏力》的观念代表一种认知的聚焦,越来越多不同层次的人接受并使用它。恰好,在不久前我忘了在什么资料上看过一个调查,高成就的背后一定是高兴趣,印证了那句“会玩(学)的孩子更会学(玩)”。

从知识论、教育哲学、心理学的角度,粗线条梳理了一下游戏与学习的关系,我还是认为,游戏与学习的区别,是人为的。

当然,这只是我的视角、我的体验、我的经历使得我的认识如此,它不代表正确,但确是一种知而行的思考。(未完待续)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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