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中手帕描写对流泪的情感表达

2017-09-14 02:56卢曼琳
魅力中国 2017年27期
关键词:手帕宋词眼泪

摘要:《全宋词》中收录明确与手帕相关的作品共两百余首,其中对于流泪的情感表达极具宋人的文化特色,通过细读文本,可以观得当时人们的社会生活状况和内心的情感世界。相比于手帕的实用功能,其背后所承载的情感与文化内蕴更加值得咀嚼品味。

关键字:宋词;手帕;流泪;情感

Abstract: "Quan Song Ci" collects related works specifically with handkerchief reaches two hundred, in which on emotion expressing with tears is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and characteristic description, which can get people's view of the social living conditions and inner emotional world. Compared to the practical function of handkerchief, the cultural connotation behind it more valuable.

Key words:Song Ci; handkerchief; tear; emotion

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物件手帕,在文学作品中常常超越其自身的实用价值而承载着更为丰富的文化内涵。宋词中明确提及手帕的作品共两百余首,虽然只占《全宋词》的百分之一,但是这些作品中,手帕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与展现、思想情感的表达和环境氛围的烘托等方面都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尤其是手帕与眼泪不尽的纠缠,对宋人社会生活状况的表现和内心感情的抒写有着重要的作用。在这类作品中,手帕不仅仅是生活物件,更是感情的载体,文化的缩影。

一、宋词中手帕概说

(一)手帕描写统计。

《全宋词》共辑两宋作家作品两万余首,其中明确提及手帕的作品约两百首,涉及作家秦观、周邦彦、吴文英、吕渭老、高观国、周密、陈允平等等。由此可见宋代人们对于手帕表情达意的作用是有着广泛的认同的,而且有的作家在多首词作不同的情境中多次使用手帕这一物事,可以得知人们所赋予手帕的情感也是多种多样的。

(二)手帕的材质与颜色。

从宋词中看手帕的材质,大致涉及到巾、罗、绡等。《搜神记》中关于“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泪,则能出珠”[1]的传说,在宋代依然被人们广泛的应用于词作中,宋词中常常有“绡”、“鲛绡”等词语,指的即是手帕。有了关于鲛人的传说做背景,以鲛绡代称手帕,便显得更加含蓄蕴藉,也更具情韵,给人以感官和心理上美的感受,如晏几道《武陵春》中的“记得来时倚画桥。红泪满鲛绡”,陆游《钗头凤》中的“泪痕红浥鲛绡透”等等。

宋词中的手帕因其材质也拥有了更多的美称,通常是加上体现材质特点或特定情感的修饰词语,如柳永的《西施》词之三中有“恐伊不信芳容改,将憔悴,写霜绡”,以“霜”字形容“绡”,突出体现其白,同时在感官上带来一种冷落与寒意,给人以凄清落寞之感。周邦彦在《琴调相思引》中有“生碧香罗粉兰香。冷绡缄泪倩谁将”,其中的“冷绡”与“霜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张孝祥《雨中花慢》中有“认得兰皋琼佩,水馆冰绡”句,薄而洁白的丝绸叫做“冰绡”,“冰”字亦给人以凉意,出现在词人本就恍惚迷离的梦境里,便连同读者一起带入到情思飘渺的境界之中。

同时,宋词中对手帕的称呼还与颜色相关联。纯色的手帕以红色居多,同时有绛、粉、翠、白等鲜亮的颜色,如秦观《调笑令》中的“云收月堕海沉沉,泪满红绡寄肠断”,陈三聘《鹧鸪天》中的“多少恨,说应难。粉巾空染泪斓斑”,陈亮《水龙吟·春恨》中的“罗绶分香,翠绡对泪,几多幽怨”,彭元逊《忆旧游》中的“还自有人猜,素巾承汗,微影双蛾”等等。多彩的颜色使手帕本身多了一份美感,也成了手帕主人身上一处精妙的装饰,尤其可见女子们或温婉娴雅,或光鲜亮丽的一面。手帕不仅仅有纯色,人们还会在上面绣绘花纹,如黄载《画锦堂》中“宝台艳蹙文绡帕”,吴潜《柳梢青》中“何人帕坠鲛绡,有玉凤、金鸾雕绣”等。一方小小的手帕,也會被装饰得如此精美,足见当时人们赋予手帕的丰富情感。

二、宋词中“以帕拭泪”的情感表达

(一)男性之泪与女性之泪。

在诗词中,手帕大多都与泪水相关联。拭泪,也是手帕在诗词中最为重要的作用。随着词体的兴起,眼泪在男女之间的区别在宋词中逐渐明显,尤其是随着词的题材不断开拓,男子落泪的原因和场合都大大增加。女子落泪拭泪,较前代也多了一份供人欣赏的性质。另外,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在宋词中,联系手帕与眼泪的动词都使用得及其精妙,耐人寻味,大大增加了作品的表现力和艺术感染力。

田苗在《女性物事与宋词研究》之“鲛绡粉湿,别泪犹香——宋词中的手帕”一章中指出:“唐诗中的男子落泪并非仅仅是因为诗人情绪容易激动或社会风气熏染使然,而是他们抒写情之所至的一种方式。对于女子的眼泪,从根本上说,也是以写情为主的,在主观上并未有男性之泪与女性之泪的分别。而到了宋词中男性之泪与女性之泪则产生了分化。尤其是女性的眼泪,具有了表演的性质,成为了被欣赏而不是被抒写的一种情绪。”[2]那么,从这个意义上看,宋词中用来拭泪的手帕,也就拥有了与前代不同意义。

柳永《笛家弄》中的“空遗恨,望仙乡,一晌消凝,泪满襟袖”,秦观《满庭芳》中的“襟袖上,空惹啼痕”,辛弃疾《水龙吟》的“倩何人,换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或是出于对往昔欢娱风流生活的追念与回忆,或是因为仕途坎坷、人生抱负难以实现,都依然是自我情感的抒写。而宋词中的女子,作为流泪的真正主角,则似乎带上的表演的性质,不仅仅是女性情感与心情的外化,还是一种让男性来欣赏的美的姿态。如:endprint

盈盈泪眼。漫向我耳边,作万般幽怨。(柳永《秋叶月》);

美人愁闲。不管罗衣褪。清泪斑斑,挥断柔肠寸。(苏轼《点绛唇》);

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史达祖《绮罗香》)

同样是流泪,在男子眼中,都各具情态,感人至深。那么,为了将这种落泪的美感表现得更加丰富和动人,手帕便成为了一处重要的道具出现在了词作中,如:

泪珠不用罗巾裹。弹在罗衫,图得见时说。(黄庭坚《醉落魄》);

窗下有人挑锦字,行行。泪湿红绡减旧香。(陈师道《南乡子》);

渭城才唱浥轻尘。无奈两行红泪、湿香巾。(贺铸《虞美人》);

妾身愿为梁上燕,朝朝暮暮常相见。莫遣恩迁情变。红绡粉泪知何限,万古空传遗愿。(秦观《调笑令》)

前面提到,宋词中的纯色手帕以红色居多,再结合女子这一特定的流泪主体,红色亦不再是单纯手帕的颜色了,哭泣的女性,泪水冲淡了脸上的红妆,胭脂粉湿,泪浥粉香,啼妆宛然。这样的画面,在男子眼中,便拥有了无限的美感。女性作为被描摹的对象,实则体现了男子的审美观照。这亦是审美观由唐至宋的一个明显转变,宋代的社会实际和思想观念使得对于柔弱美的欣赏成为宋人的主要审美标准,而女性以帕拭泪这一细小的动作无疑将女性的娇弱无助体现得淋漓尽致。所以,“当词人们倾心于美的画面的描绘而不是完全的主体情绪的观照时,对于外物的描写也就更为细腻和多样化”。[3]体现在具体的宋词作品中,便拥有了如此之多的女子以帕拭泪的动人场面,手帕的点睛作用也就得到了不断地强化。

(二)动词使用特色。

在唐诗中,手帕与眼泪的纠缠似乎只集中在“拭泪”这一个动作上,如宋之问《发端州初入西江》中的“破颜看鹊喜,拭泪听猿啼”,杜甫《遣兴》中的“拭泪沾襟血,梳头满面丝”,顾况《早春思归有唱竹枝歌者坐中下泪》中的“与君皆是思归客,拭泪看花老奈何”,柳宗元《段九秀才处见亡友吕衡州书迹》中的“袖中忽见三行字,拭泪相看是故人”等等。通读下来,难免有枯燥乏味之感。到了宋词中则大不一样,联结手帕和眼泪的动词十分丰富,独具匠心。例如吕渭老的《惜分钗》[4]的下片:

莺花谢。春残也。等闲泣损香罗帕。见无由。恨难收。梦短屏深,清夜悠悠。悠悠。

下片中的“损”字,与前面的“谢”和“残”都带有一种从有到无、逐渐消逝的动态变化过程,使得莺花、春意和罗帕都染上了一分难以长存的悲哀。花朵谢去、春意凋残,都是十分容易理解和想象的,那么一方罗帕的从有到无该如何表现呢?作者用了一个“损”字,它是因为眼泪的频频落下而“泣损”,消去的可能是帕子曾经鲜亮美丽的颜色,可能是曾经和它的主人一样的香气。帕子还在,可早已不再是曾经熟悉的人佩戴时的熟悉的样子了。正因如此,才会让人一遍遍地感慨悠悠长夜之中,深深屏影之下,离恨难收,好梦难留。其他类似的描写,如杜安世《杜韦娘》中的“倚朱扉,泪眼滴损,红绡数尺”,陈允平《江城子》下片中的“泪薄鲛绡,零露湿红兰”等等,都极富动态之感,真切动人。

又如,程垓在《一丛花》[5]的上片中写到:

伤春时候一凭阑。何况离别难。东风只解催人去,也不道、莺老花残。青笺未约,红绡忍泪,无计锁征鞍。

词的开篇即描绘出伤春时节的一场送别情景:不停歇的东风似乎完全不知道离别的悲苦,一遍遍的催人离去;老去的莺鸟,不再有清脆的歌声,凋谢的春花,也不复明艳的色彩。在这样的环境中,离人伤尽离别,纵然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再次相见的约定,纵然用帕子一遍遍的拭去眼泪想要淡去浓浓的感伤,但还是没有办法停止住离去的步伐。离别之时落泪不舍是再常见不过的情景,而这首词中,作者不直接写送别之人因难分难舍落泪,而将笔触落到离人随身的一方红帕上,红绡“忍”泪的这一动作,可以理解为手帕因为擦拭了离人的眼泪,泪水集聚在手帕上,好像是人因为强忍眼泪而在眼中氤氲起的泪水。也可以理解为离人不想加重离别的悲伤而强忍眼泪,手帕也和主人一样,努力让眼泪不流下来而忍。无论怎样理解,一个“忍”字都使得手帕和离人有了相通的感情,既带了一分离别的感伤,也染上了一分对离人的同情,其表达出来的情思和渲染出来的氛围是简单的“拭泪”所比不上的。

再如,吴文英的《探芳信》[6]一词下片中有:

灯市又重整。待醉勒游缰,缓穿斜径。暗忆芳盟,绡帕泪犹凝。吴宫十里吹笙路,桃李都羞靓。绣帘人、怕惹飞梅翳镜。

这首词写别后的回忆,手帕的作用不仅仅是离别之时的拭泪,还是别后相思的寄托。取出手帕来回忆当时定下的盟约,帕子上还残存着离别之时的眼泪。一个“凝”字,凝固住的是滴下的眼泪,仿佛依稀带着当时的温度,再看来依旧灼人心扉;同时似乎把当时送别时的场景也保存了下来,许久之后再次回忆,往事依旧历历在目。

使用精妙的动词在此类作品中比比皆是:

“画扇青山吴苑路。傍怀袖、梦飞不去。忆别西池,红绡盛泪,肠断粉莲啼路”(吴文英《夜行船·寓度化寺》),一个“盛”字极言泪水之多,悲伤之浓重;“燕语似知怀旧主,水生只解送行人。可堪诗墨,和泪渍罗巾”(赵彦端《琴调相思引》),眼泪和着墨迹一点点地滴在手帕上然后慢慢消失不见,带着自己的满腔思念一同被寄到对方的心里;“梦笔题诗,帕绫封泪,向凤箫人道”(吕渭老《醉蓬莱》),信笺封住的是詩作,帕子也像信笺一样将眼泪封存,希望可以一同长久地保存。“彩凤难双,红绡暗泣。回纹未剪吴刀沥”(姚宽《踏莎行·秋思》)中更是直接将手帕当作人来写,将浓厚的愁情抒写得淋漓尽致。

手帕作为宋词中的一个极具特色的物事,其蕴含的意义已非一件实用工具那么简单,更是当时人们内心情感的流露和审美理想的展现。这一常见的物事在词人们的精心营造下,拥有了更加动人的美感和丰富的内涵。在当时,是实用工具,亦是情感的依托,文化心理的掠影。

注释:

[1]干宝.搜神记卷十二.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

[2]田苗.女性物事与宋词研究.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4月

[3]田苗.女性物事与宋词研究.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4月

[4]唐圭璋.全宋词.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1月.

[5]唐圭璋.全宋词.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1月.

[6]唐圭璋.全宋词.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1月.

参考文献:

[1][清] 徐松《宋会要辑稿》,中华书局,1957年,第一版

[2]唐圭璋《全宋词》,中华书局,1965年1月,第一版

[3][唐] 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中华书局,1985年,第一版

[4]陈东原《中国妇女生活史》,商务印书馆,1998年4月,第一版

[5]杨海明《唐宋词史》 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年12月,第一版

[6]《宋元笔记小说大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3月,第一版

[7]钱呈《宋代女红词研究》,辽宁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4月

[8]朱海燕《宋词“泪”意象研究》,山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年5月

作者简介:

卢曼琳(1993年5月——),女,陕西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唐宋方向硕士研究生在读。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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