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岛涂

2017-09-19 22:38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38期
关键词:漆器日本

漆,在日本被誉为神之血。日本的英文小写japan是漆器。在金沢我差点以为,传统与现代是完全可以无缝连接的,并不需要穿越任何介质,后来证明只是这介质被有意忽略了。

轮岛活在100年前,对于世界的反应是以不变应万变。这里的时间变得黏稠,人的动作和思想都很缓慢,甚至他们并不表达任何意见,只是在呈现无与伦比精美的作品。轮岛涂是日本漆器的代表,所有的漆器都叫某地漆器,轮岛涂却以工序命名。

漆器一直独立于日本其他工艺科目,日本莳绘等工艺已经走到了世界最前端。松田权六曾经将莳绘归为日本,1996年他访华之后,根据王世襄的意见修改了自己的观点。漆器是日本工艺的代表,在世界古工艺美术的陶瓷、纤维、玻璃、金属四大类之外,是东亚独特的第五种工艺。漆,三点水旁,一个木被人为地两撇割出了水,很形象地把漆树采集表现出来了。百里千斤一刀漆,中国早在秦汉器物中已经普及了,无器不髹。日本的美丽的词根就是漆。“uruwashi”,蕴含着亮而艳的意义。在日本自唐转来的最有名的正仓院国宝琵琶,一直有唐物和日本制造的两种说法。但是日本当时制造的琵琶已经能够展现当时日本的漆技艺,与唐物不分上下。

髹漆之法来自中国,从故宫的漆藏品目录之下就可见几十种完全不同的精美工艺。包括了莳绘、沉金等技巧,但是在中国各地方独创性的漆发展过程里,一直是百花齐放的局面。但日本漆走了完全不同的路线,它不仅成为王公贵族的爱用品,也很早就进入了日本式生活方式的一个极重要的角色当中。今天看到的轮岛涂里占绝大多数的是食器。早年的礼器、祭典、法器、节日用具之类也几乎全是漆的天下。

坐了三个小时大巴去能登半岛,越开越荒芜。轮岛涂的精致和本地的荒凉偏僻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在去轮岛之前也看遍了每个城市的美术馆博物馆,但是精美绝伦这个词在轮岛完全刷新了标准。洗了一天眼睛以后,我再看其他漆器都觉得只能叫“木碗”。

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日本引以为豪的小产地小规模化的手工艺制造,142道工序的漆艺,固定于15世纪前半期。正是王世襄所说在中国很难恢复的古漆艺。制作时间漫长,仅仅上漆这道工序一个碗就需要一年。王世襄说漆器不像家具有实用价值,做得好才有价值,做不好的漆器一文不值。日本有22个漆器产地,但轮岛涂最为昂贵。江户时代文化发展,文人墨客在各地的旅行中,开始传递最新的文化信息。轮岛涂的名气在有教养有知识的阶层中逐渐推广开来。

在漆里的一个狭窄项目里周旋,精巧小幅的画面得到了日本美学的充分发挥。轮岛涂的起源莫衷一是,轮岛美术馆附近的遗址挖掘除了9世纪至10世纪的漆器。前往轮岛的路上,能登半岛路过的大量不高的山林地带,罗汉树、榉树之类的木材极多。再往高山飞弹的方向走,是近三四百年的近代中,日本大城市所需木材的来源地,这些地方道路不艰险而且离码头很近,小船可以在日本海上航行。

大量聚集的职业人把漆器工序分成了非常细的工序并专业加工。我们看起来千篇一律的同一材料,要这么多人加工,竞争极为激烈,然而大家却保持着一种很奇怪的默契。每个师傅一看木地底子,就知道是谁的作品,“让任何人都不会成为毁掉这个器物的因素”,是整个轮岛几百年来形成的高度职业化的特殊氛围。

产地意识在轮岛是个很成功的广告,漆器其实产地众多,尤其是我们来的加贺一路,几乎每个山里,比如山中,山代都有自己的特殊漆器,轮岛早期为自己起名“椀讲”,后来叫“赖母子讲”,一直想要与日本其他的尤其是同产区的漆器产品区别开来。江户时代轮岛涂还只是众多漆器的一门,但明治维新后大量大名们御用的匠人失业。

他们来到富有硅藻土的轮島,进入极其专业极其专注的状态里,没有人能够催促,也不提倡竞赛和超越,所有的人似乎僵持在一个状态之内,把职责两个字做到最佳。手工艺产业的浪潮中,工匠们多达数千人,80年代轮岛涂赶上了日本经济泡沫时代,身价飞升,至今仍有近千人的生产链条中的工匠。

绝不机械,是轮岛的默契。“只要做这个工作的人,无一不具有一种特殊的玩乐心理,就是能在极专注的情况下,保持轻松和快乐,不俏皮的人是做不成漆器的。”轮岛涂在历史上的名物众多,漆器史上最高的国宝是光悦、光琳的船桥八桥砚箱,光悦光琳把轮岛涂带到了综合艺术的层面,漆器富有的感性、吟味,在日本传统文化里,最能够将艺道发挥得淋漓尽致。

前野勉是一位涂师,他听到摄影师问一个小杯子多少钱,只假装没听见。只有销售的人会拿出各个年代各个名家的作品来比较,然后迅速报价。莳绘师也并不介绍漆是怎么上的,他只关心自己的细巧花纹能不能更加精美灵动,笔触和力道是不是够得上水平。他们甚至彼此也不交流,只是做着自己仅有的那个部分的工作。漆工的工作环境绝称不上优雅,他们黑麻麻的手指永远洗不干净,在水里摩擦,在刷子、黑灰色硅藻土和一个碗之间周旋。我拿起一个精美的碗盖问,是不是味增汤的盖子,师傅显然很生气,说是汤物的碗。

轮岛漆器研究所的所长由“人间国宝”担任,课程是可以招生的,但是进入这个门槛绝不是上学那么简单。苏珊娜在这里学习了三年才被告知“可以开始了”,学习到第五年才被告知“你已经完成了‘开始的学业,接下来可以正式学习了”。

:轮岛涂涂师前野勉

拿起东西的一瞬无不感到几乎感受不到的重力,一只莳绘的蓝色和银色的小河豚瞪着眼睛在碗底看我。如何在一个羽毛一般的小酒杯上画这么美的图案?这在轮岛不是个问题。苏珊娜告诉我,最大的问题在于如何得到一个轮岛师傅做的木碗。更不用提用海女头发制作的刷子了。34年前,英国人苏珊娜大学毕业本来只打算来日本待三个月,没想到一来就是这么多年,其中27年她都居住在轮岛,成为轮岛目前唯一的外国涂师。她和丈夫、女儿都居住在轮岛,一家子都是入了日本籍的英国人。虽然经常被日本的电视台采访,但是在本地却只能算个异类。

“日本人不会把秘密告诉你,尤其是手工艺,必须自己学自己看。”然而“不言不语”,被日本现代工匠和经营的书籍放大到了首要作用。师徒制的学习过程里,直觉战胜了逻辑。弟子会从纤细的情感中发挥敏锐的归纳力和直觉力,师傅教导的是技术的周边,技术变成了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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