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遗产保护的火炬不能熄灭(文化纵横)

2017-09-21 07:13冯骥才
环球时报 2017-09-21
关键词:知识分子文化遗产时代

有些记者同志曾经问我:作为一位作家,你怎么会突然投身到中国文化遗产保护事业中?

这个问题从“根”上说,还是来自我身为作家的立场,与单纯的文化学者有所不同。一个作家一定深爱生养他的土地,爱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人民的精神情感在他们创造的文化中。他们独有的民俗、口头文学、民间艺术,乃至建筑与生活器物,都是他们生活情感的外化。

比如中国人的神明“龙”与“虎”。在生活中,龙意味着威胁人的洪水,虎是吃人的猛兽。可中国人对待如此凶恶对立的事物的态度却很有意思。一边畏惧龙,一边耍龙、赛龙舟;一边怕虎,一边把“老虎”做成帽子、鞋子,给孩子戴上穿上。以亲和的方式把对立物包容起来成为一体,这是多么美好而独特的世界观和文化情感。当一只布老虎在民间艺人的手中神气活现地诞生出来时,你很难不被我们民族这种纯朴的、美好的、宽厚的情感与美感动。

但是这种感动,在20世纪经历了“文革”时期“恶狠狠”的破坏和改革时期“乐呵呵”的破坏。全球化时代是消费主义时代,经济发展靠人们的消费拉动,那就必然要刺激人们的物质拥有欲。在商品市场的环境中,我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把有精神价值的东西看得不重要了。消费主义腐蚀和瓦解着我们,科学和媒体也帮了忙。知识分子的声音和作用被消费文化淹没了,消费降低了个体和社会的精神文化质量。

一个为钱而糟蹋自己文化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如果有形的传统文化消失,再伤及无形的文化传统,一个民族的本质将受到破坏,民族的DNA将削弱,我们必须看到消费时代的本质,从而找到时代性的诟病,找到我们这时代的知识分子特定的使命。

还有,我们身处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的时代。原有的文化有了一个本质性的变化,比如民间文化,原先就是民间文化,现在加上“遗产”的概念,性质就发生变化,它就有了紧迫性,必须加以保护,传承成了头等大事。我们民间文化界的学术是不是也要变,要与时俱进?

我们在做文化遗产抢救工作时,不能把有历史价值的东西看成“过去时”,因为真正的历史价值是未来价值,我们是为了未来选择历史。一代代先辈创造的历史文明,像火炬一样传到我们手里,我们没有权利让它熄灭,甚至应加倍让它发光,完整地交给我们的后人。

令我特别忧虑的是,文化遗产并未因我们所做的努力而有所改观。困境的表象变了,但问题的本质却没有解决。如果某项文化遗产无法兑现经济利益,它依然被认为是没有价值的。我们的“非遗”在传承上仍有问题,不少“非遗”传承人已经离开传统社区,到旅游景点卖艺,或者给地方政府政绩做“非遗秀”。传统村落正在空巢化或者变异成为旅游景点,文化遗产保护仍未成为当地公众的自觉。一些政府部门致力于文化遗产商业化、产业化和旅游化,文化遗产的地域个性正在消失。如果照此下去,再过十年不知会变成什么样。我深感压力,可我已经老了。

我们每一代人都应是文化的自觉传承者,这种“文化自觉”来自四个方面:知识分子的自觉、领导者的自觉、地方管理者的自觉和公众的自觉。在这当中,知识分子的自觉是第一位的,知识者应是先觉者,知识界的先觉应转化为国家决策。目前,国家层面对文遗保护重要性的重视毋庸赘言,但是到了地方,越往下走,文化遗产保护与地方利益保护的捆绑就越紧密,实际利益就越实际。

还有一个没有得到解决的根本问题,就是公众的文化自觉。现在不论村落保护还是“非遗”保护,都是行政管理者和投资者来做决定。原住民没有发言权,或者是漠视的。如果文化的主人不介入,认识不到文化的意义,不把文化遗产当回事、真正敬畏文化,谁保护也没有用。我不久前曾在回答某家媒体读者问时说,如果我们自己都不珍视自己的文化,却总说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扪心自问,我们是不是有点虚伪?▲

(作者是全国政协常委、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院长,本文是作者在“冯骥才文学与文化遗产保护研讨会”上的发言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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