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华日军731部队的三个关键词

龚灿

8月13日晚上，距离日本无条件投降72周年纪念日还有两天，日本NHK电视台在黄金时段播放了一部长达48分钟的纪录片——《731部队的真相：精英医者与人体实验》。日本政府一直以没有历史资料为由，拒不承认当年731部队犯下的滔天罪行，一些日本媒体还一度将日本包装成战争“受害者”。在被这样一种历史观念所左右的日本社会，NHK此举无疑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1.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本部

NHK纪录片提到，731部队编成于1936年，对外名称是“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本部”。其实731部队这个番号直到1941年才出现，而日军在中国境内从事细菌武器实验的罪行早在1933年就已开始。

731部队的前身可以追溯至1932年，医学博士石井四郎在日本东京的陆军军医学校创立了一个防疫研究室，开始展开细菌战研究。1933年，防疫研究室扩充改组为防疫研究所，这里后来成为日本战时统管包括731部队在内遍布整个东亚地区的细菌及生化部队的司令部，也是日军与日本各公立大学医学部之间联络协调的中枢机构。石井四郎曾自豪地称，它是日本“制造军火工厂的楷模”。

为了获得大量活人来进行细菌实验，以及考虑到中国东北与苏联接壤，便于对苏联远东城市进行细菌战攻击，石井四郎于1933年在黑龙江哈尔滨市南岗区秘密设立关东军防疫班，密称“加茂部队”（加茂是石井四郎的家乡名称）或“东乡部队”（石井四郎的偶像是日军将领东乡平八郎）。同年秋天，“加茂部队”在哈尔滨的五常县背荫河镇修建“中马城”监狱，这里就是石井四郎进行细菌研究和人体实验的秘密基地。

由于背荫河镇处于抗日联军第三军赵尚志部队的游击区域，“中马城”出现囚犯越狱以及遇袭情况，石井四郎不得不重新选址。1935年，哈尔滨郊区的平房地区被选定为新的细菌战实验基地。

1936年，日军参谋本部呈请并由天皇发布敕令，“加茂部队”正式编组为关东军防疫部，并在长春设立关东军军马防疫部。1940年8月，关东军防疫部改组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承担细菌战研究和细菌武器研制生产、作战部队防疫和给水、防疫教育等任务。1939年和1940年，天皇屡次发布密令，对731部队进行扩充和改编。位于哈尔滨平房地区的部队成为了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本部，另在牡丹江、孙吴、林口、海拉尔设立4个支队。后来位于大连的卫生研究所，也编入731部队序列。

1941年，關东军各部队及机关被要求使用统一番号，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改称关东军满洲第659部队，位于平房地区的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本部则改称为关东军满洲第731部队。位于长春的关东军军马防疫部则改称第100部队。731部队和100部队成为日军进行细菌战研究的主力。除了哈尔滨和长春，日军还在北京、南京、广州等城市设有细菌部队支队。后来，人们就习惯用731部队来代称日军在中国从事生物战细菌战研究和人体实验相关研究的秘密军事医疗部队。

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接受日军参谋本部和关东军司令部双重领导，备受重视，所得研究经费非常可观。1936年，关东军防疫部成立时的人员编制为70名，到1940年改组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时，人员编制已增加到3241人，包括1名中将、4名少将级军官、80余名校级军官。它的直属各部以及各支队都配备佐级军官负责，对一些重要部门都配备了少将级军官负责。这支部队从创立到战争结束，大部分时间都由石井四郎掌控，除了1942年8月到1945年2月北野政次接任731部队长。

2. “马路大”

731部队在进行细菌武器研究时，利用中国人、苏联人、朝鲜人等进行人体实验。日军将这些活体实验者称作“马路大”，也译作“马鲁他”，在日语中的意思是“原木”。当时用作细菌人体实验的基地被伪装成一个木材厂，于是“原木”就用来指代细菌实验的受害者。这些“马路大”们被剃光了头发，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代号。他们就像没有生命的木头一样，遭到残忍虐待，几乎没有可能逃出生天。

上世纪80年代初，日本作家森村诚一根据对众多731部队相关人士的采访，出版了纪实作品《恶魔的饱食》。他在书中提到，“马路大”大致可分成三类：一类是从中国战场俘虏的八路军和国民党官兵，以及在各个城市、农村从事抗日活动的进步人士；一类是在哈尔滨及附近地区逮捕的苏联红军、情报人员及其家属；还有一类是普通的中国老百姓，因为被骗被抓入731部队。

根据森村诚一的统计，731部队用来实验的“马路大”中，中国人占七成，其他则主要是苏联人、朝鲜人和蒙古人，可能还有零星的英美士兵；他们的年龄大多在20—40岁之间，绝大多数为男性，也有少量妇女和儿童。其中女性“马路大”，往往被用作性病的实验材料。

根据森村诚一的记述，“马路大”在被送进731部队之前，普遍受到严刑拷打和刑讯逼供，但一旦进入731部队的特设监狱，就不再遭受审讯拷打，也不用做苦役，还能享有营养丰富的一日三餐。这种看似光鲜的待遇，不过是为了让“马路大”们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好承受后面各种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无论是要发动大规模细菌战，还是要研发大量疫苗，731部队都需要大量健康的“马路大”作为实验材料。

有多少人死于731部队的人体细菌实验？一些研究者认为至少有1万人。原731部队第一部（细菌研究部）部长川岛清在接受审判时供认，每年有400—600名“马路大”惨遭杀害，“据我所知，没有人从那里活着出来过。”仅从1940年起至1945年日军投降，死于731部队的人体实验者不下3000人。

森村诚一在《恶魔的饱食》中透露，通过“特别移送”进入731部队的“马路大”需要进行编号，自1939年以后进行了两轮编号，每一轮编号极限为1500，到战争结束时，应该有3000人死于此。

1945年8月，苏联红军对中国东北地区的日军军事设施展开大规模进攻，驻哈尔滨的731部队也开始加紧撤离。撤离前，为了消除细菌战研究痕迹，日军安放了5吨炸药，将所有设备和建筑物爆破消除，同时对建筑物内关押的“马路大”们也做了清除处理：将他们先用电动机处理，再用锅炉烧掉，灰烬则全部扔到松花江。endprint

3. 清算

NHK电视台在这部纪录片中公开了当时日本各大学教授参加731部队研究的名单，揭露了以东京大学、京都大学、庆应大学为首的日本高校，在战争期间与军方签订秘密合作协议，向731部队输送研究员，军方则向各大学支付巨额研究经费。日本战败后，这些医学精英们大都回到日本国内，拒不承认自己的罪行。

就连日本医学界也对731部队的罪行含糊其辞。1951年，日本医师会在提交加入世界医师学会的书面申请时，只提了一句“本会谨代表日本医师全体对战时敌对国家人们施加的众所周知的残虐行为强烈谴责与声讨”，这被认为是迄今为止日本医师会针对战争医学犯罪的唯一官方申明。

东京大审判（1946.1—1948.11）确认了日本侵略战争的犯罪性质，裁定了日本的战争责任，但对日本在中国进行的细菌战罪行并未给予追究，也没有提及731部队以及100部队的存在。苏联方面的历史材料认为，被美军俘获的731部队首脑石井四郎用日军活人实验中获得的实验数据与美军做了交换，得到了司法豁免权。

1945年8月，苏联红军对驻中国东北的关东军发起全线进攻，抢救下了部分关东军还没有来得及焚烧完的卷宗，并俘虏了近60万关东军，其中包括未成功逃脱的731部队部分成员。此后几年，苏联安全部门对日本战俘进行了大规模甄别和筛查，731部队成员浮出水面。

1949年12月，包括前日本关东军总司令、陆军大将山田乙三、前关东军医务处长、军医中将梶塚隆二、前关东军兽医处长、兽医中将高桥隆笃、前731部队第一部部长川岛清、前731部队分部长柄泽十三夫等人在内的12名日军战犯，在哈巴罗夫斯克法庭上供认日本关东军在中国东北从事细菌战研究，并在活人身上进行罪恶实验的骇人罪行。他们还供认日军在中国的宁波、常德、浙赣铁路沿线等地使用了细菌武器。NHK纪录片所采用的录音资料就来自这场审判。

1949年12月30日，哈巴罗夫斯克审判做出最后判决。由于判决完全依照1943年4月苏联公布的《关于杀害苏联公民、屠杀苏联平民和折磨战俘的法西斯恶棍的惩罚措施》，而苏联已在1947年宣布废除死刑，因此山田乙三、川岛清等4名被告被判处25年徒刑，其余人则被判2—20年不等的刑期。对此，俄罗斯不少史学研究者认为这一宣判时机非常微妙：苏联从1950年1月1日开始重新恢复死刑，而这些曾亲历和执行过细菌武器的战犯往往被认为具有很高的情报价值。

1950年2月，苏联政府就哈巴罗夫斯克审判事宜发表公开说明，将相关卷宗分别移交给美、中、英政府，并向远东委员会各组成国家移交备份。在这份说明中苏联政府提出，“这场令人发指的罪行的主要组织者和实施者逃脱惩罚依然是不公平的”。苏联政府提到了包括日本裕仁天皇和石井四郎在内的五名细菌战责任人，并建议未来组织国际特别军事法庭对这一案件进行进一步追责，但结果不了了之。

在被判刑的12名罪犯中，有兩人因刑期较短刑满释放，高桥隆笃1952年脑溢血去世，柄泽十三夫在被赦免获释后自杀，其他人都在1956年年底回国。1956年日本和苏联恢复邦交，苏共中央签署了赦免令。这意味着这些战争罪犯的真正刑期只有不到七年，返日前哈巴罗夫斯克还为他们举办了送别宴会。

在日本国内，1952年日美和约缔结，日本政府获得赦免战犯的权力，细菌战的责任人和参与者因此逃脱了全部责任。除石井四郎在战后被解除公职，并于1959年死于咽喉癌，其他731部队的骨干成员战后大都春风得意，在日本大学、医院、学术机构、大型药企甚至政府内担当要职。731部队伤寒研究负责人田部井和战后担任京都大学医学院院长，冻伤研究负责人吉村寿人战后担任京都府立医科大学校长。

美国加州大学北岭分校的历史学家谢尔顿·哈里斯在其著作《731部队：死亡工厂》中提到，抗日战争期间，超过20万中国人在细菌战场中丧生。战争结束后，由于受细菌感染的动物被释放，哈尔滨地区在1946年至1948年间至少有3万人死于瘟疫。731部队所犯下的滔天罪行远不止这些，至于NHK的纪录片《731部队的真相》能不能唤醒“装睡的”日本政府还有待观察，但历史的真相不能被掩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