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鲜血梅花》的叙事结构与小说逻辑之间的关系

2017-09-25 05:45韩舒昕
文教资料 2017年35期
关键词:叙事时间存在主义

韩舒昕

摘要:《鲜血梅花》小说内在逻辑看似建立在种种巧合之上,其实不然。无论是明显的诗化叙事倾向、叙事时间的伸缩,还是运用独特的意象系统,均有其完善小说逻辑的作用。诗化语言本身不仅造就了奇特的审美,还是推动情节的重要因素,而对人物意识流动的把握,又构成了人物心理发展的内在逻辑。在此之上,叙事时间的有意绵延和压缩,迫使小说隐藏起部分情节内容,加强了所表现主题的荒诞感,与小说情节逻辑和人物心理变化逻辑相合。

关键词:诗化叙事 意象系统 心理描写 叙事时间 小说逻辑 存在主义

引言

余华的《鲜血梅花》表面上是一个以“复仇”为主题的武侠故事,有关其对传统武侠的颠覆早有研究。从叙事结构上看。小说叙事有明显诗化倾向,时空上的错置增添了小说的奇诡之感。在此之下,主人公成为一个消解了意义的个体存在,使小说呈现明显荒诞感。这篇余华的“戏拟”之作,并非通过情节发展或是人物性格发育来推进叙事,而其颇具特色的叙事结构,依旧承担起建构小说内在逻辑的任务。

一、情节淡化下的诗化叙事

《鲜血梅花》的叙事诗化倾向明显,其中情节的淡化和丰富而极具特色的意象系统令人印象深刻。展现了一个清淡到没有故事的江湖。在看似没有因果和逻辑的故事里。实际上仍然遵循着一定法则。

阮海阔没有亲手完成复仇,却间接地杀死了仇人,有心寻仇人不见,无心助人仇已结,在这样的吊诡和矛盾中,故事就结束了。原本,江湖的恩怨是武侠故事推进最大的动力,在解决恩怨之时,不可避免的打斗或是争锋,是情节最激烈的部分。但是,在余华的叙述中,江湖是一个过去时,像一个空壳,阮海阔和梅花剑都只是阮进武的遗产,胭脂女和黑针大侠作为两个“侠”,对他们的着笔,也不是表现高超的武艺或是绝妙的计谋,仅仅是关键信息的罗列。余华采取外聚焦的叙述角,使我们既无法得知每一个人物的内心想法,也难以猜测情节留白处被隐藏的细节,不论是胭脂女、黑针大侠还是白雨潇或是青云道长,他们的出场,都找不出前因后果,在一种混沌的状态中,阮海阔的复仇便已结束。

情节的淡化,让《鲜血梅花》表面上看起来很“平”很单调,但是如果仔细阅读,其实小说又很有意味,取代那些激烈情节的,是如诗如画一般的“漫游”路,不成因果的因果已经在其中。值得注意的是,《鲜血梅花》在营造意境时,十分偏爱河流和群山的意象,尤其是河流,这两个意象在文中大量存在,猛一看时,竟有些像中国传统的山水画,介于真实与非真实之间的中间地带,朦胧又空幻。河流是流动的,群山是静止的,但他们都有着连绵不断的特性,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其最终流向或是终止的地方也是未知,我以为在某种程度上,这象征着一种连续的不确定性,就像是阮海阔的复仇,不知从何始,向何终,伴随着诡异的巧合,一路而下。在无意识的行走中,阮海阔遇见了那些河流和群山,在面对各色无尽的河流和群山时。阮海阔偶然的选择。最终构成了《鲜血梅花》独特的因果。

“阮海阔在母亲自焚之后踏上的那条大道,一直弯弯曲曲延伸了十多里……已经忘记了自己所去的方向。从那一刻以后,方向不再指导着他。他像是飘在大地上的风一样,随意地往前行走。”

“出现了这样一个事实,他并没有按照自己事前设计的那样一直往前,而是在十字路口处往右走上了那条指示着荒凉的大道。……他的行走无法在黑夜到来后终止,因为刚才的错觉,使他走上了一条没有飘扬过炊烟的道路。”

从这两处节选,可以明显看出,阮海阔的漫游是没有目的的,他只是在行走,茫然又寂寞,一到黄昏来临,他就会走人集市,而大路又总是在新的一天重新吸引他。《鲜血梅花》中充斥着大量关于河流、群山、村庄集镇的写意式描寫。也正是在河流和群山的“蛊惑”下,阮海阔产生了错觉,改变了一直以来朝同一方向前进的方式,最终和胭脂女相遇。

在《鲜血梅花》中,情节的淡化和诗化叙述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密,他们相互影响、相互补充。一方面,奇异瑰丽的诗化语言在描摹场景、营造意境方面优势明显,能够成功吸引读者的注意力,使其沉浸其中,我们或许习惯了传统武侠小说跌宕起伏的阳刚美,对《鲜血梅花》静态萧瑟的武侠描写感到不适。但是其中阴柔奇诡之美,同样可以击中读者内心,唤起对于暴力、血性、死亡等一系列主题神秘的想象,从而分散了对于情节本身的关注。进一步加剧情节上的“舒缓”;另一方面,它让氛围、意境不再仅仅具有烘托人物、推动情节的功能。而是成为影响人物本身的重要因素,从而弥补了情节的不足。可以说,语言就是氛围和意境本身,氛围和意境也是情节本身。

二、阮海阔人物形象塑造与心理结构叙事

阮海阔无疑是武侠小说主人公队伍里的“异端”,而作者对这一人物的塑造。也是任由其思绪情感牵引行动,对心理变化和情感流动着笔的重要程度胜过其他方面。

传统的武侠小说里,主人公往往经历一番磨难成为盖世大侠,《神雕侠侣》有杨过,《笑傲江湖》有令狐冲,《陆小凤传奇》有陆小凤,而若是要展现人的内心隐秘,也并不难,只要采取全知视角。就可以随心所欲在任何想要让人物“袒露”的时候任其自白。但是在《鲜血梅花》中,阮海阔完成了对这种“大侠”人设的颠覆。正如小说中说,他的母亲看到了一种“惨不忍睹”,他和大侠的不同,既没有武功,也不曾为了拥有武功做改变。主人公阮海阔身上则是内心世界的因果缺失,如果不仔细看,很难看到他的情感变化、性格发展,只觉得这是一个麻木的人,任由“天意”行事。

这里先将有关阮海阔内心的部分梳理一遍:

1)无比空虚的蓝色笼罩着他的视野。置身其下,使他感到自己像一只灰黑的麻雀独自前飞。

2)阮海阔那么看着。恍恍惚惚觉得茅屋的燃烧是天空里掉落的一片早霞。

3)阮海阔转身沿着大道往前走去,他感到自己跨出去的脚被晨风吹得飘飘悠悠。

4)直到很久以后,一座低矮的茅屋才远远地出现,里面的烛光摇摇晃晃地透露出来,使他内心出现一片午后的阳光。

5)如此突然的出现,使他一时间不知所措。他觉得这女子仿佛早已守候在门后。

阮海阔呈现出的最多的状态就是“恍惚”,对他的心理描写,不是具体的概括或者铺陈,而是用本身就具有高度抽象和象征意义的语言,来复原复仇者的内心。比如,母亲希望仇人的鲜血可以在梅花剑上开出一朵梅花。他却“感到自己是一只灰黑的麻雀”,母亲留给他两个名字,他便机械地重复。

《鲜血梅花》中对阮海阔内心世界的展示,多半是在表达它如何茫然失序,但有一瞬间,阮海阔的潜意识闪现,又能够看出他自我意识的苏醒和留存。这一句就很关键:“他依稀感到那种毫无目标的美妙漂泊即将结束”。阮海阔并不是一个麻木的人,他虽然被母亲强制地加上了复仇的使命,但是却在这种“被绑架”中找到了适合自己偷生的存在方式,即把漂泊本身当做意义和目的,这无疑是在潜意识中,对母亲和整个复仇的背叛。以至于他甚至会因为对胭脂女和黑针大侠的承诺而忘记要寻找白雨潇。

漫游对于阮海阔而言,不是“成长”的方式,而是“存在”的方式,作者有意表露出他非常喜歡这种漫无目的的漫游。在阔大的环境背景和高悬于头上的复仇使命之下,阮海阔就显得渺小而瘦弱。表面上被一种个体的无意识所掌控。麻木、迷茫、幻灭,潜意识中又有对命定的跳脱,显得悠闲、独立、清醒,表面上仿佛一切都是巧合,人物内心也毫无逻辑可言。而事实上,正是这种游戏的态度,让巧合的发生不显突兀。小说的心理结构叙事,体现出阮海阔“失序”和“自主”的两面性,而这恰恰构成了小说内在逻辑的另一方面。

三、“复仇”主题与叙事时间

有关《鲜血梅花》对“复仇”主题的颠覆,早有研究,它从一个带有崇高感、使命感的主题,在作者的叙述中沦为一种戏谑和反讽。小说的叙事中,作者有意把玩叙述时间,刻意将阮海阔与白雨潇的“相认”推后,造成“揭秘”之前的迷雾重重被拉长,而胭脂女和黑针大侠追杀刘天和李东的过程又被压缩在极短的叙述时间里。在这样的叙述时间相对故事时间的改造下,巧合少了喜剧性,多了荒诞感。

一方面,小说中的“寻找”覆盖了复仇,“寻仇”与“杀仇”是复仇的前后两步,而小说叙事倾向于前者太多,“复仇两步走”之间叙述时间分布的不对等使得“复仇”的使命感被消解了,因而阮海阔在即将得知杀父真凶时才会有隐隐的遗憾——他再也没法享受无目的的漫游了。取代“复仇”使命感的是“寻找”的恒常,阮海阔的漫游,成为唯一的存在方式和存在价值,这种类似于存在主义哲学的意义建构,其实也是建立在“寻仇”的叙述时间被拉长的基础之上,无父无母的孤独少年四处飘荡冲淡了最后一击的力量,事实上是阻止了它的发生。另一方面,阮海阔早在一开始就遇上了帮助他间接“报仇”的人,但是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为了帮助这两个人打听消息。他忘记了要寻找“白雨潇”,也错过了直接询问青云道长的机会,这样一来,他得知真相的过程就被不断延长,时间点不断后移,悬念增加。这些只不过是被叙述出来的一面,刘天和李东在没有被叙述的空白里,已经命丧胭脂女和黑针大侠之手。在所见的小说叙述中,“复仇”被一再搁置,而在被隐藏起的情节里,“复仇”又迅速地完成了,由此造成落差。如此也就不难理解,复仇主题在小说里的荒诞属性了。

小说有意展现肩负复仇使命的平凡个体真实的状态,而非快意恩仇的浪漫情怀。从母亲一把火烧光家园送阮海阔走上复仇路开始,他便成为家庭的弃儿,母亲希望他能让仇人的鲜血在梅花剑上开出第一百朵梅花,他却背叛了这一意义,反倒投身于无目的的漫游中,在精神世界里,他同样是一个弃儿。意义的虚无、命运的偶然、叙述的颠倒反常,都直指小说最终想要表达的,对于生命本质的思考,它看似虚假,却又在某种程度上接近了生命的真实,即无论我们背负着怎样的意义走上人生,哪怕终点已定,结局也写好,其过程也可能完全出乎意料,带着不可捉摸的恍惚感。传统的武侠小说着眼的是一个个英雄的故事。他们自能够掌控人生,但是《鲜血梅花》在主题上显然和现代小说一脉相承,不再只有英雄的“复仇”,而是小人物的生存本身,也就增添了一份对人类生存的反思和悲悯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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