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庭院三则

商艳燕

一、桔中乡愁谁堪解

拉开清晨的窗帘，就像是打开一封来自阳光的请柬。尤其是冬日，她把诗般的句子拓印在玻璃窗上，当你试着解读时，心也便跟着季节一道潮湿了。

窗台上高大结实的桔子树不知何时钻出了许多新芽，像是孩子那一个又一个掩饰不住的新奇念头，那么鲜绿那么惹人怜爱。这个窗台是家中阳光最充足的位置，通常能够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的，都是我最喜欢的植物。养的植物过多空间却有限，自然会有所偏爱。于是理解了儿时父母对兄弟的偏爱。说是无奈也好，说是私心也好，总之生活不会完全公平。屋子里的阳光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其实它也是徒然地长高，从不曾为我开过一次花结过一颗果，我很佩服它的这般倔强个性。当然它的所谓个性可能只是我养植不当的结果，就像人与人之间一样，爱与回报不一定会对等。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管什么东西，好也罢，歹也罢，久了，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算起来，它至少有六七岁了。从无心栽下的一粒小桔子核，两片小叶子钻出泥土，一天天长高，小盆里长得局促，换了中盆，又换到如今一个桶般的大盆，它只管往高长，茎倒是一日日变粗，只是没有开花结果的迹象。

也曾生过嫌弃，对它一年年的期盼慢慢变成了无所谓，和些许的厌烦。但儿子永远都护着它，他说，这是咱们家的神树，要一直养着。桔子核埋进土里时他三两岁，一年两年，眼看着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一棵树就这么一年年超过了他的个头，这让他感觉到神奇。他把桔子树当成了成长中的伙伴，虽然不像小狗一样会回应，但是有时他也会站在树前对它自言自语，他说，树能听懂人的话，它心情好就能长得更好。儿子不在意它结不结果，他对它是一种一道长大起来的感情。

桔子叶很漂亮。我说漂亮是我自己的看法，因为我喜欢这种干净爽快的硬质叶片，它们绝不是娇弱的类型。我总认为从叶子上就能看出树的个性，桔子树就是那种不用人过于费心的品种。浇水也罢忘了也罢，它都只是默默忍耐，绝不会像小王子的玫瑰那般爱发脾气。

我的桔子树新芽绝大多数都在顶端，这让它头部显得过于累赘。两年前我施肥过量伤了它，所幸它坚强地挺了过来，一个轮回一个轮回地换新叶，如今底端也算是恢复了些许元气。

今年春天我遇到一位花农，向他请教桔子树不结果的缘由。他说南方树不会习惯北方土。想不到树的心里也装着如许乡愁。像人一样，植物动物都难免会来回迁移，但是骨子里的根与血液，不知要经历多少年才会彻底适应新鲜的土地。

古人也有“橘化为枳”的成语，由于环境的变化，在南方甘甜的橘子在北方则是少而酸的。也许是这个原因，也许是我自己养植方法不太恰当，桔子树始终保持了自己的“气节”，默默地做着自己。就由它去吧。

对于桔与橘，我一直很是困惑，不知两者在写法上的不同是否有特点上的不同。小时候课本上教的是“桔，”总觉得“橘”是一种异样的称谓。现在许多书面表达都是“橘”，但我很不习惯。查了一下，两者也并无太大的差别，“桔”只是俗称。所以我还是愿意用“桔”字，一是手写时笔划较少不易错，二是在电脑了用五笔时，的确比“橘”能省却一秒钟的时间。

二、一树繁花一隅安

对于种花种菜，我不仅不精通，简直马虎，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却越发地喜欢起了与植物相伴的日子。近日数了数自己屋子里的植物，约有十多盆，这个数字吓了自己一跳。看到新鲜的种类就想尝试，总想在日子里种出点儿新意，若是到了春天只怕更多，还要培植各种蔬菜。这些绿色的植物是我寂寞日子里无边的热闹。

这个数字有点儿多，每次单是浇水就要满屋子转上好几圈，就像家中最多的书一样，简直有泛滥成灾的意味。一直盘算着清理掉一些书籍，不然书迟早会把所有空间吞没。现在数数我的花草，发现它们也在不断地抢占地盘。

我坐下来用了半个小时揣摸，究竟是不是需要这么多的植物来点缀本已足够忙乱的生活，可是清算了一圈，哪个都有存在的理由。所以我决定过一段时间再细想这个问题。要说必须留下来的，恐怕就属巴西木了。

从结婚第一天起，它就来到了这个家。它是先生请进来的，要是依我自己的脾性，断不会选择这般千年如一日没个变化的植物。况且，它也太占地方。叶子过于宽大，不管放在哪里，占据的都绝不是一个花盆的大小。有一年放在客厅必经之处，结果它只是轻轻一划，就给我胳膊上留下了一道伤口。这让我多少有点儿不喜欢它。

不过，你对它没有任何办法。前段时间我读了一些关于断舍离类的书籍，人家告诫说如果觉得家中东西过多，就要学会舍弃。可是生活是两个人的事，如果是小东西还好，悄无声息地扔掉可能十年八年也不会被发现，但这么大的家伙不见，恐怕这一架能从年头打到年尾。所以这也是我从来都不喜欢养过于庞大的植物的原因。它们的寿命有时比我们还长，不喜欢了也不知拿它如何是好。

这些年，养过许多种花草以及蔬菜，新新旧旧的来回更替，一看到新品种就忍不住往家搬。人多少都会有喜新厌旧的习性吧。蔬菜比较符合我的个性，一般来说，一年换一茬，年年盼着种子发芽，盼着开花结果实，那实在是一个愉快的过程，总有一些莫名的期盼让日子变得生动起来。而秋天它们枯萎时也不会觉得伤感。但大棵的花树就不同了。你多年如一日地望着它，它几乎没有变化，你天天看到它，可是又跟没有看到一样。

不过这巴西木也算是争气，十年间里竟开了两次花。一次是结婚的第一年，第二次是今年的春天。巴西木的花异常浓郁，尤其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那香气几乎要把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挤满了。但是细想想，几乎大多数的树木开花都会有异样的香气，樟桂槐榆丁香玉兰等等，这或许是木质植物的特点。它们原本是属于广阔天地里的孩子，养在屋中当然会稍嫌委屈。

唯一的好处是，即使你十天半月不浇水，它也似毫不在意。就那么静静地守在一隅，仿佛在看尽人间繁华般安宁。

三、最是婷婷一绿萝

会有这样一种奇怪的现象，当你换了一种新发型时，会发现满大街都是与你一样发型的人，穿了一件时兴的衣服，结果就到处撞衫。当年怀孕时，满街都是孕妇，等儿子能跑会跳时，孕妇全不知去了哪里，只有活蹦乱跳的小朋友。而今眼里看不到小娃娃，只看到灿烂的少年们在眼前晃荡，而且还是男生居多。大概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关注与自己生活相关的现象，而自动屏蔽了与自己无关的一切。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去接孩子，第一个看到的永远都是自己孩子的笑脸。

今年种了一盆绿萝，结果自然是无论走到哪里，看到的都是绿萝。尤其是逛商场时，似乎每个商家都以绿萝做点缀，仿佛他们猜透了我的心思一样，齐齐地摆给我看。于是心下总是欣欣然，因为到处都是自己喜欢的植物。

我认为绿萝是属于淑女般的植物，它总是袅袅婷婷的垂下来，上面挂满可爱的心形小叶片，尤其是新钻出的绿色，那份洁净简直令一束光都站不住脚。它虽然不开花，但仅是它的绿叶就让我没办法不喜欢它，也许，我是喜欢着它的柔软。

在今年之前，我还从来没有注意过绿萝，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但并不曾亲眼所见，可是这名字美好得像是一粒露珠。这些年我的人生经验并没有比小时候更多，小时候只养过喇叭花这类大众化的花朵。也见过妈妈养的仙人掌、无花果，她不怎么养开花的，她更喜欢种菜。我没听说过绿萝，直到第一次看到它时，就仿佛久别重逢一样，哦，原来这就是绿萝。

绿，在《诗经》中就用得那么美好。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萝，茑萝、藤萝、青萝，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就觉得漂亮。这两个字，不管哪一个用到女孩子的身上，都会让人浮想联翩，总觉得要从中翻飞出一种诗意。

这么美的名字，配上这绿意盎然的枝叶，一点儿也不过分，它安安静静地把绿色添满，放在哪里都是一道风景。因为长势良好，我把它分了许多盆，每个屋都有春天的生机。其中两盆因为放在书柜那么高的位置，它从高处长长地垂下来，就像是画面中被藤蔓覆盖的小房子，又像是长发公主热切的等待。

它们什么时候结出了这么长的藤？我看不到，但它的的确确是在不断地长着。

屋子里被点缀许多绿，就像是那些被做成家具的木头们又回忆起了从前是一棵树的日子。后来知道綠萝还有净化空气的作用，我就想，这绿萝真是养对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