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畅淋漓的纯粹 应接不暇的起伏

2017-09-30 18:31赵湘君
歌剧 2016年10期
关键词:黛玉宝玉歌剧

赵湘君

将近三个小时的歌剧《红楼梦》,赖声川、盛宗亮、黄哲伦、叶锦添联手,用两幕十几个场景、大开大合的天幕、美轮美奂的舞美背景,让观众仿佛置身于大观园中——转换亭台楼阁,换景开合游刃有余,小桥流水触手可及;花园月夜,潇湘馆千竿翠竹苍翠挺拔,参差掩映——美国观众得以接触到一部世界文学力作。

关于原著与改编

很多歌剧都改编自文学名著,但与同样改编自名著的电影和话剧不同,歌剧剧本自有一套规律——电影和话剧以讲故事为主,歌剧则是以表达情绪为主。歌剧必须根据音乐线条来使作品得到升华,而不需要用道白解释故事的来龙去脉。但中国歌剧通常喜欢把故事说得很清楚,生怕观众看不懂。其实,没有观众会看不懂,观众接受作品就是懂了。

曹雪芹的《红楼梦》讲述了一个中国贵族家庭在封建社会的衰落,小说共一百二十个章回,涉及几百个人物。在老美的评论里,《红楼梦》原作叙事之宏大足以同《战争与和平》相媲美。如何将这部经典作品濃缩成不到三小时的两幕歌剧,绝对是个费脑子的活。编剧黄哲伦和作曲盛宗亮大刀阔斧地把故事“切”得很小,将原著纷繁复杂的情节简化成一个单纯的爱情故事,使得整出戏剧有了更大的音乐发挥空间。数以百计的人物都被砍掉,最后精简为七个人物,以年轻的“宝、黛、钗”三人爱情为主线,而贾母、王夫人、宝钗母亲和贾政的嫡长女元春则为配角。

歌剧一开始,一位和尚向世人诉说传奇故事,带出《石头记》灵石投胎转世成宝玉时,绛珠仙草也幻化成女子形态进入凡间——石头变成了宝玉,仙草变成了黛玉,歌剧围绕石头和仙草的神话展开。

简化版的“宝、黛、钗”的情感发展脉络非常清晰。王夫人认定,若贾薛两家结盟便可偿还皇债。元春既是贾府的政治靠山,也是“金玉良缘”婚姻的支持者。她在上半场结束前赏赐礼物给众人的时候,只给了宝玉与宝钗相同的礼物,这就显示了她在宝玉择偶问题上的倾向。王夫人骗宝玉和宝钗结婚,宝玉盼来了婚礼,新娘却不是黛玉。贾、薛两大家庭因失皇宠而衰败,最后黛玉投河、宝玉出家成为和尚,贾府上下沦为乞丐,在太虚幻境四处流离。

同《麦克白》《奥赛罗》《茶花女》一样,歌剧《红楼梦》根据剧情需要将原著的情节作修改和删减是很正常的。因为歌剧要在不到三小时内完整而真实地诠释出宝玉不愿接受命运安排的与宝钗的“金玉良缘”,而选择忠于与黛玉的“木石前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这部歌剧《红楼梦》让美国的观众都明白了,这其实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一位住在硅谷的歌剧迷朋友说:“把这么一部巨著改编成歌剧实在不易。试想,一般歌剧中音乐和歌词时间比例为4:1,也就是说,一分钟长的唱词,配上音乐后,连前奏、问奏再加音符的延长,差不多就是四分钟的咏叹调。所以,这部《红楼梦》虽然有将近三小时,其实也就只是不到45分钟的对话,相当于一集电视连续剧的时间而已。把整本小说缩成一集电视剧的长度,难度可想而知。能把剧本写得这么精简也真难为他们了。”

当然,美国观众可能会有些失望,觉得主创没有给他们带来一部类似瓦格纳、施托克豪森或柏辽兹那样大手笔的壮观作品,只是将原作“降格”为一场波澜不惊的三角恋,而剧中情节的推进只是通过一个和尚的讲述来完成。

90分钟的第一幕基本都在交代故事情节,可能是歌词的关系,感觉没有起伏,宝玉和黛玉对唱都是以诗歌的形式展现,似乎是在暗示理想主义者的浪漫,注定要被世俗世界粉碎。戏剧性更胜一筹的第二幕时长60分钟,试图努力交待故事,原来的浪漫被贾府的衰败彻底摧毁。但也仅止于此。不过赖导说了,“这就是一个三角恋故事”。所以,就别去纠结《红楼梦》原著展现的几百个人物的家族情仇、利益纠葛,咱们就当政治阴谋加爱情故事看了。

关于音乐和舞台

中国作曲家在西方常常会遇到一个尴尬的困境,很多人会问作曲家:“既然你是中国人,又是把中国故事改编成西洋歌剧,那么你的音乐里有哪些中国元素?”《红楼梦》很容易让观众联想到普契尼的《图兰朵》。其实,外国人对锣、鼓、镲以及其他中国乐器并不陌生。在《图兰朵》中,一声大锣引出了《茉莉花》旋律(普契尼用一首中国民歌点缀、串联了整部歌剧,因此《图兰朵》在中国频繁上演时,即便很多人不懂歌剧,奔着《茉莉花》也会去观看)。一曲《茉莉花》,也让世界对中国民族民间音乐有了模糊的了解和认知。那么,《红楼梦》会是另一部《图兰朵》吗?

在歌剧《红楼梦》中,作曲家盛宗亮也的确努力尝试以糅合了中国传统元素的音乐,打造自己的独特风格。盛宗亮尝试只用五声音阶谱写歌剧,是一次非常大胆的尝试。

六十四人编制的管弦乐队感觉很好,乐队中使用了铜管(尤其是长号)、木管和打击乐器,美国评论说,“很多时候音调飞扬,乐曲如同精湛的杂技。中国民间曲调演变为富有表现力和华丽色彩的新音乐”。其实,编曲中中国打击乐效果特别明显,作曲还用了古琴来表现黛玉的细腻情感,让剧情富有感染力。指挥乔治·马纳汉(George Manahan)的出色指挥展现了绚丽多姿的管弦乐队。

宝玉大婚的场景,我们可以听到《紫竹调》的旋律。而锣鼓、古琴等,也都带有某些特定的文化内涵和情感意义。这部歌剧中每个角色的音乐似乎都有特别色彩,比如皇宫太监出场的音乐处理得很好,连美国人都听懂了,只要这个曲调前奏一出现,观众就知道是太监要出场了。太监由两位男高音与一位男中音和声组成,他们宣读圣旨的演唱方法也很有标志性。

当然,这些乐器和旋律所被赋予的特别含义,是否能有效地传达给西方观众,并被他们所接受和欣赏,则要另当别论了。歌剧在西方也是曲高和寡,喜欢歌剧的人大大少于喜欢交响乐的。而中国歌剧要想在国际舞台上叫好又叫座,其难度之高更是不言而喻。

除了音乐,舞台是另一个彰显中国气质的重要部分。首演前,美国著名老牌时装杂志《女装日报》(Womens Wear Daily,简称WWD)采访了舞台设计叶锦添,称赞他“总是在诗意与超现实的悲伤之间游走”。endprint

《红楼梦》舞台的表现力无疑具有大优势,强烈地把中国文化输出了。尤其是“元妃省亲”一场,在舞台上展现贾府流金淌银之盛,也增加了看点。

黛玉的一唱、一步、一焚稿,天幕落下葬花词,每一个画面设计都是那么精致,强烈冲击着观众内心最柔弱的地方。林妹妹从踏河走来,到投河而逝,人们已是不胜唏嘘。宝玉的盛大婚礼场面隆重,荣国府喜气洋洋,红色灯笼高高挂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作为观众的我浑身颤抖、泪流满面。是惊奇?却比惊奇来得更猛烈!是愕然?却比愕然来得更震撼!是失语?分明内心翻涌着万语千言!

黛玉投河场景中,起先三条代表河水的蓝色绸带在舞台上舞动,随后黛玉边唱边渐渐淹没在蓝色丝带中。最后,蓝色丝带平静了,黛玉也不见了。宝玉的呼唤如一根根缠绕在我心上的线,线越揪越紧,心越抽越疼,泪水早已滂沱。我惊叹导演的处理手法让舞台变化得那么合情合理,讓观众那么不忍黛玉的离去。

关于宝玉和黛玉

饰演宝玉的男高音歌唱家石倚洁,小名就叫“石头”,而《红楼梦》又叫《石头记》。这或许是冥冥中的缘分,“石头”饰演的“石头”特别真,而所有的英文媒体都给予石倚洁最高评价。

宝玉一上场表现出的顽皮可爱,一下子就抓住观众。第二幕,我特别喜欢宝玉独自思念绛珠仙草的那段唱,没有特别重的表情。他唱绛珠仙草,先是浅吟低唱。随着情感的递进,唱腔愈发高昂激越。“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他唱出宝黛生死相依相托的壮美,感天动地,观众都为之啜泣。

通过宝玉的反复吟唱,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绛珠仙草了。从来多以花喻女子、用草喻女子的,唯有《红楼梦》。而石倚洁唱草能见其神韵,他把种种眷恋、涩涩深情,都凝聚在他清透的声音里。石倚洁的声音很有穿透力,而且位置很高,英语发音也特别清楚。虽然石倚洁的声量没女性角色们的嗓子大,但他是在唱音乐、用音乐解释故事,让每一个音符、每一段旋律都诠释完美舒服。听着宝玉的演唱,那歌声让我不能自已地战栗。

黛玉的扮演者曹青(Pureum Jo)虽然是为韩裔歌唱家,但她的举止投足、一颦一笑,都犹如林妹妹再世。尤其是“黛玉葬花”和“焚稿”两个场景,都让人深感黛玉字字泣血的孤寂。“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林妹妹,唱段中其实有很多高音,这点似乎使得她显得有些“女汉子”,但美国评论家依然表示黛玉第二幕中大段的咏叹调与普契尼歌剧中的女主角非常相似——身躯羸弱、苦楚连连。

看完歌剧,虽然具体的音乐一段都没记住,但要说余音绕梁那肯定是一点不假。“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总在耳边挥之不去。假如我们能“穿越”成为林妹妹,听到宝哥哥那一声声啼血的呼唤,那也死而无憾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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