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见大：拇指小人系列童话绘本美育研究

李杰玲

(1.广东第二师范学院 中文系， 广东 广州 510303； 2.苏州大学 文学院， 江苏 苏州 215123)

以小见大：拇指小人系列童话绘本美育研究

李杰玲1,2

(1.广东第二师范学院 中文系， 广东 广州 510303； 2.苏州大学 文学院， 江苏 苏州 215123)

以《大拇指》和《拇指姑娘》为代表的童话故事，其主人公是只有拇指大小的人物，这些拇指小人有男有女，都有着善良的心和弱小的身体，他们或经过磨难练就本领成就英雄伟业，或凭借他人、他物的帮助脱离困境，实现成长。这些遍布世界各地、经过千百年时间考验的拇指小人故事形成一个系列，并被绘制成各种各样的绘本，对儿童实施着德育和美育。中国和日本也有类似佩罗童话、安徒生和格林童话那样的拇指小人故事，除了道德完善和人格培养之外，这些童话绘本还道出了人类集体无意识深处的渴望：善有善报。任何一个弱小的人，即使除了善良之外一无所有，也有要求幸福、追求幸福的权利，以及实现幸福的能力。

童话；拇指小人；德育；美育；集体无意识

安徒生的童话《拇指姑娘》可谓妇孺皆知，知名度高、阅读面广的类似童话还有格林童话中的《大拇指》。这两个故事一个以女性为主角，一个以男性为主角，但二者都是拇指大小的人物。

《拇指姑娘》和《大拇指》都被制作成各种各样的绘本，进入学龄前幼儿和儿童们的阅读视野。在亲子共读的时光里，拇指小人的故事被娓娓道出，然而很少有人会提出疑问：这些故事，仅仅是为了娱乐儿童而编写的吗？事实上，我们“不能轻率地把绘本看成小孩子的书，绘本里蕴含着深刻的东西”[1]54。

童话绘本向来重视德育和美育，旨在培养孩子们的审美观、世界观和道德观。《拇指姑娘》和《大拇指》当然也不例外。这些拇指小人的故事无疑可以鼓励孩子努力向上，关爱他人、他物，虽然身体小，但仍可以靠努力、靠他人或他物的帮助，成就自己的幸福生活和丰功伟业。

如果拇指小人系列故事的意义仅止于此，那么它们与别的童话故事又有多少不同呢？流传了千百年，经过时间考验，跨越国界，为各国成人和儿童所熟悉和喜爱的拇指小人，除了道德层面和个人修养的意义之外，还有许多关于人性深层的启示。

搜集相关资料发现，拇指小人的童话故事并不只是安徒生和格林的作品，日本和中国也有，故事的相似度让人惊讶。另一方面，即使源自同一个故事、同一个拇指小人，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出版商也会制作出寓意和形象都不同的绘本。这又说明什么呢？

一、拇指姑娘和大拇指的比较分析及其寓意

在中国现行的绘本中，关于拇指姑娘有很多，仅长江出版社推出的就有两种绘本，一种是“快乐宝贝听故事”系列(周宁主编，2013年版)，另一种是“宝宝精品睡前故事绘本”(郑毅编，2016年版)。两种绘本都有13页，但它们在文字、构图、色彩、线条等方面都不同。“睡前故事”的开本为710mm×1 000mm，而“快乐宝贝”的开本规格则为889mm×1 194mm。二者在文字和故事取向上的不同，见表1。

表1 长江出版社“拇指姑娘”绘本文字比较

“睡前故事”省略了鱼儿的帮助，而“快乐宝贝”省略了遇到金龟子和田鼠、燕子受伤、照顾燕子、鼹鼠求婚、遇到花王子和与花王子结婚的情节。在遇到鼹鼠这一情节里，两个故事有着性质不同的解说：快乐宝贝系列说“鼹鼠把她关进了自己的地洞里”，有着暴力倾向，该页绘本所画的鼹鼠也是龇牙咧嘴、顽劣捣蛋的年轻男子形象。而睡前故事则说的是鼹鼠挖了一条地道“供拇指姑娘散步”，比较温和，该页所绘鼹鼠是个戴眼镜、穿礼服、拄着手杖的中年绅士形象。两种绘本不约而同地省略了安徒生童话原典中燕子喜欢上拇指姑娘、燕子失恋和独自伤心离开的情节。

这个情节，有着安徒生自身经历和心情的投影。《拇指姑娘》开篇交代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孩子虽然小，但是很优雅美丽：“从前有一个女人，特别希望有一个小孩”，“在花儿的里面，在那粉嘟嘟、毛茸茸的绿色花蕊上，坐着一个非常柔弱、非常优雅的小女孩。她还没有一根大拇指高呢。于是人们叫她拇指姑娘，或者叫她小人儿，因为她长得是那么小。”[2]6

拇指姑娘最后得到了幸福的婚姻：“他(王子)从头上摘下王冠，戴在她的头上，又询问她的名字，并问她是否愿意做他的妻子，当所有花儿天使的王后”，“拇指姑娘对这位英俊的王子说：‘愿意。’”[2]11

然而，那只救了她、带着她遇见王子的燕子，却失恋了：“那只坐在他们头顶上燕巢里的燕子应邀唱了一首婚礼歌曲。他尽量高兴地唱着，但是他的内心里是那么悲伤，因为他是那么喜欢拇指姑娘，本希望能永远跟她在一起的”，“‘再见吧，再见。’燕子说，他带着一颗沉重的心离开了这片温暖的地方，飞向了丹麦。”[2]11

拇指姑娘的绘本几乎都省略了这只燕子，或者改写了燕子的心情。遭遇爱情挫折的小燕子正是安徒生失恋的写照，他深刻地体会过痛苦的滋味和人生的无奈：“安徒生创作上的成功，并不能改变他在爱情方面的失败，于是他不得不品尝初恋失败的苦酒，并开始了他热衷的旅行。28岁时，安徒生再次寻找的爱情又无果而终，他所爱慕的人与他人订婚。安徒生再尝失恋的苦果。”(叶显林序)绘本忽视了、改写了燕子的痛苦、孤独、无奈，也许是考虑不适合在儿童面前表露这些。但即使是儿童，无疑也会经历类似的心境，虽然原因并非爱情。

由以上的省略可以看出，绘本为了道德完善、人格培养、教导儿童为人处世之道，往往把悲伤、暴力、伤害、绝望、死亡等负面信息温馨化、弱化、淡化，或者干脆省略，通常只呈现美好的大团圆。“快乐宝贝”拇指姑娘绘本最后的“阅读提示”，恰恰印证了这一点：“在朋友的帮助下，拇指姑娘一次次地脱离了危险，终于来到了美好的世界。让宝宝懂得：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需要朋友帮忙的，生活中一定要做一个富有爱心的人。”(封底)

绘本暗示读者，这美好的结局，是天真善良的回报——这是善良应得的报酬。这一点，在格林童话《大拇指》中，则体现为通过自己的斗争和努力得来。

《大拇指汤姆》的故事源自《格林童话》。长江出版社出版了两种不同的绘本。这两种绘本都是周宁主编的，于2013年1月出版。一种是“精品童话小乐园”，有6页的篇幅；一种是“宝宝晚安小故事”，有13页的篇幅。这两个故事的文字表述、人物形象、构图、色彩都不同，见表2。

表2 “大拇指”童话两种绘本的分析比较

它们对格林童话里的《大拇指》故事原型各有取舍，因此塑造的大拇指形象、寓意指向也不同。“宝宝晚安小故事”里的《大拇指汤姆》的阅读提示说：“两个路人想拿他当赚钱的工具；牛把他当草吃了；狼把它当食物吃了——他的生命充满危险。汤姆一次次地脱离了危险，经过千辛万苦，终于又和爸爸妈妈团圆了。让你的宝宝和他一起分享家人团圆的快乐吧！”(封底)而“精品童话小乐园”里的阅读提示则说：“大拇指不怕困难，靠着自己的智慧和勇气，终于回家了。我们要像大拇指一样，做个善良而勇敢的好孩子。”(封底)所以这本绘本里画了拿着针制长剑的大拇指汤姆的形象，汤姆披着红斗篷，足蹬靴子，颇有侠客风范(图1)。而“宝宝晚安小故事”里的大拇指汤姆则是一个居家乖宝宝，他戴着类似睡帽的紫色帽子，穿一件橘黄色的圆领无袖长衫，脚上穿的，是一双类似学步鞋的紫色鞋子。二者的发型和脸型都略有不同：前者较为方正，刘海偏分，显出成熟的模样；后者脸型则为扁椭圆，刘海中分，典型的娃娃脸(图2)。

图1 侠客型的大拇指

图2 居家乖宝宝大拇指

同一位主编、同一家出版社于同一年发行的《大拇指汤姆》的差别尚且如此之大，不同出版社的差别则更大了。比如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于2015年11月出版的《拇指汤姆》(李金龙编著)，与上述两种又完全不同。吉林版的拇指汤姆完全是一个调皮捣蛋、惹人讨厌、受到惩罚的小男孩：大拇指汤姆非常顽皮，“总是搞些恶作剧”[2]2。比如，他和其他小男孩做游戏，当他的樱桃输光了，就去偷小伙伴的。“碰巧被那个男孩儿发现了。可怜的小汤姆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2]4他母亲在做鸡蛋牛奶布丁时，胡闹的汤姆跌倒在面糊糊里。“他母亲也没留意，顺手把他扒拉进布丁袋子里，放在锅里煮了起来。”[2]6汤姆在锅里满嘴面糊，叫不出来，拼命挣扎，他母亲以为布丁中邪了，就把布丁袋子捞起来扔出去。一个路过的补锅匠捡起布丁袋子走了。汤姆把嘴里的面糊弄干净后开始叫喊，补锅匠以为见了鬼，吓得扔掉袋子溜走了。这么一扔，布丁袋子裂开了，汤姆从里面爬了出来，满身满脸的面糊，回家了。母亲把他放在茶杯里洗干净。后来在奶牛场，母亲怕汤姆被风吹走，就把他拴在一棵蓟草上。奶牛把蓟草和汤姆一起吞进嘴里，汤姆吓坏了，拼命喊叫，奶牛觉得嗓子痒，张开嘴巴，汤姆掉出来，母亲用围裙接住他，把他抱回家里了。

这个绘本里的汤姆是一个顽童形象：一头金色卷发，半眯眼，咧着嘴，脸型较小，身形瘦长。与上述两种绘本里的脑袋和身体二等分的可爱娃娃形象不同。吉林版的汤姆故事是一个恶作剧的顽童受到惩罚的故事，给小读者们发出“警告”。可见，同一个故事原型，可以根据编者、读者的不同需要、不同定位而有不同的改编，这改编既体现在文字上，也体现在构图、色彩和人物形象上。

再如，张合宁主编的《格林童话》绘本[3]里的大拇指汤姆能在马的耳朵里指挥马。有两个路过的陌生人想用他来展览赚钱，在汤姆的劝说和保证能自己想办法回来的情况下，他父母收下钱，让陌生人带走了他。后来汤姆利用身体小的特点，自己想办法溜走了。经过许多波折，汤姆从小偷的手里、牛胃里、狼肚子里逃脱，并且随机应变，巧妙地回到父母身边。绘本后面的“点石成金”指出其寓意为：小汤姆虽然身体很小，但他却有大智慧和大胆量，在克服重重困难后，最终和家人团聚。故事告诉我们：身体有缺陷并不可怕，只要善加利用，这些缺陷也会变成自身的优势。这个故事和《格林童话》里的原型比较接近。

二、其他拇指小人系列故事的分析

法国人佩罗于1697年在巴黎出版了《鹅妈妈的故事》童话集，这部一出版便大受世界欢迎的童话集，被誉为“世界童话作品链条的头一环”，是最早的童话作品集，《格林童话》中的《睡美人》《大拇指》取材于此。佩罗的童话集中已经活跃着拇指小人的身影了。

睡美人的故事里，当公主被纺锤扎伤，昏睡过去，国王下令把公主抬下塔楼，安置到最漂亮的套房里，同时，国王还派出了小矮人寻找仙女，“小矮人正跋山涉水，奔向一万两千里外的马达甘王国，那位试图破解魔咒的小仙女就住在那里。眼下的情况可谓十万火急，小矮人特地穿上了他的七里靴。这靴子让他健步如飞，一步就能跨出去七里路”。[4]20佩罗的《小拇指》说的是贫穷的樵夫两口子有7个孩子，全都是男娃。其中“最小的儿子，他长得又细又瘦，像根一折就断的火柴棍，从生下来就没听他开口说过话。在家里他是头号受气包。大家都管他叫‘小拇指’，因为他刚出生的时候，只有爸爸的拇指那么大。别看这小拇指从来不出声，可他的耳朵特别灵敏，脑瓜也特别好使”。[4]45正是这个小拇指，帮助兄弟一次次脱离危机，最终逃脱妖怪的魔掌，并且穿上从妖怪那里得到的七里靴，帮助国王传递情报，成功退敌，立了大功。小拇指因此赢得丰厚的赏金，解决了家里的经济问题。

以拇指小人为主角的童话故事，在中国和日本也有，现仅以日本和中国的故事进行详细分析。日本方面的故事以《竹取物语》《竹笋童子》《一寸法师》和《桃太郎》为例，中国方面的故事以民间传说、童话和《聊斋志异》为例。

《赫夜姬》绘本*《赫夜姬》(日本传统故事绘本),东京：永岗书店，2014年。的故事源于《竹取物语》，说的是很久以前，一位靠砍竹、编竹篮为生的老大爷，人们叫他“竹取翁”。某天，竹取翁在竹林里发现了一棵闪着耀眼光芒的竹子。竹取翁把竹子砍下，看到竹子里坐着一位“小さなかわいい女の子(小小的可爱的女孩)”(见图3)。

图3 竹筒中发现赫夜姬

竹取翁用手包着小女孩回家。老伴看了之后也很喜欢，无儿无女的老两口决定好好抚养这个女孩，并给她取名曰“赫夜姬”。不可思议的事情仍在继续，竹取翁上山砍竹时，其中一棵竹子里涌出大量金子。竹取翁用这些钱盖了大房子、给赫夜姬买来名贵的和服。3个月后，赫夜姬长成一位亭亭玉立、容貌出众的女子。她足不出户，整天在庭院内与花草、蝴蝶玩耍。但她的美名还是不翼而飞，国内的男子都以能一睹芳容为傲。但赫夜姬根本不想见那些人。有5位贵族男子坚持不懈地拜访，要见赫夜姬一面，并决心非她莫娶。老两口也开始劝说赫夜姬见见面，选一位夫婿。赫夜姬无奈，说谁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就嫁给谁。她让这5位男子每人找一样东西。赫夜姬想要的并不是简单的东西，都是传说中的神奇宝贝，比如释迦牟尼用过的天竺国佛钵、入火不燃的中国火鼠裘、保佑顺利产子的安产贝壳、青龙头上的珍珠、蓬莱山神授的金枝。结果这些男子或花钱请人造假，或出外寻宝半途而返，没有一个人能找到赫夜姬提到的宝贝。赫夜姬就这样摆脱了这5位出身高贵的求婚者。

后来，国王也听说了赫夜姬的美貌，派家臣到竹取翁家里，说只要赫夜姬进宫，就封竹取翁为贵族。赫夜姬不愿进宫，国王耐心等待。3年后的一天，赫夜姬看着天上的月亮泪流不已，竹取翁夫妇担心地询问原因，她说自己本是月宫之人，十五夜月圆之时就要返回月宫。虽然竹取翁夫妇万分不舍，虽然国王派兵守护，但赫夜姬还是被月宫仙女迎回了月宫。

故事中的赫夜姬坐在竹筒里，小小的，竹取翁用手掌就能托着她带回家。赫夜姬有着神秘的身份，也有着神奇的自然力来保佑她顺利成长、幸福生活，她来源于竹林，即大自然之中，她生活所需的物质——金子也从竹林中来，她有着非同凡响的天赐美貌，整天在庭院里和花草、蝴蝶嬉戏，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进入人类社会。最后，她飞升到月宫，回归到自然。

在拇指小人系列中，这是一个略为特殊的故事，因为赫夜姬仅用3个月就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但是，故事中，赫夜姬得到竹取翁夫妇的帮助，得到他人的关爱，最后回归大自然，这一点与拇指姑娘回归花草世界是一样的。

日本的民间传说中有一个竹笋童子的故事，说的是一个有1 234岁的、被一个凡人三吉从竹子中救出来的“只有五寸”的小人儿，他为了报答三吉，帮助三吉实现了当武士的梦。[5]

《一寸法师》*《一寸法师》(日本传统故事绘本)，东京：永岗书店，2014年。说的是很久之前，有一个村子里住着一对善良恩爱的夫妇，和其他拇指小人故事一样，夫妇俩非常遗憾他们没有子女，为此天天去神社，向神求子。终于生了一个孩子，是一个“指のように小さなかわいいおとこの子でした(像手指那么小的可爱的男孩子)”。他们把这个孩子称为“一寸法师”，小心而认真地抚养他。可是，无论多么精心抚养，一寸法师还是那么小。村里的孩子们嘲笑他(图4)，叫他不要到处跑，否则会被小狗踩到。可是一寸法师轻轻松松地爬到狗的头上，摸着狗的耳朵，小狗乖乖地很听话。

图4 受人欺负的一寸法师

后来，一寸法师请求父母允许他闯荡京城，他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父母答应了。一寸法师把碗当作船，把筷子当作桨，带着一把用针做的剑(格林童话的大拇指也一样)出发了。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一寸法师来到大臣的城堡，请求大臣让他做家臣，说要锻炼自己成为一名出色的人。大臣低头看到脚下站着的小小的一寸法师，不禁惊异，忽然，一寸法师喊道：“别动——”他纵身跳到大臣的肩膀上，用手一挥，一条爬在大臣脖子上的虫子被击落在地。大臣看到一寸法师身手敏捷，就答应让他做家臣。从此一寸法师在城堡里打扫卫生、照顾小狗……工作很认真，很让人满意。城堡里的公主喜欢与一寸法师一起玩纸牌。

一天，公主要去参拜观音菩萨，一寸法师也一起去了。参拜完毕，走下石阶时，突然起了一阵大风。随从的家臣们大叫起来，原来凭空出现了两个龇牙咧嘴、身形庞大的鬼怪，他们要抢走美丽的公主。大臣们吓得撒腿就跑，只有一寸法师张开双手站在公主面前。其中一个鬼怪笑一寸法师，没把他放在眼里，用手抓起扔到嘴里，要把他吃掉。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寸法师抽出针做的剑趁势猛刺，鬼怪受不了疼痛赶紧把一寸法师吐出来，借着这股劲儿，一寸法师跳到另一个鬼怪面前，朝着它的眼睛刺去。两个鬼怪都受了伤，一个捂着眼睛，一个捂着嘴巴逃之夭夭，将一件如意宝贝小棒槌落在地上。公主用如意棒槌实现了一寸法师的心愿：变大。转眼间，原来只有拇指大小的一寸法师长成为风度翩翩的高大青年。

后来，一寸法师成了众人赞叹的优秀青年，他把父母接到京城享受天伦之乐，并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一寸法师经历了磨难和考验，以他的勇气和吃苦耐劳的精神终于“长大”了。他勇敢地、主动地脱离父母的怀抱，独自面对各种挑战。他人的嘲讽、鬼怪拦路——经历了恶与磨难之后，一寸法师终于成长起来了。身体上的长大也伴随着精神的独立和成熟。

与一寸法师故事类似的还有《桃太郎》。从桃子里出生的桃太郎吃了糯米团子之后长得很强壮，他在猴子、小鸟、小狗的帮助下打败鬼怪，实现了自己的成长。

前面说过，《格林童话》中有不少以拇指小人为主角的英雄故事和神奇故事，除了第37则故事《大拇指》之外，还有第45则故事《大拇指儿漫游记》、第55则《名字古怪的小矮人》、第91则《小地精》、第182则《矮人的礼物》*雅各布·格林，威廉·格林《格林童话全集》，杨武能，杨悦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年。等等。这些拇指小人虽然存在身体上的缺陷，但不是具有神奇法力的，就是胆量出众、身怀绝技或有其他过人之处的人物。

下面来看看中国民间传说、童话*表格中所列的中国故事，均出自台湾地区汉声杂志社编写、绘图的《中国童话》，2013年(全36册)中的第1、25、27、31、34、35册，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13年。表中不再一一标注出处，特此说明。和《聊斋志异》*蒲松龄《聊斋志异》，长沙：岳麓书社，2012年。中的拇指小人故事，见表3。

表3 中国童话和《聊斋志异》中的拇指小人故事

有人说，中国故事里“非常缺乏小人国这一类型的故事”，[6]这里说的“小人国”是指像《格列佛漫游记》和《爱丽丝漫游仙境》中描写的小人国，但关于拇指小人的英雄故事，笔者认为并不缺乏。表3所列流传于山东一带的故事《枣核小英雄》与佩罗童话中的《小拇指》、格林童话中的《大拇指》《大拇指儿漫游记》、日本的《一寸法师》，本质上是相通的。故事类型也相同，情节也大同小异。与安徒生童话中的《拇指姑娘》也有相似之处。上述故事的相似点，可归纳如下：

第一，清贫的夫妇，生活平稳，唯独没有生育儿女，所以整天诚心祈求，终于生下一个孩子；第二，孩子有了，父母都很珍爱他/她，虽然他/她只是拇指/枣核那么大，但是孩子心地善良且不悲观，努力练得一身本领；第三，历经磨难，终于成就英雄伟业，救他人于水火。

《枣核小英雄》和《大拇指》的构图有不谋而合之处，两个故事的插图都有主人公钻进牛(或马或驴)的耳朵里，使唤牲口这个细节。此外，这些故事，除了《拇指姑娘》和《竹取物语》的主角是女性之外，其他的，都是男性。饶有兴味的地方在于：男性拇指小人经历磨难后终于成就英雄业绩，有的长大为翩翩君子，有的始终那么小。而女性拇指小人则始终依赖于大自然的庇护和他人/物的帮助，才得以摆脱困境，她们本身并没有自发的自强意识，也没有练就某种本领。虽然男女角色差别大，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有一颗善良的心。

目前也有不少根据拇指小人创作的童话，比如杨红樱的《小人精的故事》*杨红樱《小人精的故事》，合肥：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6年。，故事中的小人精也只有拇指大小，在一颗金种子长出来的大树上生活，他们有翅膀，可以自由飞翔，小人精有男有女，只在夜间活动。这些小人精也很善良，比如他们为了让百足虫穿上一百双新鞋子昼夜忙碌，缝制鞋子。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道德教育和人格培养，童话绘本通常会加上一些“点明主旨”的话，如《中国童话》中的每个故事后都附了“给妈妈的话”。其中，《矮子晏婴》的故事后就有这样几句：“晏婴虽然个子矮小，却不自卑，做到齐国的宰相。更凭着他的口才和机智，抵挡了楚王的侮辱，抬高了齐国在楚王心中的地位。每个人都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能不妄自菲薄，发挥自己的长处，是这个故事要教给我们的。”[7]这几句话无疑也同样适用于说明其他拇指小人故事。但这不是拇指小人故事所有的寓意所在。当一个弱小的人除了一颗善良的心之外，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又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说起来，与拇指姑娘一样，除了一颗善良的心之外几乎一无所有的，还有安徒生童话中的《勇敢的锡兵》。

三、恶的意义和善良的报酬

《勇敢的锡兵》共有25个小小的锡兵，其中一个还是只有一条腿的残疾兵：“他是最后一个被熔铸出来的，当时融化的锡已经不够用了，因此人们只给他铸造了一条腿，但他也能稳稳地站着，这是他看上去非常与众不同。”[2]12。故事就是围绕这个锡兵展开的，他敏感善良的心一下子被纸做的舞女深深地吸引，但他却无能为力，甚至连最基本的行动能力都没有。锡兵虽然弱小，但他借助于外界环境、条件，勇敢地追寻过、尝试过和见识过。故事的结局是“一阵风把那个可爱的小舞女吹了起来。她像空气仙子一样飘飘悠悠，径直飞进了火炉里，飞到了锡兵的身边。她立刻被烧着了，不大一会儿就化成了灰烬。锡兵也慢慢地融化成了一摊锡水。第二天早上，女佣来倒炉灰。她在火炉里发现了一颗小小的锡心，那是锡兵变的”。[2]14

锡兵靠外界的帮助，也遇到了许多恶魔，其代表为“黑色的小妖怪”，小妖怪先是打击他的爱情，然后捣蛋。锡兵还掉到过水里，沉在水中，很快就被一条大鱼吞到肚子里，有人抓住了这条鱼，卖给了一个女厨师，女厨师把大鱼带到厨房，用一把大菜刀剖开了它的肚子，捡起锡兵，把锡兵送到了房间里——又回到了原来主人的房间里，又见到了他心仪的舞女。可是，“忽然，一个小男孩抓起锡兵，把他扔到了火炉里”[2]14。锡兵的一生可谓坎坷曲折，危险和困难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正如有的研究者指出:“绘本是与人类心灵的深层联系最为深入的。人类心灵的深处，在很多情况下无法用事实来诉说，所以，只能讲述故事，只能依靠形象。绘本也许是最容易表现灵魂现实的一种媒介。”[1]112那么，上述故事又体现了人类心灵深处的什么意识呢？拇指小人们是依靠何种力量，通过他人的帮助还是自己的本领来渡过难关、成长起来的呢？如表4归纳所示：

表4 拇指小人的性别、命运和走出困境的方式

由此可知，拇指小人主要靠自己的本领和善良的心来克服困难实现成长的。虽然具体的故事情节略有不同，但它们在成长的过程中都遭遇了恶和困难，甚至是危及生命的险境。面对这些，往往是他们的善良让他们脱离了险境。恶和危难激发他们练就一技之长，得到肯定和赞许。可见恶、困境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既是无法回避的，也是具有重要意义的。河合隼雄的《孩子与恶》深刻地说明了恶在孩子成长中的重要作用*河合隼雄《孩子与恶》，李静译，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4年。。在此不作赘述。

另外，故事的主人公都是拇指大小的人，他们是弱势群体，在身材体格、财富状况和社会地位上，他们都明显处于劣势。这类故事的开篇，几乎无一例外地设定为一对贫困的樵夫夫妇或者农民夫妇。他们生活于社会的底层，希望变得强大，获得稳定的经济收入，拥有自己的事业和地位，得到社会和他人的认可。

这些弱者中，女性弱者如拇指姑娘那样，既没有强壮的体魄，也没能练出什么本领，每次只能被动地迎来种种困境，从癞蛤蟆抢亲到鼹鼠逼婚，拇指姑娘一直都是柔弱而沉默地承受这一切，唯一闪光的地方就是一颗善良、善感的心。最终是这份善良救了她，给了她幸福。

弱小的人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还手之力。攻击心和攻击力均明显弱于他人，拇指姑娘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连一只癞蛤蟆都能随意决定她的婚姻。如拇指姑娘这样的弱小者并不鲜见，他们是被社会主流忽视而被童话重视的群体。

这些弱小的群体只有柔弱和与生俱来的善良，因此他们只能祈求善良可以换来好报——幸福的婚姻、充裕的物质、安稳的环境。哪怕是把这样的回报推迟到死后的天国生活。比如安徒生童话《旅伴》中的孤儿约翰，“我会永远做一个好人”。他内心深处隐藏的愿望是美梦成真，得到好报：“尽管它们(小鸟们)看到了葬礼的场面，但是它们似乎知道那死去的人现在已经到了天国，拥有了一对比它们的翅膀更大更美丽的翅膀；他(约翰的父亲)现在生活得很快乐，因为他在人世间的时候曾经是一个好人，它们为此而高兴”，“他看见父亲的坟墓上已经装点着砂石和花儿。这是那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做的，它们都喜欢他那善良的老父亲。”[2]157

当然，后来约翰也因为他的善良而得到了幸福的回报——国王与美丽无比的公主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婚礼的欢庆整整持续了一个月。约翰和公主彼此相爱，老国王开心地活了很久，他让公主的孩子们坐在他的膝头玩他的权杖。后来，约翰成了这个国家的君王”。[2]166

这些故事除了给读者以道德教育之外，还揭示了人类内心深处的渴望：善良要有回报。从流传久远的谚语也可以看出这一点，如日语谚语“情けは人のためならず”(好心有好报)、中国谚语“好人有好报”“种瓜得瓜”等等，都在说明这一点。人们在付出善良的行动时，内心深处总是渴求能取得报酬。

拇指小人系列故事恰恰生动地说出了这一深藏于人类无意识深处的骚动：渴望善良的回报。弱小的群体，即使身有残疾，手无寸铁，没有过人的本事，但仍期待凭一颗善良的心，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一位学者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一切理智有益的行为都将会立刻得到回报，如果你把一个小男孩丢下的核桃还给他，那么他则会把你遗失的樱桃交还与你，这就叫互利互惠。如果你遇上一个看起来神色凄惨的清扫壁炉的小孩，那么请别犹豫，施舍他一点。因为你很有可能会再次经过这个村子，你的马很有可能任性地将你抛入河水里，这时候扫壁炉的小孩能把你从水里救上来——你给予他的那几个便士让你逃开了死亡，大家自己算算这其中的利益好处吧。”[8]古今中外，蕴含这一寓意的童话故事数不胜数，而且主人公多种多样，有男有女，有国王有仆役，并不仅限于拇指小人。细细一想，难道不是吗？人类集体无意识深处就是这样认为，任何人都有权利得到报酬——虽然通常不是马上就能得到——即使只有一颗善良又善感的心和弱小的身体，也可以有要求幸福、得到幸福的权利，还有追求幸福、实现幸福的机会和能力。

注：本文在与女儿共读绘本中产生，特以此文献给女儿糖糖。

[1] 河合隼雄，松居直，柳田邦男.绘本之力[M].朱自强,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1.

[2] 安徒生.安徒生童话大全集[M].叶显林，译.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3.

[3] 张合宁.《格林童话》绘本[M].延吉：延边大学出版社，2015：83-89.

[4] 佩罗.鹅妈妈的故事[M].刘文英，译.阿朗,画.杭州：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13.

[5] 关敬吾.日本的传说故事：Ⅱ[M].东京：岩波书店，1983：19.

[6] 汉声杂志社.中国童话：第1册[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13：30.

[7] 汉声杂志社.中国童话：第27册[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13：39.

[8] 阿扎尔.书、 儿童与成人[M].梅思繁，译.长沙：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2014：44.

ABSTRACT: The protagonists of fairy-tale stories represented byTheBigThumbandGirlThumbare male or female characters only the size of a thumb, with a heart of gold and a feeble body. Yet they accomplish great deeds either through trials and tribulations or overcome adversities and grow into adults with the help of others. These stories, which have spread world-wide and stood the test of time, have formed a series and been drawn in a lot of picture books, giving child readers a moral and aesthetic education. Besides nurturing a perfect morality and personality, these fairy-tales of Little Man Thumb, like those of Perrault, Anderson and Grimm brothers, also point out a human desire rooted in the collective unconscious: the virtuous are eventually rewarded. Every small and weak person, even though they have nothing but goodness, have nonetheless the right to demand and pursue happiness and the capability to achieve it.

Keywords: fairy-tale; Little Man Thumb; moral education; aesthetic education; collective unconscious

(责任编辑：紫 嫣)

收稿日期：2017-05-18

Big Things Mirrored in Small Ones: Aesthetic Research on The Series Fairy-tale Picture Book of Little Man Thumb

LI Jie-ling1,2

(1.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Guandong Second Normal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303, China;2.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 215123, China)

2017-03-31

李杰玲(1982—)，女，广西梧州人，苏州大学中国文学流动站博士后，广东第二师范学院中文系教师，东京学艺大学访问研究员，主要从事中日文学比较、海外汉籍整理研究。

G4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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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012(2017)05-003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