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m Corbett

2017-10-12 13:07小力子百合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17年8期
关键词:老虎导游公园

小力子百合

因为要参观印度一个在北阿坎德邦的重点生物能源试验厂,于是索性多花了两天时间去光顾附近的Jim Corbett国家自然公园。从新德里出发,一路向北,200多公里的路段在印度颠簸拥堵的马路上花了足足七个小时,终于,伴着最后一抹夕阳到达了旅馆。下车的瞬间一股湿润的凉风让我打了个寒颤,于是瞬间从昏昏沉沉的车马劳顿中清醒过来。那风中夹杂的味道和裹挟的清幽让我一时间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进入另一种现实。文明世界变得遥远而朦胧,而这里却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陌生又亲切。

眼前是一排排精致的粉色欧式风格小屋以及人工修剪别致的花园,漂亮,却总有些格格不入。远处,暮色中是一片由灰到黑渐变的朦胧,那是一片古老的森林。在那黑暗中是不是有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一草一木都有灵魂的世界?在这个泛神论的国度,这种神秘主义的思绪似乎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灵魂与自然就这样更紧密地联在了一起,带来的是一种对一切生命,乃至整个宇宙的感动。随着太阳沉睡,从森林间徐徐升起的满月带着她与世无争的清辉给这神秘又渡上了一层银白的唯美,而不远处拉姆根加河潺潺的水声正不轻不慢地诉说着久远而美好的故事。

次日,伴着星辰与清辉,我们朝着森林的方向驶去。Jim Corbett的入口在森林的另一端。这是印度最早的国家自然公园,520平方公里,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端的边界,离尼泊尔,西藏只有几百公里的距离。丘陵,灌木,湿地,湖泊,河流,成群的野鹿,这里是孟加拉虎栖息的天堂。“曾经,这里老虎成群,时不时会有朝圣的人在路上被老虎吃掉,村庄里的牲禽也经常被老虎袭击,于是当地人就邀请了当时著名的猎人 Jim Corbett去帮他们灭除老虎。Jim入住这片土地,在一次次成功地消灭了那些伤害人的老虎后,他不可思议地从猎人变成了保护论主义者,开始捍卫这片土地的老虎。再潜入丛林,不再是拿着猎枪去杀戮,而是拿相机去拍摄老虎最隐私的生活,去了解和接近这些独来独往的丛林之王。因为他的贡献,所以公园就用他的名字而命名。”导游用标准的印度英语缓缓的跟我们讲述着这里的历史。此时吉普车正驶在一片柚木林里,虽然已见天边鱼肚白,可沉睡了一晚的森林在这寒冷的冬季却还不愿苏醒。纵然裹着厚厚的毛毯,刺骨的寒风刷过敞篷的车顶依然冷得让人发颤。导游的话使我陷入遐想,是什么原因,在八十多年前的时代,让一个杀虎人变成了一个护虎人?一时间没有答案,只盼望着阳光尽快将一切苏醒。

终于,当凛冽的风变得温柔,晨光已洒下了森林。太阳的热量蒸腾出一袭温暖的氤氲。虽然放眼望去还是一片冬季的萧瑟,却开始隐约感受到生命的蠢蠢欲动。“这里有姬燕尾,红蛇鹈,啄木鸟,鶺鴒,白颊鹎……”导游一边停下了车指着路边枯槁上一只橘黄色漂亮的鸟,一边如数家珍地把鸟儿的名字娓娓道来。只见那小小靓丽的生灵侧着身子,将头扭向太阳的方向,尽情享受着晨日的温暖。拍完照,导游又拍了拍我,伸手指向了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树。定眼一看,一只白色的鸟正屹立在最高的枝头,满怀期待地迎接着新的一天的到来。霎时间我意识到,这片看似寥寂的大地其实早已苏醒,生命的盎然早已无处不在地萦绕着我,只是我太迟钝,太粗心,太傲慢。文明世界里,所有的五彩缤纷都在你眼前,无须寻觅也常常眼花缭乱,所以我们太习惯接收,而忘却了寻觅。可此时,当我屏住呼吸,专注地聆听,专注地扫射四周,远处,近处,才能听到清脆的啁啾,也能看到一群群飞翔的鸟儿,正所谓“燕燕于飞,颉之颃之”。然后就想到一句话“越过经验抵达的天真才是更高的天真”,努力过后的获得才是真正的丰收吧。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我们也慢慢驶入公园地腹地,一旁是满是石头和枯草干涸的河床,一边是布满长青植物的丘陵。黑脸叶猴以树为家,树荫下,一群群害羞地看着我们,长长的尾巴自然地垂落,那是属于清晨的消闲。也偶尔有一些大胆调皮的下到了地面,一边嬉戏一边朝着阳光更充裕的河床而去。朝着那更为明亮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地平线瞥见几只闲散的水鹿,正拿起相机想要捕捉时,一扭头却看见咫尺之间一支梅花鹿正从枯草中探出头看着我们,眼神露出一股颤颤的羞澀,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我们这些奇怪的人而呈现的一种善意又不知所措的迎接。在那敏感的情境里,哪怕是一丝过重的动作都会觉得有所不妥,只能用最温柔的姿态去拍摄,可就只是那一声快门,小鹿还是嗖地一声就溜走了。导游告诉我们,这些鹿虽然敏锐,迅速,可还是经常逃不过老虎的猎捕。于是他们喜欢和猴子呆在一起,猴子在树上能更有效地发现老虎的行踪,而且还时不时会“分享”树上那些可口的食物。“我们要寻虎,依靠的就是他们了!”导游这么一说,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我们的目的是来看老虎呢。可老虎在哪呢?已经过了几小时,没有任何线索。

越野车走走停停,我也逐渐地熟悉了这里的一切,能轻易看到各种鸟,即使只是从眼前飞过的瞬间,也不再把每十米就耸立的高达两米的白蚁窝当成是人造的伪装垃圾桶。陶醉在自然的静谧里,极尽眺望正北最远处的山峦,遐想着从这一直到北边高耸入云的喜马拉雅,这沿途会有多少从未被发现的美丽,小到一叶一花,大到山川湖泊,不以人的意志自顾自地存在,如空谷幽兰,在阒旷中幽然暗香,真是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老虎昨天来过这里!”导游突然打破了沉默,思绪也突然被拉了回来。只见在一汪青池边上有一排巴掌大的脚印——老虎的脚印!“他们肯定还没有走远,瞧,前面洼地有鹿群,老虎一定就藏匿在旁边的树林里。”导游略带兴奋又激动的语气让我信任,这信任,让我开始有了一丝能相遇的期待。所有来过Jim Corbett的人都告诉我能看见老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们独立,隐秘,虽然有100多只,但在硕大的公园里,每天又居无定所,如果遇见,不是因为我们的努力,而是因为幸运,一种他们愿意露面的幸运。endprint

导游是对的。不久后,守着洼地,我听到了那永远不会忘却的摄人心魄的虎啸,震彻山林,悠长绵延,蕴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王者之风。一时间飞禽走兽鸡飞狗跳,更似有旋风呼啸而过,群山颤微,这便是丛林之王的威慑力。未见其容,这声音就足已让我敬畏,我必须抱着一颗谦卑的心,毕恭毕敬。当我放下属于人类骄傲的心,再听那长啸,它竟然变得如此美妙,如低音提琴,如贝斯,厚重而有力,是这辽阔的苍穹大地最和谐的合声。他穿越宇宙,超越时间,定格的那一瞬间仿佛才是世界最真实的样子,一种在静默中穿透万物的能量,自由而庄重。老虎的声音吸引了散落在公园每个角落里的大批游客,不一会儿几十辆车就聚集了起来,人人都拿着长枪指着声音的方向。或许是因为游客的眼神中只有好奇而缺乏应有的敬畏,而我们的好奇心往往带来的却是其他物种毁灭性的灾难,又或许是因为这天地的合声被突如其来的吵杂破坏得支离破碎,这场景突然让我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待好不容易安靜片刻,一辆吉普车开始倒行。我更是难以遏制住心中的怒火,那既是一种非常刺耳的声音,又是一种破坏安静的极端不礼貌,文明的丑陋被天地的安宁映射得一丝不挂。

大概也厌恶了这一切,老虎的声音越来越远,尽管我们恬不知耻地不断试图着追逐,可最终得到的却是沉默。一阵凉风吹至,我才反应过来已然是暮色。森林马上又要进入那神秘的黑暗,满月又将升起,不同的是,我已将激动和遗憾留在了这里。深夜,篝火旁,星空下,酒精的昏沉使那声音更加清晰,仿佛就在咫尺,仿佛就在天上,地上,树林里,草丛里。我满意地微笑,虽然明天还有一天,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那不同于动物园里悲伤地哀鸣,而是自然里逍遥地长啸,我已知足。

第三天,早上的骑象游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坐在大象宽敞而颠簸的背上,缓慢地穿过贫瘠的村庄,杂乱的森林,一切都显得刻意做作。是要经历多少痛苦的训练,这些本该在原野里自由漫步的生灵才能学会那些刻意的动作?我不敢想,也不想想,只能一边虚伪地怜悯,一边坐在它的背上享受着服务。唯一的欣慰大概是在拉姆根加河畔目睹了又一次日出。晨曦初红,雾气渐薄,旭日东升,大象用鼻子喷洒的水花在晨光中泛起一片金光灿灿,那本该是一种象征希望和光明的意境,可从它们的眼神里我看到的只是落寞和孤独,尽管对着太阳,瞳孔中也没有反射出任何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大概要一直为人类服务,直到死亡。

回来的路上,只见一个个印度妇女,穿着鲜艳的纱丽,头顶着大捆木材,依然保持着婀娜的姿态行走。导游不清不淡地告诉我们,每一捆木材都有30公斤,而在印度女性包揽一切活是天经地义的。人类擅长赋予符号,男人,女人,宠物,禽兽,似乎有了符号就可以区分,有了区分就有了压迫,不再平等。广义上,他是人类中心主义,即人类的地位至高无上,不可撼动,一切其他物种都要给我们让位。狭义上,他是人类中的各种不平等,妇女歧视,种族歧视,残疾人歧视,等等。这个观点也似乎是《人类简史》那本书里贯彻的主题。这样对么?我不知道,可我突然想到,大象眼神中的哀愁,竟和我看到的傲慢了一辈子却最终内心无法平和的老人的眼神一模一样,不禁唏嘘不已。

午后,最后一次进入公园,期待着幸运之神能降临这最后的时光。又是几个小时的闲转,没有任何痕迹,没有脚印,没有声音。他们大概不想被看见,我想着,并在大家都瞌睡之余爬出了车,站在外围的栏杆上,准备释放一泡憋了已久的尿,给这片公园留下最后的痕迹。可仅那一瞬间,50米开外的一棵树前,一只老虎正在撒尿标记它的领地。那一刹那电光火石,虽然隔了很远,可最先感受到的还是一股触目惊心的害怕,扭过头,用最快的速度跳回车里,已然发现所有人都已经拿好相机,快门声如机关枪般。隔着玻璃的安全,我终于也拿起相机,可拍摄时老虎已经逐渐往森林的深处走去,一去不返,留下了一个神秘孤独的背影。全车的人都开始沸腾,欢呼,我却依然回忆着那一瞬间的情境。虽然就只有一个轮廓,可那火一般的颜色,那自信笃定的步伐,那50米开外就传来的恐惧,都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不由地想起了威廉布莱克的 《老虎,老虎》

老虎!老虎!火一样辉煌,

烧穿了黑夜的森林和草莽,

什么样非凡的手和眼睛

能塑造你一身惊人的匀称?

什么样遥远的海底、天边

烧出了做你眼睛的火焰?

跨什么翅膀胆敢去凌空?

凭什么铁掌抓一把火种?

什么样工夫,什么样胳膊,

拗得成你五脏六腑的筋络?

等到你的心一开始蹦跳,

什么样惊心动魄的手脚?

什么样铁链?什么样铁锤?

什么样熔炉里炼你的脑髓?

什么样铁砧?什么样猛劲

一下子掐住了骇人的雷霆?

到临了,星星扔下了金枪,

千万滴眼泪洒遍了穹苍,

完工了再看看.他可会笑笑?

不就是造羊的把你也造了?

老虎!老虎!火一样辉煌,

烧穿了黑夜的森林和草莽,

什么样非凡的手和眼睛

敢塑造你一身惊人的匀称?

我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近距离地接触了老虎。我想,我是幸运的,我并没有像某些人那样被吃掉。那日夜晚,仔细回味着一切,对汽车发动机的厌恶,对大象的悲悯,对虎啸的敬畏,五十米外的恐惧,这一切,似乎让我明白了什么。人类,大概太自以为是太作意了吧,所以不能理解天地的无心。假如一味从自己的观点出发凝望世间万物,世界难免会被咕嘟咕嘟煮干。人就会身体发僵,脚步沉重,渐渐变得动弹不得。可是一旦从好几处视点眺望自己所处的立场,换句话说,一旦将自己的存在托付给别的体系,世界就会变得立体而柔软起来。人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就是具有重大意义的姿态。现代科学和文明的发展让我们无须换一种姿态去看待世界,因此我们越来越缺乏敬意。有人爬进了动物园而付出了生命,一起又一起的老虎伤人事件让我担忧,我们已经忘记了尊敬,忘记了谦卑,在自我膨胀的人类中心道路上渐行渐远。

随着森林浅浅地离开我的视线,消失在地平线的霞光里,心中关于Jim Corbett的谜底解开了。感谢,老虎找到了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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