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爱过你(一)

2017-10-16 17:37江白月
飞言情B 2017年9期
关键词:安安二哥

江白月

【内容简介】

六年前,许承则用一张薄薄的支票,结束了童唯安自以为是的爱情。

之后童唯安因车祸而受到重伤,失去了孩子,拖着条几近残废的腿踽踽独行。

重逢后,她却只换来许承则一句:“童唯安,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摆脸色?”

如果不是她和他有婚约牵扯,她绝不会再和这个伤害了她而不自知的男人见面。

她因一次意外摔裂了腿骨,一同撕裂的还有往日的真相。许承则的痛苦和歉疚姗姗来迟,可她又凭什么原谅?

许承则给过童唯安曾经憧憬过的爱情,热烈且不问未来的爱,可为什么爱到了最后伤她最深的人偏偏是他?她应该对他的赎罪漠不关心的,然而还是着紧。

尤其当他不顾一切冲入火海把她救出来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还是深深地爱着他……

第一章 许承则:“安安,你今天很漂亮。”

童唯安从车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街上如同往常一般灯火通明,行人却寥寥无几。雨比她刚出门时小多了,但夹着初冬的寒风一起打过来,还是让她觉得连骨头缝都透着凉。

这是什么鬼天气啊!童唯安无奈地抿了抿唇,随意地甩了甩手中文件袋上的水珠,快步走进了路边不远处的咖啡厅。

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慢条斯理地喝完一杯蓝山,吃掉了两个芒果布丁,正准备叫服务生要第三个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所在的位置走来。

“二哥!”童唯安看了看径自坐到自己对面的男人,拿纸巾擦了擦嘴角,礼貌地笑着打了个招呼,“喝点儿什么?”

林景迟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径自拿过她手边的文件袋,发现上面有被雨水淋湿的痕迹时,不出所料地皱了皱眉。见他面色不悦地翻着文件,童唯安脸上的笑容不变:“姑姑说你今晚在公司加班,这份文件急着用,本来是要直接送到二哥公司里去的,但是我记得以前二哥说过不喜欢家人去公司,所以才打电话让你下来一趟。”

“真是辛苦了。”林景迟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咖啡厅昏黄暧昧的灯光下,即使他的眼神里满是讽刺,那英俊的脸也仍然让对面不远处的小服务生看红了脸。童唯安笑得乖巧:“不辛苦。”

林景迟也笑:“天真小表妹的戏份已经够多了,再装就过了。”

童唯安歪了歪头,看似一副困惑的样子:“二哥没派何助理下来,我还以为是二哥很想见到我呢。”

“如果我不配合,你在我爸和童姨面前的乖巧形象怎么继续扮演下去呢?”林景迟终于冷笑出声,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些审视,“明明讨厌我,童姨一声令下你还是出现在我面前。童唯安,我真的很好奇,为了你在乎的人,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大概就是……能把你各种各样的冷嘲热讽都当作夸奖来听吧。”童唯安说着笑起来,发现林景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之后才勉强收敛了些,可眼角眉梢仍有掩饰不住的浓浓笑意。

沉默片刻,童唯安见林景迟没有再开口,才拿起一旁椅背上的大衣施施然站起身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她低声说道:“我也知道自己对二哥而言,已经重要到每次出现都会影响二哥的心情了。可是真遗憾,因为这几天你一直在公司,所以没来得及通知你,我這两天已经搬回了老宅。还请二哥多多关照。”

童唯安皮肤白皙,五官也生得精致好看,素颜时笑起来更是干净清爽,和妩媚完全沾不上边,所以她并不适合故作姿态抛媚眼。林景迟看着她眼里一览无余的戏谑,不由自主地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道:“是因为最近家里要准备和远达集团联姻的事?可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搬回家?”

“豪门联姻这种事啊……小门小户的我只在小说里见过,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当然要长长见识了。”林景迟的掌心十分灼热,童唯安不动声色地躲闪了一下,似乎毫不在意手腕上传来的痛感,笑容依旧灿烂,却带了些许恍惚,“不过你放心,姑姑说许家的二少爷只是个毛头小子,这种类型的男人从来不是我的菜,二哥你是知道的。”

林景迟另一只手揽上她的肩头,双手的力道同时加重,迫使她不得不靠近他。在外人看来颇为暧昧的姿势里,却没有半分温度。童唯安正要挣脱,就听他轻声说道:“如果不想让童姨因为你的事伤心,就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

童唯安无意探究他话里的深意,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这似乎是个威胁?”

林景迟在她耳边低声笑起来,却无端地让人发冷。他手上的力道只增不减:“是不是威胁,你试试看。”

“可就算二哥你的危机感这么明显,我好像也没办法答应你什么。”童唯安觉得自己的手腕要断了,眉眼间的苦恼却轻描淡写,她从林景迟的眼中能看到自己亮晶晶的眸子,“毕竟,想钓金龟婿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吧?”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减轻,她终于抽出被钳制许久的手,离开前又觉得不甘心,所以特意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希望二哥别怪我这么直接,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不过。就好像如果你身后没有林氏,就算求我,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林景迟一直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片刻之后,他伸手拿起旁边的资料继续看了起来,可只看了两行,他的目光就落到对面童唯安吃剩的芒果布丁上,心里觉得自己可笑:她的喜好总是一成不变,包括对自己。

下一秒,林景迟手中的文件就被狠狠地摔到了桌上。

“任务圆满完成了,童女士。”童唯安出了门就直接拨通了姑姑的电话,语气轻松,“不负您老人家的重托。这些日子经过您的不懈努力和我的尽力配合,我和您伟大的继子终于从维持表面和平到了现在相看两厌、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电话那头的童玉被她欠揍的语气气得头疼:“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少操点儿心,难道送份文件你们都能吵起来?你又故意气他了,是不是?”

雨稍大了一些,童唯安直接走进雨里,对迎面扑来的寒意恍若未觉。想着刚刚林景迟厌恶的表情,她颇有些不屑地嗤笑一声:“我怎么敢?”

她确实不敢。

林景迟看她的眼神过于复杂,原因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她从不曾掩藏自己对他的厌恶和痛恨,可除了言语上的针锋相对和肆意攻击,她终究还是不得不顾忌彼此的身份,无法做到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童玉对她的话并不相信,还要再说几句,却被童唯安截住了话头:“好了,我这就回去了,见了面您再批评我也来得及。”童玉只得作罢:“你正好顺路把澄澄接回来吧。和许家这事儿,她要是真的反对还好说,可这些日子这孩子安安静静的,反倒让人看了心里不是滋味儿。”

“我知道了。”童唯安也收起了先前戏谑的口吻,答应了一声之后挂了电话。

童玉的继女林微澄是林家唯一的女儿,今年只有十八岁。林家和许家是世交,远达集团那位二少爷和林微澄年龄相仿,又对她有好感,两家人自然对此乐见其成。

事实上,只有林景迟一个人莫名反对,林微澄则持无所谓的态度,毕竟婚姻之于他们这种人,只是获取利益的工具,有没有爱情没有多少人关心,她也对此持同样的看法,即使不是今天,也躲不过明天,没有许家,还有张家、王家。所以林微澄笑得一点儿都不勉强:在痛哭流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时候,不笑还能做什么?

更何况,适当摆出情绪低落的样子,不仅能让全家满足自己平时各种不会被允许的要求,还能诳向来不喜欢回老宅的童唯安陪她住一阵子,这些足以让她心情不那么差,连带着印象里许承朗那张不可一世的脸,都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想到这儿,林微澄坐在童唯安的车里,看着表姐的侧脸,心情越发愉悦:“安安姐,你这次要在家里住多久?多住一阵子好不好?”

童唯安以前出过车祸,虽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后遗症,但从那以后每逢阴雨天,她的右腿就会隐隐作痛,而此时路面的雨水已经由于晚间的低温结了一层薄冰,所以她开车更是格外专注,仅仅是在等红灯的间隙觑了林微澄一眼,不置一词。

林家人提出的请求,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前些年童唯安的父母意外去世,姑姑童玉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童玉一家人对她向来疼宠,而这种疼宠,来自于她身边的林微澄,这个和她在血缘上没有任何关系的表妹。

当然,林景迟绝对是个例外。

“好不好嘛。”看她沒反应,林微澄的声音里带了些撒娇的味道。童唯安有些心软,却仍不肯正面回答:“我看你心情很好,怎么,很期待明晚的见面吗?未来远达集团的少奶奶?”

“嘁,很稀罕吗?”林微澄极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再说,什么‘少奶奶,在远达集团一手遮天的可不是那个不成器的许承朗。”

童唯安的笑声听起来仿佛隔了山海:“许家人名字取得真是不错。”

“名字不错,长相不错,在他那个有野心、有手段的大哥的庇护下,日子过得也不错。可就是太不错了,让人觉得……”林微澄的话并没有说完。童唯安看她心不在焉地抬手划着车窗上的水汽,正在犹豫要怎样开导她,斜对面一辆车就已经直直地开了过来。她吓得一身冷汗,迅速打方向盘往旁边躲避,即使之后狠踩了刹车,可由于路面太滑,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车朝前面路口拐过来的车撞去。

尖锐的刹车声之后,“嘭”的一声,童唯安一头撞在方向盘上,大脑有短暂的空白,只听到身边林微澄难掩惊恐的声音:“安安姐!安安姐,你没事儿吧?”

“没事,只是头有点儿晕……”童唯安睁开眼,揉着额头看向林微澄。林微澄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她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着急地查看童唯安的状况,眼睛有些发红,直到确认童唯安的问题确实不大,才终于松了口气。

“我来处理吧,你在车里等我。”童唯安吩咐了一句,随即下车查看情况。林微澄见状也打开车门下了车。

这起事故的罪魁祸首早已不见踪影,而童唯安心爱的雷克萨斯的保险杠已经掉落,车头有些惨不忍睹。被她撞上的一辆黑色宾利停在前面,林微澄看了一眼车标就露出一副目不忍直视的表情:“姐姐,你还真是什么贵撞什么啊……”

童唯安顾不得这些,见对方的车上没有人下来,心里更加担心,快步过去轻轻地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发现没有任何回应之后加重力道又敲了两下:“对不起,请问……”她话没说完,驾驶座的人就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对方一身黑色西装,身高至少一米八以上,童唯安抬起头,才看清对方的脸:白皙,英俊,冷漠,薄唇黑眸,表情疏离。

童唯安的呼吸在他毫无温度的眸光中微微一滞,随即她低头道:“很抱歉,先生,是我全责,您的修理费用由我……”

“承则哥?”童唯安的话被身后有些迟疑的声音打断,林微澄走到两人面前,“这也太巧了吧!”她说完,扯了扯童唯安的衣袖,又放低了声音,“安安姐,这是许承朗的大哥。”

童唯安恍然,伸出手:“许先生您好,我是澄澄的表姐。”

许承则嘴角的笑意礼貌而凉薄:“小姐贵姓?”

“童。”

坐在许承则的车里,透过雾气蒙蒙的车窗,童唯安看着飞速后退的街景,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林微澄在和许承则闲聊的间隙,见身边的表姐目光茫然,便关切地问道:“安安姐,你好些了吗?头还晕不晕?”

童唯安回过神,淡淡地笑了笑,道:“没事了,回家不要提,免得他们大惊小怪地担心。”林微澄点点头,看向许承则:“承则哥,你也要替我们保密。”

许承则通过后视镜撞上童唯安的视线:“童小姐也需要我保密吗?”

童唯安低头笑道:“澄澄开玩笑的,哪里敢麻烦许先生。”

“童小姐太客气。”

童唯安拿包的手紧了紧,却再也没有接话。

林家老宅位于城郊,夹道的银杏红枫,落叶早已铺满一条长街。民国时期的欧式建筑早已按原样翻了新,偌大的庄园里,白瓦红墙,古朴和现代结合得相得益彰。林森和童玉夫妻如今深居简出,渐渐地,倒真有了些退隐江湖的意味。

现在的有钱人家,似乎都已经习惯了一面在灯红酒绿中搏杀,一面在青山绿水间修身养性。

许承则的车在林家老宅外面停下,他谢绝了林微澄进门喝茶的邀请,告辞离开。林微澄刚打开车门,就眼尖地发现了门口熟悉的车子,当即迫不及待地下车喊道:“二哥!”

同样刚下车的林景迟朝她挥了挥手,回过头对助理何杉吩咐道:“把今天开会讨论的内容整理出一个方案尽快交给我。车你开回去吧,明天上午十点让司机过来接我。”说完,他伸手揉了揉林微澄的头发,“雨还没停呢,也不知道打伞。”

林微澄笑着打开他的手,正要说什么,忽然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如果待会儿二哥问起她和安安姐为何没开车回来,她要怎么说呢?

林景迟却迟迟没有开口。

在童唯安下车之后,黑色宾利的驾驶座的车窗落下来,许承则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直到察觉到不远处有目光注视,嘴角才扬起若有似无的清冷弧度,算作打了招呼。随即他倒车离开。

童唯安背对着车子驶离的方向走近,这场景过于熟悉,熟悉到让林景迟有一刹那的失神。他一时有些分不清那是真实发生着的,还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是许承则送你们回来的?”林景迟一边揽着林微澄走进大门,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看见了?”被二哥撞了个正着的林微澄顿时就有些心虚,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她只得故弄玄虚地做了个鬼脸,“看见了也不能告诉你什么,这是秘密。”说完,生怕他继续追问,她快步向主屋走去。林景迟便皱了眉,回头看向走在最后的童唯安:“怎么回事?”

童唯安的腿一直在疼,之前又因为一头撞上了方向盘,额头也有些肿痛。她原本低着头在两人身后慢慢走着,听到林景迟的声音抬头时,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脚步。她有些迟疑道:“二哥刚才说什么?”

林景迟见她神情有些茫然,笑容里就多了些讥诮。童唯安在他晦暗不明的神色里回过神来,知道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的,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好气地笑了一声:“二哥又在心里编排我什么了?”说着,她走到林景迟面前,仰起脸看着他,“幸好我不在意二哥怎么看我,不然二哥这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岂不让我伤透了心?”

童唯安的眸子里映入了庭院里的灯火,看得林景迟转开了视线。童唯安得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開,他就已经微低了头,呼吸温热:“我天真可爱的小表妹,当年大学刚毕业就能被人养着,哪里会懂得什么是伤心。”

蓦地,童唯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冻结成冰,却又在下一秒里翻滚奔腾起来,让她一下子就失了力气,整个人几乎瘫软下来。

明明不是这样的,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误解她,但至少林景迟是知道真相的,他怎么能……

反驳的话就在嘴边,可童唯安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林景迟垂头冷笑,双手扶住她的动作却极为绅士。童唯安知道他是要羞辱自己,于是咬紧下唇,将所有辩驳的话咽了回去,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二哥,安安姐,你们怎么走这么慢?”

童唯安闻声看过去,林微澄站在主屋门口柔和的灯光下在向她招手,笑容干净又美好。她深吸一口气,眼泪才没有掉下来。她努力地朝林微澄露出笑容,只是她脸色苍白如纸,指尖甚至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可这并不妨碍她看向林景迟的时候,脸上露出张扬又肆意的笑容:“二哥是生意人,难道没听说过‘你情我愿四个字吗?这和你林景迟又有什么关系?”

童唯安的衣服之前在雨中被淋湿了些,这让她有借口一进门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而直到躺进浴缸,她的身子还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把水温调得极高,刺痛感明显,白皙的皮肤几乎立即被烫红,可她恍若未觉,只是极为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记忆深处的画面。对面的男人身材高大,童唯安想看清他的脸,可阳光从他站立的方向照射过来,刺得她不得不移开视线。许久之后,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这样吧,安安。”面前的男人和从前一样亲昵地称呼她,可与此同时,他把早已写好的支票递过来,声音冷漠而低沉,“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她似乎明白自己正在梦中,可站在对面的人将支票放在她手上时,那薄薄的一张纸的触感如此真实。身边流言日盛,她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可她一心一意地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哪里能料到今天这个结果。童唯安觉得自己的心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扎了一刀,即使明知自己是在梦里,也仍然疼得钻心刺骨,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攥着手中的支票,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五官精致,目光深邃。她甚至能从他眼里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却没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情绪的波动。

而此时她手里的支票让她变得更加可笑。

童唯安觉得自己几乎下一秒就会笑出声来:“真像恩客啊。”

对面的男人似乎在强忍怒气,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够了!”

“我不会再和你闹了。”童唯安在眼泪掉下来的那一瞬间,突然笑了起来,“因为我突然发现,许承则,你让我觉得我就像一个给了钱就能买到的女人。”

童唯安倏然从睡梦中惊醒,脸上已经一片潮湿。刚刚的梦她还有印象,但梦里的情形她这几年已经基本不会想起。今天会再次梦见,是因为时隔六年和许承则戏剧化的偶遇,还是因为林景迟毒蛇一样毫无温度的折辱?

都不重要。

林景迟原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而许承则之于自己,就算再怎么痛入骨髓,也已经是过去。这世间,谁没有几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呢?

既然不堪回首,那就不要回首。

右腿膝盖处的痛感清晰,童唯安毫无睡意,她起身下床拉开窗帘。外面已是晴空万里,明媚得有些刺眼的阳光顷刻间洒进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眼泪却还是流了下来。

“安安,醒了吗?”

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后童玉推开门,见童唯安正站在窗边发呆,便见怪不怪地走了进来:“昨晚澄澄说你的车出了点儿问题,没事吧?”

童玉女士上个月刚过完四十岁生日,她年轻时肤白貌美,如今经过岁月的沉淀,更添风韵。不过对外人眼里的这位雍容优雅的林家女主人,童唯安再清楚不过:作为家中幺女,童玉自小备受宠爱,那位姑夫又处处体贴呵护她,让她原本就有些固执的性格如今几乎已经到了自负的地步。

“小毛病而已,没事的。”童唯安并没有和林微澄就这些小细节“串供”,为了避免说错,只能尽量轻描淡写。

“过两天给你挑辆新的,我就看不上日本车。”

童唯安一时失笑:“免了吧,童女士。这车我开顺手了,换别的不习惯。”怕她不同意,童唯安紧接着转移话题,“你一大早过来,不只是为这件事吧?”

童玉不答反问:“你今天有什么活动?”

“你之前不是说今天有酒会吗?我就算有什么事,你也会让我推了吧。”童唯安转身看着自己的姑姑,挑了挑眉。

童玉见她挑明,也不否认:“你既然猜到我想说什么,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给你定做了礼服,一会儿让人给你送上来。”见童唯安不回答,童玉只当她答应了,“我知道你肯定……你的头这是怎么了?”

童玉的话说到一半,突然看清童唯安的脸,轻呼一声后上前几步查看。童唯安抬手挡了一下,笑道:“昨晚洗澡的时候太困,不小心撞在浴缸上了。”

“你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童玉不疑有他,一边责怪,一边抬手覆在她额头上轻柔地揉着,“一会儿让陈嫂上来帮你擦药。”

童唯安乖巧得像只猫:“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不过这次只有许家的人和其他一些相熟的朋友,没什么外人。”

童唯安失笑:“只要你别让我站在林景迟的身边,被你像介绍他的童养媳一样介绍给别人就好。”

“童养媳你都不合格!”童玉一个眼风横扫过去,“童养媳有几个不是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你从十几岁时第一次见景迟到现在,给过他几次好脸色?”

童唯安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童玉,眼神和表情都无辜得很。童玉最受不了她这副样子,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还真当我是什么封建家长吗?”她叹了口气,“你平时总是一个人,不谈恋爱,朋友也不多,这样子我怎么放心得下?今天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哪怕只是多交两个朋友也是好事。”

酒会上,童唯安礼貌地拒绝了几个人的跳舞邀请,拿了一杯香槟躲到了二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舞池中央那对起舞的身影。

林微澄略施粉黛的脸清秀可人,一袭白色抹胸小礼服衬得她更加娇俏。许承朗年长林微澄五岁,五官清秀,眉眼像极了许承则,但和许承则高不可攀的清冷气质不同,许承朗温和亲切,眼角眉梢的笑意看起来让人毫无距离感。

至少这么看起来,这是一对璧人。

童唯安正要收回目光,林微澄已经在许承朗的带领下完成了一个转身。她原本就知道童唯安躲在哪里,此时对上她的视线,还笑着眨了眨眼。童唯安举起酒杯示意,神色轻松地抿了一口手中的香槟。

两支舞跳完,林微澄挽着许承朗到一旁休息,许承朗有电话要接,道了歉转身去了阳台,让林微澄松了口气。彼时林景迟已经结束了和一个生意伙伴的寒暄,走了过来。林微澄看他的目光里带了些审视:“昨晚安安姐不太对劲儿,你和安安姐在院子里到底说什么了?”

林景迟换了杯酒,坐到了她旁边:“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我回头时发现她脸色白得吓人,问她她又不肯说,敷衍了我几句就回房间了。”林微澄皱了皱眉,“你别总欺负安安姐,她很不容易的。”

林景迟嗤笑一声:“人活一世,没有谁是容易的。”

林微澄对他避重就轻的态度并不买账,神情里也多了几分沉重:“我有时候闹着和她睡,发现她睡得总是不好,经常做噩梦哭醒,醒了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她也就是嘴上不饶人,可谁不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不关心她也就算了,至于这么欺负她吗?”

见林景迟沉默下来,林微澄心思忽然一转,狐疑地看向他:“二哥,你该不会……喜欢安安姐吧?‘爱你就要欺负你?你也不至于玩儿这么幼稚的手段吧?”

林景迟被她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瞥了她一眼,道:“那些没营养的爱情小说以后少看。”

林微澄对他的鄙视嗤之以鼻,朝二楼童唯安的方向看去:“我明明记得我小时候你和安安姐……哎?安安姐人呢?”

這种豪门世家、政商云集的地方,从来都不是属于童唯安的世界,她在这种场合永远呼吸困难。所以每次一旦没人注意,她总是第一时间溜走。

她裹了件大衣,拎了瓶香槟,在花园角落里的秋千上百无聊赖地自斟自饮。当第三对相携至此的男女被她惊到之后,她终于站起身来,朝平时鲜少有外人踏足的玻璃花房走去。

童唯安从花园里出来,沿着小径走了一段,刚绕过一丛小叶女贞做的树墙,就被迎面跑过来的人撞了一个趔趄。

远处的欢声笑语传过来,酒瓶跌碎的哗啦声并不显得多么突兀。许承朗连忙扶住险些摔倒的童唯安,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刚想走,童唯安看清了他的脸,眉间微蹙,问:“你去哪儿?”

“我有个……”许承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却又及时停住。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感觉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他向来是不怎么记人的,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童唯安不等他问出口,先一步开口说道:“我是澄澄的表姐,你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许承朗恍然,好脾气地解释:“我有个朋友出了点儿事,需要我过去一趟。”

童唯安听他语气轻松,顿时更添几分气恼:“多重要的事,非要你在今天这种日子亲自去一趟不可?你这么走了有没有想过澄澄怎么办?”

许承朗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手机却在这时候再次震动起来,他把手机攥在掌心里,并没有接听,迈步继续朝前走去。童唯安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你走之前最好想清楚了,林家面子上过不去,你们许家也未必面上有光!”

许承朗急了,想要甩开她的手,身后一个清冽的声音响了起来:“许承朗。”

童唯安回过头,灯光洒在路边的银杏树冠上,投射出巨大的阴影,许承则从光影中走出来,目光如炬,丝毫不把许承朗的焦急看在眼里:“你闹够了吗?”

“哥!”许承朗向来对这个大哥又敬又怕,此时却不想妥协,“夏珂从小心脏就不好,我……”

许承朗觉得自己没有错,然而在许承则冷冷的注视下,他原本還理直气壮的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低:“哥,你知道我和夏珂没什么的,但我和她一起长大,我……我没办法放着她不管。”

童唯安在一旁看戏般冷冷地笑道:“你当你是什么东西,张无忌?”

“你!”许承朗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童唯安还想再说什么,许承则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身上,表情似笑非笑,让她顿时消了音,愤愤地扭过了头。

许承则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开口:“夏珂的事我已经安排人去处理了,如果她下次再敢以她的病为借口耍什么小把戏,我会让她这辈子都见不到你。至于现在——”眼见许承朗还要说什么,他的眼神倏然冷了下来,“你马上给我滚回去。”

看着许承朗黯然走远的身影,童唯安不屑地笑笑,继续朝花房走去。

“安安。”在童唯安和许承则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许承则毫无预警地开口叫了她的名字,仍是多年前两人关系亲密时的称呼。

童唯安心头一颤,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对方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今天很漂亮。”

童唯安突然很想哭。

她从不曾想象两人重逢的情景,更何况在她的心里,两人即使再见面,也应该和昨天雨夜里一样,陌生的,疏远,仿佛在彼此的生命中从来不曾出现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轻描淡写地对自己打招呼说:“安安,你今天很漂亮。”

可她心里又比谁都清楚,只有曾经相爱过的人,才有可能是那副模样。

他们不是。

童唯安转过头看着许承则,眯着眼笑道:“谢谢。被人夸奖总归是让人开心的事,尤其是出自许先生这样的人之口。不过,如果你能好好管教你的弟弟,我想我会更开心。”

“林微澄都未必在乎,你又何必。”许承则看着她的眼睛。这一次童唯安并没有躲:“如果以后我们家澄澄有给许承朗戴绿帽子的苗头,许先生千万记得要这么安慰自己。”

许承则对她眼中的冷意不以为意:“真有那么一天,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明知他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可童唯安仍然忍不住冷笑:“许先生教训得是。”

“脾气越来越坏了。”许承则看着她被风吹得有些红的脸,近乎喟叹。

童唯安的大衣裹得松松垮垮,看上去一副落魄的样子,但妆比平时浓,使得她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了变化,尤其是眯着眼笑的时候,精致的五官有一种近乎妖媚的风情,再不见往日的素雅清爽。

呼吸间还带着清浅酒香的童唯安让许承则有片刻的失神,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今晚当童唯安穿着合身的黑色深V露背晚礼服出现的时候,即使她大多数时间都躲在角落里喝酒,也仍受到了不少男人的目光一路追随,直到她趁人不备悄无声息地离场。

曾经青涩的小姑娘长大了,开始光芒四射。

童唯安裹紧大衣道:“我的脾气怎么样,好像不需要曾经的金主来评价。”

空气有瞬间的凝固,而这沉默中的对视,于童唯安而言无异于作战,仿佛她一旦先移开视线,就输了。

“金主吗?”许承则薄唇微启,倾身靠得她更近,修长的指尖缓缓地沿着她的脸颊下滑。童唯安颤抖着要躲,却被他捏住下巴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和自己额头相抵,“我喜欢你的时候对你足够好,放你走的时候又给了你足够的钱,你现在这个样子,难道是觉得我这个‘金主还不够合格吗?”

童唯安咬着牙笑,手覆在他的手腕上,缓缓用力,暗红色的指甲几乎掐入他的血肉:“怎么会,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有今天的我。看看今天那些男人看我的眼神,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作为你的第一任金主,我是不是应该对你的感谢感到荣幸?”许承则仿佛对手腕上的刺痛全然不觉,嘴角的弧度仍在,声音却一片冰冷,“可是童唯安,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对我摆脸色?”

童唯安轻笑着松开手,语气微妙:“你也说了我脾气越来越坏,大概是因为后来的金主太宠我了吧——你要知道,宠坏一个人是很容易的,我又习惯于恃宠而骄。”

许承则瞥了眼已经开始渗血的手腕,笑意并未到达眼底:“那我当初是不是不该那么宠你?”

“幸好许先生悬崖勒马,当初放过了我。”童唯安在自己的指尖烙下一个吻,又将冰冷的指尖轻轻地放在许承则的嘴角,笑得风情无限,“让我时至今日,都十分感谢你。”

一直到许承则离开,童唯安依然认为,今天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昨夜梦境的延续。她昏昏沉沉地在路边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半盒烟,倒出一支,手哆嗦得厉害,点了两次才点着,只抽了一口,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下期预告:被自诩为“金主”的男人抛弃,是童唯安最刻骨铭心的伤疤。而许承则不仅没抚平她的伤疤,还在她的伤口上反复撒盐,这简直不能忍。几年前的童唯安有学历,有长相,有身材,有男朋友,就是没脑子;几年后的童唯安终于有了脑子,可男朋友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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