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殇

2017-10-25 16:43张维芬
安徽文学 2017年10期
关键词:江涛紫藤

张维芬

吃了午饭,驴友们陆续上了车,各就各位。太阳的光线软绵绵地透过玻璃窗,洒在车内。吴文娟扭着头把全车扫了一遍,此时此刻,除了领队和司机还精神着,其余的都躺在那儿,要么咬着耳朵聊天,要么把玩着手机。吴文娟有个习惯,中午必须休息一会儿,哪怕五分钟,何况春季。春季在吴文娟眼里,是带了某种蛊惑的,温软的阳光往人身上轻轻一洒,人就软塌下去了,不睡上一会儿,干什么也提不起精神。吴文娟躺下后,瞥了一眼躺在旁边的紫藤,噗嗤一声笑了。吴文娟晕车,报名时就跟领队说了,领队就把她们安排在最前边。紫藤的床位恰恰在中间,这样一来,来来往往的人们都要从她床位的两侧过,偏偏紫藤不会侧卧,就那么仰面朝天展着,这样的睡姿对于一个女性来说终究有些不雅。听吴文娟笑,紫藤把眼睛张开一条缝,瞟了过来。两个人的眼神一迎合,紫藤就读出了吴文娟笑里的内容。她先拿眼左右看看,然后捂着嘴巴吃吃地笑起来,声音不大,却花枝乱颤。吴文娟最喜欢紫藤这样的笑,简直就是一个小女孩,纯粹,干净,阳光般透亮。两个人这么笑了一会儿,紫藤把身子往吴文娟这边挪挪,悄声说,这个样子真不要脸,感觉像躺在大街上,赤裸裸地被人展览。

后来紫藤想,那个叫贾栋的人是不是看到了她的笑才注意她的,谁让她们的床位在最前端呢,又是下铺,除了前方的司机和领队,估计都看得到。这都怪你!要是不晕车,咱们也躺到后边,高处,也把他人一览无余。紫藤嗔怪着吴文娟。她也不过说道说道,她们之间的这种说道跟家常便饭差不多,是无心无肺的,紫藤把她们俩的这种说道叫作正能量的说道,可不,说道时她们是春花烂漫的,寻乐一般,对,她们就是寻乐。

这次出来,吴文娟和紫藤都带了相机。吴文娟喜欢摄影,相机永远不离身。她在新华书店上班,天天守着书,没事就拾起本书来读读,三读两读,竟然也喜欢上了文字,兼带着也暗里喜欢上了几个名字,这几个名字背后的人儿长得啥样呢,怎么能写出这么温软的文字?真事一般,轻而易举就把人带进了那个世界。吴文娟虽然喜欢上了文字,但她不会写。她的好姐妹紫藤却很会写。紫藤在土地局信息科。原本,信息科有两个人,后来那人抽调去了土地局扶贫的那个乡镇帮忙,科里就剩下紫藤一个人了。去年秋里,局长领着一个大男孩走进了信息科,局长进门后指着紫藤介绍说,紫藤,信息科主任。听到这个称呼,紫藤差点儿笑了,一个人的主任。局长又指指身边的大男孩:霍子凯,公务员,以后是你徒弟了。以前紫藤跟局长提过,给信息科再调一个人吧,她不能再陪着记者往乡下跑了,再跑,那个长篇就甭想写完。紫藤的这个长篇是写中国梦的,是局长让她写的,这是一部宣传性的半纪实文字,其中自然有替他们土地局吹捧的成分。紫藤公文写得不错,文学方面也有一定的成绩,局里需要这样的人,有这样一个人,是局里的骄傲。宣传部曾经几度想把紫藤借调过去,局长都不放。局长说,想走可以,等我走之后吧。紫藤才不想走呢,这儿多舒服呢,没人管着,一个人的天地,只要把公务做好,其余的时间一个人说了算。可是,想起每周一次陪记者下乡的事,紫藤就头痛。虽然现在不准大吃大喝了,可他们依然会找一家比较隐蔽的吃处撮一顿。对于这些吃吃喝喝,紫藤真的厌烦,吃坏了身子,浪费了时间。没想到,局长竟然把她的建议放在了心上,真的要来了一个人,而且这么年轻,又是公务员,面子不小!

紫藤文字功底不错,摄影却一窍不通,这次来西湖,她本不想拿相机,是徒弟让她拿的,相机也是徒弟的。临走之前,徒弟简单教了教她如何使用。到了景点,人们鱼贯而出,带队喊,都别走远,等会儿船来了咱们就上船。吴文娟拿着相机对着整个西湖一阵狂拍。紫藤边上喊,喂喂,先帮我看看相机,哪里是拉近呢?我想把断桥装进去。吴文娟扭头瞄了她的镜头一眼,说,等会哈。苏轼说,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吴文娟眼里,所有的形容词拿来,估计也装点不出西湖的美。南风徐徐地吹着,水波温软地涌着,杨柳翩跹,燕子双双,远山近景,船儿来来去去,又被雾一般的细雨笼罩着,似梦若幻。待吴文娟收起相机回转过身子,却发现紫藤身边突然多了一个高大的男士,男士向紫藤倾斜着身子,脖子上挂着一款相机,手里拿着一款,再看紫藤,手里空空的,显然男士手里的相机是紫藤的,他在教紫藤使用相机。紫藤站在男士身边,抻着脖子,学得很认真。

找到老师了?吴文娟走过去,挑着眼打量着男士,问紫藤。男士聞声抬起眼,看了一眼吴文娟,朝她礼貌地点了点头,笑着说,不是老师,爱好而已。不知因何,被他轻轻看了那么一眼,吴文娟竟然哆嗦了一下,被电击中的感觉,那感觉怪怪的,从来没有的事。不过吴文娟没有把这种感觉说给任何人听,包括紫藤。后来紫藤试着把他们的相遇衔接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衔接点了。这个旅游团不是旅行社的,是当地户外爱好者自发所为,人们将他们叫作“野驴团”,零购物,昼夜兼程,是专门针对上班族设立的。周五下午出发,不耽误周一上班。有时候,也联合周边县市的爱好者一起。这次杭州之行,听领队说,就是和邻市合并的。教紫藤摄影的那个高个男子就是邻市的,叫贾栋。听到这个名字时,吴文娟笑着对紫藤耳语道,小心点儿,贾宝玉的后人。你身上正好有着黛玉的墨香,骨子里也多愁善感……吴文娟是看书入迷了,把什么都能联系到一起。紫藤接过话茬儿:如果他未娶,我正好未嫁,不是两全其美吗?紫藤挑着眉眼看着吴文娟,脸上挂着正中下怀的得意。吴文娟看着紫藤,弯弯的眉毛,单薄的眼皮,有着章子怡一样的眸子,聪慧知性,多情善感,可现实却把她打造成了一张活泼泼的画皮,那双眸子不再是低眉浅浅笑,而是顾盼生辉,流光溢彩,那笑,也不再是隐喻的,同夏日里的太阳一般,火辣辣的,带着几分野性。口里出来的话,也是赤裸裸的,没了读书女子的矜持。吴文娟有时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紫藤,就忍不住说她:你就是个千变万化的妖精。这是紫藤的高超演技,她善于水袖长舞,人生本来就是一台戏,尤其是女子,不能千变万化,真是太对不起似水女子这一说辞了。然,吴文娟知道,水袖长舞下,那些旧情别恋依旧会在无人的夜半重演,依旧是她最致命的伤痛,要不,四十多岁的她怎么还继续单着?那么好的职务,那么好的文采,那么好的容貌。吴文娟心里是真的疼惜这个姐妹的。endprint

有人说过,演员的一生都在舞台上,他们把舞台当作了人生,所以好多演员演着演着,就走进戏里不能自拔。吴文娟希望紫藤也能走进戏里,最好别出来,虽然紫藤在戏里演的角都是王熙凤一样泼辣着,总比泪眼问花花不语般的黛玉要好。

回来的途中,夜里,客车徐徐前行着,车上有人带了扑克,好玩的人就围上前凑了局,紫藤也凑过去,算是一员。他们把中间那人的床铺当桌子,左右两铺当座椅,人们一边打牌一边嬉笑,车上笑声如潮。吴文娟知道自己晕车,一直窝在自己的床铺上不敢乱动,时而扭过头看着人家玩牌。夜深了,领队提出歇息,大家才各就各位,但没有马上睡去,车内依然人声鼎沸。有人在议论刚才的牌局,有人在把玩着手机,吴文娟侧着身子同紫藤聊了几句,就睡了。迷迷糊糊中,她听到紫藤那边有人在低语,不禁眯着眼睛看了过去,原来是白天那位热心的男子,此刻他们正背对着她坐在紫藤的铺上,聚精会神地对着相机窃窃私语着。吴文娟不想打扰他们,轻轻转了个身子,朝向了车窗那面。

第二天醒来,吴文娟问紫藤:那人不会对你一见钟情吧?紫藤推了吴文娟一把,说,去你的,那么个年岁了,都枝叶婆娑了。吴文娟说,或许,或许和你一样也单着呢?吴文娟知道,这些年来,紫藤心如死水,好几次两个人闲聊,吴文娟都说,紫藤,找一个吧,不求别的,求个伴。上了岁数,有个伴还是好的,万一有个头疼脑热,也好有个人端水送药。紫藤说,到了那个岁数再说,现在不想。吴文娟知道,紫藤还是怕伤,再过些年,或许等到老了,心里再也滋生不出任何情感了,也就不怕伤了,到那时候,她或许会考虑找一个。那样的话,真的仅仅是为了一个陪伴了。这样想着,再看看紫藤,吴文娟心里就会涌出一丝酸楚。

紫藤的信息科地方不大,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靠东墙有一张长条沙发,一个茶几,东北角有一台饮水机,不过光照不错。土地局的院子很大,两处花坛,在他们办公室窗前,有一棵白玉兰,树冠不是很大,夏日里,阳光最热烈时,树影恰到好处泼过来,把阳光泼得支离破碎,影影绰绰,炎热就淡了些许。紫藤和霍子凯就那么面对面办公,霍子凯很上进,也好问,紫藤呢,也很喜欢这个大男孩,有问必答。有时候他们也谈一些生活话题,霍子凯虽然年轻,懂的却不少,有些事上,紫藤觉得自己也不如他。紫藤再怎么演戏,在徒弟面前还是顾忌一些的,毕竟“为人师表”,再说,徒弟本身也本本分分,兢兢业业,又独处一室,言谈举止上要是过了,就有点自轻自贱了。可是一旦走进大厅,走到众人面前,紫藤又甩开了她的水袖,人又回到了戏台上,那眼波,东一浪西一浪,出口的话也赤裸裸的。

信息科的工作在他人眼里是轻快的,工作之余,紫藤就把玩着自己的文字,她的那个徒弟霍子凯也有自己的爱好,小小的年纪,竟然是个理财高手。你真是一个奇才!一个文科生,竟然走上了理科生的路线,还是自学成才,不简单。这话是紫藤对徒弟的赞扬。通常情况下,师徒二人趴在电脑前,各自忙着各自的爱好。偶尔有人进来,老远就把脚步声传过来了,咚咚咚,或者哒哒哒。上班时间,走廊上是空寂的,声音格外响亮。

子凯,这个周末我们要去西湖,你去不?报名前,紫藤问徒弟。霍子凯抬起眼,看着她。正是下午,春天的阳光软绵绵的,透过那棵玉兰树稀疏的枝丫斜斜地洒进来,细碎的光斑在东墙壁上精灵一样不停地跳动着。你要去西湖?霍子凯透过镜片看着她问。他们之间类似母子关系,不像。姐弟关系?还不像。师徒?怎么说呢?开始时霍子凯毕恭毕敬地叫她老师,紫藤说,什么老师,我的学历还没你高呢,不过比你年长了些许,参加工作早了些,叫我姐吧。后来他就叫她紫藤姐。再后来,之间的称呼没了,当然,公共场合,他还叫她紫藤姐,她唤他子凯。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有称呼的?她忘了。只记得有一次她正专心地写着她的长篇,写着写着,感觉渴了,起身想去接杯水,一抬头,猛然发现对面的他正拿眼看着她。她的突然起身,吓了他一跳,那样子是激灵一下才回过神来的。她就锁着他的眸子问,有事?子凯摇摇头,赶紧用手去扶眼镜。他的眸子在镜片后边躲闪了几下,然后低垂下去,在有限的桌面上恍惚着,丢了什么似的。紫藤笑笑,心想,这个小屁孩,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想他的某位红颜了?高中的,还是大学的?也或是青梅竹马的某位?紫藤一边猜测着,一边走到饮水机旁。水哗哗地流出来。不管谁,做了他的红颜,肯定是幸福的。这小人儿,年岁不大,却很会疼人的,很细心。

你们去吧,这个礼拜我要回老家一趟。霍子凯说着,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敲打着,一边说,多带点儿衣服,周末天气有变,预报有小雨。紫藤心里暗笑,这小子,这么细心,在查杭州的天气预报呢。半年的接触,紫藤早就把霍子凯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她常说,我们是后天的亲情,忘年交。听紫藤这般说,霍子凯就笑,紫藤问他,笑嘛呢?霍子凯道,你才多大呀?还忘年交。紫藤不好意思问他母亲年龄,垂眸暗笑,说,我和你母亲应该差不了多少。霍子凯紧跟着说,我的朋友无老幼,只要聊得来。听他这般说,紫藤道,也是,聊得来很重要。记得当年朱军采访王志文时,问他为何还不结婚,王志文就说,没找到那个随时随地可以說话的人。说着,紫藤话锋一转,问霍子凯,你呢?什么时间能找到那个聊得来的人?身为师傅,对徒弟的事情总要上点心,这码事,紫藤问过好几次了,也给他牵过几次线,可都以失败告终。霍子凯见紫藤旧话重提,说,我呀,不急,事业为重。紫藤就道,还不急?都三十了。霍子凯就不说话了,抬眼看着紫藤,紫藤立刻哑语了。她知道霍子凯心里在问,你四十好几了,都不找,我急啥?

初夏的一天,小雨蒙蒙,吴文娟正上着班,紫藤来电话了,说那个贾栋过来了,中午邀吴文娟一起吃个便饭。吴文娟惊了一跳,脱口而出:一面之交,他特意来看你?紫藤说,人家出差路过呢。

那天饭后,他们相互加了微信。吃饭过程中,听着贾栋对摄影津津乐道,本来好摄影的吴文娟满脸仰慕,又听说他是■市文化局局长,作家,吴文娟差点跪拜。再看紫藤,也一改先前的戏风,水袖一收,稳稳坐在那里,于无声处将骨子里的江南春雨抖落一地。那次西湖路遇,本以为只是过客,也没必要把对方的身分弄清楚,临别时,他把电话打到了紫藤手机上,可紫藤并没保存。那天他电话打进来时,紫藤盯着号码疑惑了好大会儿,才接起来。紫藤的“喂,你好”刚出口,那头就道“你好紫藤!我贾栋”。紫藤心里一支棱,道,贾老师,别来无恙?多年的戏台生涯,紫藤的演变能力练成了一流。闲聊中,紫藤才知道他的笔名叫西贝,贾字的分解。多么熟识的名字,紫藤看过西贝的文字不少,原本以为西贝是一个女性作者,文字那么缠绵多情,看似有太多无奈。紫藤常常陷进他的文字里,想这位作者肯定也是被情感伤透了的,要不然怎么会写出这等文字?文字里的男儿都是多情的书生,满腹的牵肠挂肚,总被一个或多个女子爱上,爱得不能自已,书生呢,都是在这种多情的包围里纠结着,生怕伤了任何一个。能写出这等文字的人,肯定是一个惜情之人。今天的对号入座,让紫藤瞬间又安静了几分,她举着眸子,微微含笑,一副大家闺秀做派。吴文娟也被西贝这个名字砸了一下,一激灵,想起了什么,认真瞅了一眼贾栋,那眼神,是扎进去的,然后她端起水杯,意味深长地呷了一口。endprint

互报年龄后,紫藤才知道,贾栋比自己只大一岁,可他的外貌远远超出了他的实际年龄,看着像五十开外了。是不是所有写文字的人都未老先衰,用脑过度所致?贾栋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那次路遇,他也只是同紫藤和吴文娟聊了几句,且仅仅是针对摄影,一路之上,也没见他跟谁过于熟络。后来紫藤回忆,他是怎么走近她的呢?好像是自己拿着相机乱拍时,他走到她身后,问,这机子是进口的?紫藤回头一笑:不知道,朋友的。他拿在手里看了看,称赞道,机子不错!可惜,我不会用。紫藤谦虚着。这样……端平……他很耐心,一步一步教着紫藤,领队喊上船时,他把相机还给紫藤,说,晚上教你吧。可是,晚上紫藤并没有前去请教,第二天也没去,她才不想学呢,爱好多了,也没时间去舞弄呀。直到临别前的那个晚上,见紫藤不玩牌了,他才主动从后边走过来,手里拿着自己的相机,一边播着视频教程,一边讲解给紫藤听,紫藤学得也很认真,后来听见有呼噜声传来,紫藤才小声说,老师,大家都睡了。担心对方误会,又道,方便的话留下您的电话号码,回去后电话请教。这个片段,紫藤回忆过好几次。

六月初六是紫藤的生日,吴文娟电话里说,晚上,苏格丽,不见不散。紫藤道,心意领了,可今晚有事。吴文娟知道,紫藤没啥亲人了,只有一个姑妈在乡下,所以紫藤的每个生日,吴文娟都挺上心。紫藤知道吴文娟对自己的好,是值得托付的人。可是,再怎么知心知肺,有些事,还是不可以说的,比如她和贾栋的关系。紫藤相信吴文娟不会给她制造花边,但她会阻止他们的来往。之前,或许她会答应他们往来,因为之前她不知道贾栋是否单身,可那顿饭以后,她知道了贾栋的身分,也知道他儿女满堂了,肯定就会站出来阻止。她不会让紫藤自找苦吃。她只希望她幸福,希望能有一个真心爱她、懂她、疼她的男人把她娶回家,相伴一生。这个贾栋,他能做到吗?紫藤却不想这么多,经历了一场婚变,她对婚姻已经寒了心,如果真能遇到一份真情,能让她死气沉沉的心海重掀波澜,那么,她不求名分,甘心做他的地下情人,一辈子。贾栋的初次出现,并没引起她的多少好感,可那顿饭后,她对他的好感如雨后春笋,噌噌噌就长了起来。紫藤不明白,是他的文字打动了自己,还是他的人打动了自己?抑或两者都有?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多少年来,灯红酒绿的场所她经历了不少,贾栋,是唯一一个让她怦然心动的男子。

紫藤跟吴文娟撒了个谎,说有一个重要的宴会,局长的。吴文娟知道,紫藤是土地局的挡箭牌,遇到纠纷,有记者下来走场,领导都会把紫藤推出去。他人眼里,紫藤就是一个辣妹子,王熙凤,能言善辩,机智多谋,人都称她“灭火队长”。听到他人这般称呼自己,紫藤暗暗一笑,也不做任何解释。紫藤今晚连生日都不过了,吴文娟想,土地局肯定又冒出了什么乱子,又需要紫藤出马了。

下班后,紫藤开着车朝■市而去。昨天夜里,贾栋就在微信上说,在■市边缘的一个镇上等她。他们的关系是在那次吃饭后突然拉近的,这样算来,他们之间还是心先走近了,在贾栋的文字里悄悄走近的。想到这里,紫藤心里豁然开朗了,贾栋,是先用文字征服了自己,她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征服了,西湖的偶遇,上次的见面,都是帮她圆梦的。贾栋时常说,你是我的唯一!我会用下半生好好惜着你!紫藤就道,那么你家里的那个算什么?贾栋就说,我们是心灵的相依,她,只是肉体的相伴。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肉体,远远没有心灵重要。贾栋这话,就是把她看得比妻子重要。贾栋把他的一篇小文发进紫藤的信箱里,他说,这是认识你后写的,你好好看看,那是真的我呀。贾栋的声音很磁性,是很好听的男中音,听着他的表白,想着他满脸的沧桑,紫藤的心突然就丝丝拉拉疼了起来——这个男人,时常无缘无故的一句话就能把她弄疼。记得在哪里看过一句话,爱上一个人,先从疼开始。难道她爱了?不可能,这才几天呀。紫藤从来不相信世上有一见钟情这种事,可她这些时间里,闭上眼睁开眼都是这个人,赶也赶不走,安营扎寨了。贾栋每天微信上都会说同样一句话,想你,紫藤。面对贾栋这样的说辞,紫藤是喜欢的。喜欢一个人,才喜欢他对自己贫嘴。心里喜欢,嘴里却道,咱们相识才几天呀?贾栋就说,这就叫一见钟情。紫藤就问,你一见钟情的人不少吧,局长大人?紫藤这话是带着嬉笑说出来的,不想那边的贾栋一听,竟然生气了,回复道,是的,好多!看着这句话,紫藤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一个男人对你真了,才会为你的无理取闹去生气。对面霍子凯听到紫藤的笑,抬起头来看着她,问,咋了?紫藤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赶紧收住笑容,撒谎道,同学发来一个黄段子。霍子凯锁着她的眸子读了片刻,没读出异样,方低下头继续研究他的股票。

贾栋发来的那篇文字,写的依然是儿女情长的故事,也是两个女人同时爱上了一个男人,只不过其中一个女的爱得很低调,男的不知情。男的最后娶了那个如花似玉的女的。文字快结束时,男的才从另一个女子姐姐嘴里知道了,这个世界上,除了妻子,还有一位女子深爱着自己,这个女的爱得有些傻,为了他茶饭不思,几多日子后,不治而亡。男的听说后,从此就活在纠结中,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罪人,是一个杀人犯,无缘无故就把一个好端端的女子给杀了。读罢此篇文字,紫藤就给贾栋打去了电话,问,这个男的是你吗?贾栋说,你看不出来吗?紫藤又问,那么,那个死去的女子是谁?贾栋说,心灵深处的那个人呀。紫藤就说,你心灵深处地域广阔吗?贾栋翻脸了,道,不跟你胡扯了。紫藤就喜歡看他翻脸,为她翻脸,几多次了,一旦扯到关键时刻,他就开始急。紫藤能想象得到他猴急的样子。

车子刚上高速,手机就响了,紫藤以为是贾栋,拾起一看,却是表哥。表哥电话里急吼吼地说,妹,姑妈在120。紫藤心里咯噔一下子,放慢了车速,姑妈咋了?表哥说,做着饭,晕倒了。姑妈就表哥一个孩子,他小时候发高烧留下了后遗症,半辈子了才找了个死了男人的老婆。他电话里从来不管紫藤方不方便,张口就直奔主题。我这就过去。紫藤在下个路口掉转车头。回来的路上,紫藤给贾栋去了电话,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把情况跟贾栋简单说了一下。贾栋听了,说了声那你忙,就挂了。紫藤又电话给了医院的同学,让他方便的话过去帮忙看看,毕竟他是内科主任,姑妈的晕倒估计是心脑血管问题。endprint

紫藤赶到医院时,姑妈已经被安顿下了。同学说,没大碍,住几天医院,疏通一下血管就好了,以后注意休息、饮食。姑妈和姑父两个人就喜欢吃油炸食物,紫藤说过好多遍,要以清淡为主,当着紫藤的面他们答应着,过后依然我行我素。这下好了,病症终于找上门了。以后还吃油炸食品吗?紫藤看着姑妈,责怪着。姑妈笑笑,说,不吃了。

从医院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同大多数人一样,紫藤也习惯睡前醒后看看微信。柔和的灯光下,她粉装浅裹,薄薄的纱帘轻轻地晃动着。紫藤不喜欢吹空调,不是太热的天里,她一般选择开着窗户睡觉。南北窗户都打开,空气流动起来,总有一丝清凉淌过。微信刚点开,一连串的祝福蹦了出来,紫藤心里一阵温软,有朋友,真好!祝福千篇一律,都是网上转来的,紫藤的回复也基本相似,除了谢谢还是谢谢。点开霍子凯的时,紫藤眼前一亮。画面是霍子凯自己拍摄的景物,每一处景物都点缀着三言两语:岁岁年年春依然,雾露霜雪情真真;燕子年年舞翩翩,桃花岁岁笑春风;莫问菊花为谁开,秋风过处有人来;黄叶起处舞秋风,梦里关山几重重;听风听雨听蛙鸣,盼来盼去盼君来……最醒目处是结尾: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与共。紫藤看完他的制作,看看时间,十二点三十五,想他应该还没睡,年轻人,都喜欢熬夜。紫藤将电话直接拨了过去。果不其然,那头很快接了起来:生日快乐!霍子凯声音很欢快,活力四射。几天前,霍子凯就说,给我一个机会,今年的生日我给你过,就当是我孝敬您。当时紫藤答应了,可不想生日当天,她突然变卦了,说去姑妈家。霍子凯有几许失落,坐在那里看着紫藤。早晨的太阳明晃晃的,昨天下了一天的雨,空气格外清新,窗外鸟鸣声声。紫藤刚坐下,一抬眼,碰到了霍子凯的目光。子凯,咋了?霍子凯说,我就想给你过个生日。紫藤温软软地笑着,眸子秋阳一般,柔柔的,润润的,面对这个大男孩,她是喜欢的,半年多的接触,他们之间无话不说,不知为何,她喜欢把心思说给他听,也喜欢他帮着她拿主意。她说,我们是后天的亲情,没有血缘胜似血缘的那种。说这些话,他们是在手机微信上,他们低着头对坐在桌子的一南一北。霍子凯紧跟着发了一个拥抱,一枝鲜花。紫藤抬起眼透过电脑上方看了他一眼,笑了。

我们是亲情,不管谁为谁做了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不需回报的呀。生日,你给我一句祝福就够了,一句祝福,我已经很满足了。再说,你为我做的也不少哇,家里的米面不都是你帮我扛上去的吗?还帮我排解了那么多忧愁,还有,你天天在帮我赚钱哪。帮紫藤理财,是霍子凯自己提出来的,那时霍子凯刚来不到两个月,紫藤看到他在玩股票,就叮嘱道,你做这东西?小心点,危险!霍子凯却轻轻一笑:这是我的业余爱好。说着话,他抬头看看紫藤,姐,把你的闲钱投进来吧。紫藤摇摇头:我可一窍不通。霍子凯笑笑,那笑很自信:姐,如果你放心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做。紫藤一听,心想,他不是那些毛毛躁躁的男孩,一脸的沉稳,给人感觉挺踏实,交往了这么多日子,人品也在那里竖着。再说,没有绝对的把握,他是不会随便答应给他人代理的。紫藤当时就答应了,道,那好,我明天就把它们取来。就这样,紫藤的闲钱都交给了霍子凯。半年不到,他为她赚了一万六,十万元,如果放在银行,是多少?子凯,走,姐请你吃大餐!拿到利润的当天,紫藤欢天喜地。霍子凱说,行情不好,行情好了,会更多。

电话里,霍子凯问,姐,你不是去姑妈家了吗?紫藤说,回来了。姑妈病了,一起去医院了,我刚从医院回来呢。两人聊了一会儿,霍子凯说,姐,你不习惯熬夜,早早睡吧。

挂了霍子凯电话,紫藤依然没有睡意,她一直在期待那个人的祝福,可一点多了,那个人的祝福也没出现。她一阵失落,眼泪禁不住涌了出来。这个男人,口口声声对她一见钟情,口口声声这辈子会一直惜着她,每天不厌其烦地发送着他的思念,今天,明明知道是她的生日,明明知道她一个人开着车来往在高速路上,可他一句关心的言语都没有,不管她是否已经安全回到小城,最最可气的,竟连一个生日祝福都不给。那次小聚后,她在他面前就没了秘密,什么都说给他听,说起生日时,她说,我的生日和身份证不是同一天。他问,为什么?她说,妈妈生我难产死了,爸爸给我报晚了。他听了,发来一个图片,图片上的小人儿哭得稀里哗啦。她还说,我的近亲很少,目前,就姑妈一个人了。他听了,发来一个拥抱,跟着一句:从此,有我了。她为了他的这个“有我了”,感动得泪都出来了,一股温软的东西从心里开始往外滋生。紫藤想,如果此刻他在身边,她会坍塌在他的怀里。可是,今晚,在她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竟然连一个字都没有。点开他的QQ,他的头像灰暗着。盯着那个堆着一脸温软的头像,紫藤的泪簌簌地落着。难道,这又是一场错误的相逢?她问自己。

第二天醒来,紫藤头晕沉沉的,她把饭给表哥和姑妈送到医院,就去了单位。

这些日子的雨一直不断,隔三差五就是一场,还好,这两天天气不错。路两边的法国梧桐的叶子,被雨水冲刷得干净通透。大院外有两棵白杨,叶子晶莹剔透,在晨风里,摇摆着。待紫藤赶到单位时,霍子凯已经到了。看见紫藤进来,他说了声早,也没抬头,又忙着拨弄手机。这是他们每天早上的客套语。紫藤回了一声早,就走到桌子前,坐下了。

吃饭了?一会儿,霍子凯抬起了头,锁着紫藤的脸,轻轻地问。紫藤点点头,也不抬眼,打开自己的电脑。网速有些慢,画面上一溜两行的数字。咋了?霍子凯又问。没咋。紫藤依然低垂着眼帘。没睡好?霍子凯问得很小心。紫藤点点头。有心事?霍子凯追着问。紫藤终于抬起头,迎着霍子凯的眸子,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翻腾了一下,紧跟着,她的眼圈就红了。霍子凯赶紧去窗台上拿过纸抽,扯下一截,递过去,又扯下一截,攥在手里。咋了?回到座位坐下后,他又问。这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乱七八糟的,紫藤这才想起,今天霍子凯应该下乡,配合电视台拍条新闻。有个农民种了一大棚油桃,往年都好销售,今年种的人多,积压在家里了。那人就去乡镇找相关领导反映,相关领导又反映给了镇长,镇长就上报给了市里的相关领导,市里的相关领导就落实到了土地局头上——这个农民所在的村庄在土地局扶贫的那个乡镇,村民有了问题,土地局理应出面解决。土地局没法子,只能汇报给市长,市长就让电视台出面,配合土地局给那位农民做个宣传。这个任务是昨晚紫藤在高速路上接到的,被贾栋一折腾,差点儿忘了。endprint

子凯,给你,赶紧走,差点儿忘了,赶紧到电视台接个记者,一起去大庄村。霍子凯一听,接过紫藤递过来的车钥匙,收拾好背包,问,咋回事儿?紫藤就简单地跟他说了几句。他一听,笑了:不好卖找咱们,好卖了,也没见他给我们送几个尝尝。紫藤笑了:就知道吃。一看紫藤笑了,霍子凯来了一个标准的军姿,啪地敬了一个礼:师傅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走到门口,又扭过头,压低嗓门说,好好的。说着,莞尔一笑,人就走了。看着霍子凯的背影,紫藤心想,时光若能倒流,她宁愿回到二十年前,在那个青葱路口停留下来,一直等到这个叫霍子凯的人出现,然后牵着这个人的手,赏着一路花开,闻着燕语啾啾,于默默无语里,懂着,惜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可是,时光总是捉弄人,总是在错的时间里,把对的人一下子送到你的眼前。让你看着,喜着,又纠结着。

那个错误的婚姻,那场惨败的结局,让紫藤深深沦陷在沼泽里。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沼泽地里爬行着,摸索着,对岸上那些人的呼唤不理不睬。她还能信谁?滚滚红尘,灯红酒绿,谁是谁的永远?山盟海誓都是戏台上学来的词语,是经不起时间的打磨的。她以为自己从此会陷在那片沼泽里,不承想,滚爬了不到两年,她竟然爬了出来。爬上岸的紫藤换了个人似的,不再涉及儿女情长,不管谁,你唱你的后庭花,我唱我的样板戏。只有在醉酒的时候,紫藤才会原形毕露。紫藤害怕被他人看透,所以她不喜欢应酬,即便推托不了,她也绝对不让自己喝醉。当然,在吴文娟面前,就无所谓了。

一个人,若能把另外一个人演到最后,那么,这个人最后就成了被演者。这是吴文娟说过的一句话,她把这句话说给紫藤听时,心情是复杂的,她希望紫藤维持现状,大大咧咧,没有性别,让男人们敬而远之,这个样子最起码不会有伤痛。可她又希望紫藤还原到以前,袅袅娜娜着,眼波流转着,微微一笑,倾国倾城。这才是真正的紫藤,可又担心一旦还原回来,那些蜂蜂蝶蝶又会闻香而来,会不会在她刚刚修复的伤疤上再次狠狠地叮上一口?还是保持现状吧。这样想着,吴文娟就开始鼓励了:紫藤,甩开你的水袖,尽情地舞吧,或许真能成就另一个你。两年前紫藤的生日,吴文娟给她庆祝,紫藤说,今儿我请你,谁也不要,就咱两个。两个闺蜜选了一家西餐厅,点了自己喜欢的牛排,要了一瓶红酒,就那么面对面吃着,喝着,聊着。紫藤端着酒杯,眸子盈盈的,听着吴文娟的话,抿着嘴,微微笑着。你这个样子真美!吴文娟说,这才是你!不知道哪个家伙有福气,将来娶了你。紫藤依然笑着,任泪无声滴落。这辈子,我不会再相信男人。一个人,挺好!

六月的天,真是小孩的脸,说变就变。早上还阳光明媚,十点不到,雨就落了下来。紫藤赶紧拨霍子凯电话,乡村信号不好,拨了三遍才拨通:子凯,后备厢里有伞。放下电话,紫藤没有回到位子上,依然停在窗前。院子里的那棵玉兰树叶子肥肥大大的,雨不大不小,落在上边窸窸窣窣的。花坛周边的兰花开得正好,蝴蝶一样展着。靠东墙那儿的几棵木槿也开了,白的,红的,粉的,紫的,被细雨一滋润,晶莹剔透。紫藤是喜欢花花草草的,霍子凯也喜欢,两个人有时说起这满院的花草,紫藤会问,你能听懂它们的话吗?霍子凯笑着说,能,因为我懂它们。那它们现在在说什么?子凯就道,每朵花的心思是不一样的,比如那朵,霍子凯说着,手指向花壇边上的一朵紫色的兰花,那朵花一直不说话,但懂它的人,总能听到它的话。紫藤又问,那那些花又在说啥呢?霍子凯笑笑,说,那些喇叭花,那些木槿,整日里叽叽喳喳。紫藤不由得收回眼神,问,你喜欢哪一种呢?霍子凯把目光再次扯到那朵兰花上:我喜欢它。今天子凯下乡了,紫藤也没有心情赏它们,她的心一直在那个叫贾栋的人那儿。她不懂,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走进她的心里,甩都甩不掉?她有时对自己说,不就是一个男人吗?不就是一个会写字的男人吗?局长?局长有什么了不起?身边又不是没有,偏偏选中他,去一边吧。说说可以,可就是放不下,着了魔似的,走到哪儿都是他。

一上午,紫藤都六神无主,手机QQ和微信都一直开着,不时有滴滴声响起,点开一看,都不是她想见的那个人,平日里那句最熟识的话也没了。接近中午,霍子凯来电话说陪记者在乡镇吃饭,下午回来给她带油桃吃。霍子凯电话里有点受宠若惊,喋喋着,这个村民很大度,给了我们每人四箱,树上现摘的。紫藤笑笑道,吃人家的嘴短。

小雨一直下着,食堂中午做了包子,茄子肉馅,是霍子凯最喜欢吃的。紫藤领了四个,吃了两个,那两个用手帕包了起来。霍子凯一直租房住,单位给补贴一半房租。紫藤劝他:买个房吧,早晚的事。霍子凯看看她,半天没说话,垂下眸子时,低低地说,将来再说吧。或许,或许这儿不是我最终停留的地方。紫藤突然明白过来,难怪那么多好姑娘,他一个都看不上,原来他还想往高处走。也是,年轻人,就应该有志气。作为他的师傅,她也希望他更上一层楼。

吃了午饭,紫藤躺在沙发上,又点开了微信。她想,他肯定是生气了,因她的失约。搁在他人身上,她想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把他清除,如除掉一棵草一样,连根拔起。可面对这个人,她试都不敢试,这么一想,心都疼得慌。他就是一种病毒,已经渗到了她的每一个细胞里,要清除他,要么大换血,要么一起死掉。既然清除不了,那么,就委曲求全吧。张爱玲有段语录: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紫藤知道,她不可能像张爱玲那样,在尘埃里开成一朵花,但她可以像张爱玲那样,低下去。他说过,今生今世都不会分开的,就这般默默相伴着。他说从来没对任何一个人动过真心,她是唯一。理着他们的过往,她不再生气。他身为局长,又是个作家,肯定忙,好不容易抽个时间要聚聚,偏偏,姑妈又病了。念着他那张沧桑的脸,她的心又一阵痉挛。不能让他因此心神不定,不能给他添乱。她不再犹豫,对着手机噼里啪啦敲打着。好好的,莫生气。为了一个小小的我,气坏了身子可不值。你的文字写得那么好,你的位子又那么高,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哇?一个残花败柳,能与你擦肩,已经是我的造化。好了,莫生气了,不是姑妈病了,我不会半路返回的。你知道,这个世上,我就姑妈一个亲人了,况且姑妈养活了我一段时间,如果姑妈有个闪失,这个世界,我真的是一无所有了。生气的话就狠狠地骂我几句吧,只要别把自己气坏了。祝福依然!发过这段话去,紫藤的内心轻松了些,无论他怎么做,她都不会再怪他。只要他喜欢,就好!endprint

下午上班前,霍子凯回来了,一进屋就说,我留下了一箱,其余的放在后备厢。说着,从包里掏出四个油桃给了紫藤。紫藤起身去洗手间洗了两个,递给霍子凯一个。霍子凯摇摇头说,我已经吃几个了,你吃吧。紫藤吃着油桃问霍子凯:中午吃饱了没?霍子凯拍拍肚子道,地道的乡村味道。紫藤说,我给你留了两个包子,你喜欢的,晚上吃吧。霍子凯一听,把嘴一撇:早说呀,早说我留着点空隙。这时手机传来了滴滴声,紫藤赶紧点开,贾栋的,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让紫藤瞬间释怀了。他说,开了一上午会,刚回来。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喜欢还来不及。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低下,你不比他人矮半分。给我好好的,别胡思乱想……看着紫藤满脸红霞,霍子凯试探着问,云开雾散了?紫藤抬起头,道,小孩子,莫瞎说。霍子凯收起笑脸,挤出一个笑脸,低头时说,赶紧写我的报告,你不是说吗,吃人家的嘴短?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紫藤心里翻江倒海,多么优秀的男孩,自己要是真有这么个弟弟,该多好。

一切回到了常軌。姑妈住了一个礼拜的院,回家了。霍子凯网上订了几本书,说要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学习,偶尔还要看看他的股票。吴文娟这段时间挺忙,很少给紫藤电话,微信上也很少见她的足迹。贾栋也忙,很少有留言,也很少再说“想你,紫藤”。但,偶尔两个人在网上遇见,还是会聊一会儿的。聊着聊着,那边就没了动静,紫藤知道,他肯定又忙了,善解人意的她就说,忙你的吧。保重!六月中旬,贾栋外出了一趟,说去省里开会。走之前,他给紫藤留言说,开会期间说话不便,不要留言了,有话回来说。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了八月,七夕节快到了。七月初七是中国的情人节,以往的这天,紫藤没啥感觉,虽然手机QQ及微信上不断有祝福信息冒出来,可面对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紫藤一概不回,无聊!然而,今年春上认识了贾栋,紫藤心里就有了期盼。在六月里她就期盼着这个情人节了,这不,刚进入八月,她感觉周身都冒着喜滋滋的热气。这天,霍子凯盯着她,突然冒出一句:容光焕发了。霍子凯说这句话时,眼睛扎进了她的眸子里,她赶紧把心一收,可脸上的光润是收不回来的。爱情是女人最好的美容剂。说完这句话,霍子凯莞尔一笑,低头赶着手里的文件。说什么?小屁孩!紫藤故意掩饰着自己。霍子凯抬起头,跟了一句:幸福!紫藤就把声音提高了一些,赶紧写你的,下班前等着要呢。

铺天盖地的祝福在七月七那天陆陆续续飞了进来,QQ空间,邮箱,微信,短信……霍子凯早晨上班时,发了一个微信红包给紫藤,红包上写着:青春永驻!快乐天天!紫藤笑着看一眼霍子凯:你也过这个节日?霍子凯翘着嘴角笑着,锁着紫藤的眸子,不说话。紫藤垂下眼帘,点开他的红包,52.10元,紫藤心里忽地一下就乱了,面子上却带着惊喜:哇,给我这么大个红包?那好,我也发你一个。说着,也包了一个红包,写上:亲情永远!霍子凯的手机传出了呱呱声,这是青蛙叫,他说他要做青蛙王子。霍子凯垂下眸子,但他没点开红包,盯着那几个字看着看着,抬起头:姐姐?姐姐?姐姐!霍子凯小声嘀咕着,突然,他朝紫藤伸出了手,姐姐!一辈子!不离不弃!紫藤迎着他的眸子,伸出手:记住子凯,姐姐希望你高飞,你飞得越高,姐姐越骄傲。姐姐会永远在下边看着你,祝福你,为你加油,为你鼓掌!任何时候,姐姐这儿都是你的栖息之地。累了,跟姐说,苦了,也跟姐说,有姐在,这儿就有你的一个家!在紫藤的说辞里,霍子凯眼里有了亮晶晶的东西,紫藤的心丝丝拉拉疼起来,她很想走过去,把霍子凯拥在怀里,好好疼惜一下,可她不能,这个大男孩,太敏感了。她是真心把他当弟弟,真心希望他越走越好!

今年雨水不少,尤其是昨天夜里,哗哗地落了一夜,真是应节气。小时候,到了七月七,老天爷就落雨,老人说,这是织女哭。牛郎织女这对天地之恋,不知道曾经感动了多少青年男女,可面对当下,谁还会信?横店大坝几年前被一个村民承包了去,养起了鱼,昨夜一夜的大雨,大坝涨水,冲跑了不少鱼。信息很快传到了市里,上班不多时,领导又来电话了,让紫藤赶紧去看看。没等紫藤放下电话,霍子凯已经收拾好了背包,问,还要去接记者?紫藤放下电话,说,我去。霍子凯看看紫藤,道,还是你在家吧,你不是要赶长篇吗?紫藤说,写不下去了,出去透透气。其实紫藤是想让霍子凯安心复习功课,国家公务员考试毕竟难度不小。可她又不能明说,那样子会给他压力的。

紫藤到了目的地,有关人员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一帮人,七嘴八舌,主意出了不少,都是事后诸葛亮。这次没有电视台记者跟着,紫藤是主角,她把相关人员的说辞都一一记了下来。中午村委安排了饭局,紫藤推说家中有事,没在那里吃,直接开车回了家。

偌大的一个家,宽敞明亮,紫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倒腾着。贾栋那里一直没有动静,难道他不知道七夕情人节?怎么可能。又不是七老八十,况且还是一个写文字的,写情感文字的。窗外天阴沉沉的,外边的风儿刮进来,也是潮潮的。紫藤下了床,把窗户关上,打开了空调。这样的天气,应该除一下湿。手机突然响了,她赶紧返回卧室,拾起来一看,吴文娟!吴文娟电话里说,今晚老公给我庆祝节日,约你一起参加。紫藤笑,你们两口子欢聚一堂,需要灯泡吗?吴文娟咯咯地笑起来:灯泡比蜡烛亮。说完,打住笑,道,一起吧,又不是外人。紫藤知道,吴文娟是担心她触景生情,一个人的节日多少带着些许寂寥。往年的今天,都是那几个男同学给她们过的,今年,都哑了。记起来了,去年某同学和老婆闹离婚,他老婆说老公和他女同学不清不楚,某同学找到吴文娟给他证明,吴文娟去了,某同学老婆的脸绷着,连茶水也没给喝。回来后吴文娟说,以后还是远着点那几个男同学吧,别成了莫名其妙的第三者。

这个社会,丰衣足食,节日简直就是锦上添花。傍晚时分,走在大街上,男男女女,拿着鲜花,挽着胳膊,搂着肩膀,双双对对,比电视里演得都浪漫。吴文娟老公开着车,拉着两位老美女,直奔三山岛海鲜楼。结果到了一问,雅间已经没了。吴文娟掏出电话,又问悦海,也没雅间了。这样的日子里,好一点的酒店估计都爆满了。吴文娟一边拨着豪庭的电话,一边自言自语。豪庭也没雅间了。都怪你!磨磨唧唧。吴文娟把怨气都撒在了老公身上,老公倒是好脾气,扭头看看紫藤,苦苦一笑:没办法,给领导开车,领导不走,我哪里敢走。紫藤从后边拍了吴文娟一下:你就悄悄的吧,人家江涛够好了。这样吧,咱们去东大门算了,那里偏僻,估计有地方。endprint

江涛一个晚上都在为两个女人献殷勤,一会儿给这个添水,一会儿给那个夹菜。出发前,紫藤瞧了眼江涛的车,说,咱们还是打车吧。吴文娟说,江涛说他今晚滴酒不沾,一心一意为我们服务。吴文娟能喝点,紫藤也能喝点,两个女人“手把一”,每人喝了一瓶干红。江涛看着两个女人喝得挺高兴,唤来了侍者,又上了一瓶,紫藤见了,赶紧摆手,别喝了。吴文娟红着脸道,开!难得今晚这么高兴。江涛也说,就是,喝。有我这么个好男人伺候着,你们就尽情地喝吧。放心,我绝对把你们安全拉回家。

三瓶红酒见了底,两个女人的话多了起来,江涛在一边看着,笑着。吴文娟瞥了他一眼,道,上酒!紫藤看看一脸绯红的吴文娟,又看看江涛,笑笑,没说话,低垂下眼帘,突然就想起了贾栋,想起贾栋,不由得拿起手机看了看,点开微信,又点开QQ,滴滴声不断,可那个特别关注的人静默无声。吴文娟的手机也不断有滴滴声传来,她也拿起来看了看,紫藤看着吴文娟对着手机笑,那笑很温软,甜死个人。吴文娟肯定在回复某个人,拇指在不停地敲打着键盘。江涛边上说,赶紧喝吧,把那些人先晾一晾。吴文娟这才放下手机,对着紫藤一笑,拾起杯子,说,紫藤,今晚谁也不准再看手机,爱谁谁发来的,一概不回。咱就好好喝酒,来,干!紫藤拾起杯子,没等吴文娟干,一饮而尽,又把空杯子伸到江涛面前,干嘣脆地喊道,再来!因为吴文娟,江涛和紫藤也成了间接的朋友。江涛从来没见紫藤这般模样,他的印象里,紫藤是文文雅雅的,和吴文娟一样,都是静若处子的女子,疯疯癫癫,是她的戏衣,他看见的,都是戏台之下的紫藤。可今晚,刚才她的那个动作,简直就是女汉子。看来女子真的不应该喝酒,喝了酒,就没了温柔。吴文娟瞥一眼江涛,见他坐在那里无动于衷,喝道,上酒!江涛看看两个女人,赔着笑脸,担心地问,你们,还喝?吴文娟刷的一下把头扭过来,摔了一个冷脸给他,道,废话!上!江涛只好把侍者再次喊过来,再上一瓶。第四瓶上來,江涛添酒不再那么爽快了,笑得也不再那么无心无肺,唯唯诺诺的。吴文娟看他一眼,说,你先出去放放风吧,等我们喝完了,就呼你。紫藤那里,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了。

紫藤,来,咱俩继续喝。江涛出去了,吴文娟擎着酒杯道。紫藤抬着眸子看着吴文娟,泪突然就下来了。吴文娟一看,把杯子放下,走过来,搂着紫藤的肩,道,我知道,紫藤,你心里苦。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不容易。说着,捧起紫藤的脸。两个闺蜜就那么迎着眸子,读着,惜着。紫藤,其实人活着,都苦。吴文娟说着,眼里也有了泪,她放下紫藤的脸,转身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来,紫藤,继续。砰的一声,她们又干了。吴文娟拿过瓶子,给两个人再添满。紫藤说,文娟,谢谢你!吴文娟挥挥手,道,生分了,姐妹之间不说客套话,来,继续。这杯下去,吴文娟趴在桌上看着紫藤,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紫藤也趴在桌上,迎着她笑着。两个女人笑了一阵,突然,紫藤又哭了,哭出了声。吴文娟伸过胳膊,握着紫藤的手: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说着,她也跟着哭了。

等江涛进屋时,两个女人把第四瓶干红也干完了,眼睛都红红的,人却趴在桌上吃吃地笑着,也不知道她们笑的什么,脸上明明都挂着泪。江涛问,都还能走吗?吴文娟道,能!可刚站起来,就晕头转向了,脚跟也飘飘的。江涛赶紧把她扶住,扭头看看紫藤,紫藤已经摇摇晃晃走到了门外。紫藤,行吗?不行等等,我先把文娟弄上车。紫藤背对着他们,把手伸过头顶,挥舞着:没事。说完,跌跌撞撞走到了车前。

七夕节刚过,天一下子就晴朗了,走进大院,鸟语花香。紫藤扭头寻着鸟儿的叫声,花坛边缘有两只小鸟在那里啾啾着,见人走近,呼啦一下飞开,扑棱棱飞到了她窗前的那棵玉兰树上。紫藤刚把眼睛放上去,看见霍子凯拿着报纸在擦窗,她一笑,心里一阵温软。真是个好后生。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紫藤刚进屋,霍子凯就问。紫藤笑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吗?霍子凯走到桌前,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了镜子,递给紫藤:自己看看。紫藤接过来,左右端详了一下,说,的确憔悴了些。说着,把手机还给霍子凯,昨晚江涛请客,我们两个女人贪杯了。以后少喝,伤身子。霍子凯说着,把手里的报纸团扔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顺手拾起茶几上的抹布,把茶几还有他们的桌子都抹了一遍。姐,将来我若走了,有什么事,记得别苦着,找文娟姐,或找我,我们俩都会帮你排解的。人身上的病都是太压抑才滋生出来的,既然承认是我姐,就要好好的。听着霍子凯的话,紫藤周身都温软软的。子凯,将来找了女朋友,记得带着来给姐看看,姐给你把把关。姐是过来人,不能说阅人无数,但识人还是有一套的。这样说着,贾栋的样子突然蹦了出来,阅人无数?这个贾栋她怎么就看不透呢?都说坠在爱河里的女人智商是零,看来不假。想到这里,紫藤赶紧坐下,垂下眸子,说,我的长篇快结束了,抓紧时间写,估计这个礼拜就交差了。

紫藤突然记起释迦牟尼说过的一段话: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里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之前看到这句话,没细品,如今再回味,果真哲理。之前的婚变,还有时隔多年这个叫贾栋的人的出现,都是来给自己上课的。一次婚变,让自己冷却了十几年,一个恍惚,再次跌进深渊,还好,没有完全陷进去,拔腿还来得及。紫藤望着窗外,慢慢理着思绪,她决定不再委曲求全,即刻删除贾栋。但她做不到,因为这个举动还没实施,她自己就疼痛难忍。那么就罢了,让他在沉默中慢慢淡去吧,等面对他的所有,不再有任何情绪时,就解放了,那个时候,删除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和大多好友一样了,跟空气差不多,就算偶尔有个祝福进来,也无滋无味。想到这里,紫藤笑了。一只麻雀在树上啾啾着。子凯,你听,这麻雀的叫声真美。霍子凯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看着紫藤的背影,听她刚才这声音,清清脆脆的,心想,总算不纠结了。紫藤没对霍子凯说她和贾栋的事,但聪明的他已经感觉到了,师傅遇到了一个让她心动的男人。可这个男人并没把她当回事儿,所以这些日子她憔悴了不少。一个放弃了情感的女人,不是她内心多冷漠,而是遇人不淑,受了伤。女人,是需要呵护的。endprint

每天,霍子凯忙里偷闲复习功课,紫藤专心写长篇。局长很关注紫藤长篇的进展,这是宣传部下发的文件,各单位的文艺作品都要上报,局长对她的这个长篇滿怀信心,仿佛冠军非他们莫属。一早一晚,紫藤还是习惯去翻腾一下手机,QQ,微信,有时她看到贾栋的QQ头像明明亮着,看到他也在朋友圈转发微信,可他没给她留下片言只语。刚开始,看到这些,紫藤的眼圈还会红,心还会跟着痉挛一下,后来,她就不让自己去看。有句话说,心里有你的人,再忙,也不会忘了你。没你的人,又何必去自讨没趣?看来,世上没有什么看不淡的东西,看不淡,是伤得不够深。女人是水,能否让她沸腾起来,要看对方的温度。这话是谁说的,一时忘记了,不过不要紧,紫藤已经想开了。

九月份,吴文娟休假,一个人去了云南,临出发的那天晚上,她约紫藤。紫藤说,不早说?这么急,我怎么安排自己的工作?吴文娟说,临时决定,我也是下班前才告了假。江涛陪着领导去省城开会,一个礼拜才能回来,孩子又有他爷爷奶奶照料着,索性我也走。紫藤说,你真是幸福!有人疼着,还自由着。吴文娟说,你也不赖,有我疼着。

中秋节后,贾栋突然冒了出来,他给紫藤QQ上留言,他说过几天要去外地,参加一个活动,一个人,他希望紫藤也能去。紫藤当晚看到了,没给他回复。第二天早上,紫藤打开手机,QQ上又蹦出了他的留言:亲,咋了?他接二连三的呼唤,紫藤的心又开始痛了,丝丝拉拉的,眼睛也开始了潮湿。一下子,那些已经释怀了的东西又回来了,她像个恋爱中的小女孩,她要发泄一下,对着这个惹她的男人。是不是发错人了?紫藤回复时,看见他的QQ亮着,他果然在,立刻回复说,一会儿开会,开完会跟你说。

一上午,紫藤都心不在焉,时不时打开手机看看,霍子凯看在眼里,知道紫藤今天的状况又不对了。他不知道那个招惹紫藤的是何许人,但他肯定,是个男人,而且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抬着眸子不住地看向紫藤,一次正好遇到紫藤的目光,两个人都怔住了,相互凝视了片刻,紫藤才说,子凯,安心复习你的功课,不要胡思乱想。说完,微微一笑。可霍子凯依然那么抬着眼神迎着她,那神情是多样化的,紫藤的笑因此变得别别扭扭。垂下眸子时,她说,子凯,姐遇到难题了。霍子凯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关切地问,说说看。紫藤就把和贾栋的相遇相交一一说了出来,霍子凯听完,语气坚决地阻止道,姐,听我的,别信这个男人,远离他!这样的男人只能给你带来负能量,不会给你幸福。紫藤知道,霍子凯是真心为她好,就道,嗯,姐明白了。霍子凯还是不放心,又叮嘱说,姐,学会保护自己。紫藤又微微一笑:我会的。安心复习吧。

中午下班前,紫藤对霍子凯说,中午我去文娟家里吃,她今天休班,包了水饺。你自己去食堂吃吧。紫藤是牵挂着贾栋的信息,万一他来了信息,就算霍子凯不看见,滴滴滴的声音不断传来,他也会猜到,那样就有点辜负这个大男孩一片苦心了。

一个人的饭总是无所谓,顺路去老味道喝了一碗疙瘩汤,吃了半盘炉包,就回家了。一回家,紫藤就把QQ和微信都点开了。等待的时间总是难挨的,盯着手机右上角的时间,一秒一秒真慢。突然,滴滴声传了过来,点开一看,贾栋上来了。估计在路上时他就上来了,紫藤看到时他已经写了好多。他的话,无非是给自己这段时间的不见找了一个个借口。紫藤看着,不禁扯起了嘴角,她立刻给他回复说,不必解释,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何必呢?对方一看,急了:对你什么样你感觉不到吗?难道非逼我给你一个承诺?紫藤问,承诺的保质期是多久?再说,我也不敢要!你把它给你的那些亲吧。对方的话连环炮一样扔过来:我的承诺会一直有效!哪些亲?你怎么变得这样?也成了俗女。看来,他是不会检讨自己的,当官的都如此,总是在找他人的不是。冷了她这么久,突然冒出来,就是想要她。难道他眼里的女人就是用来睡的?看着文质彬彬,道貌岸然,不承想也这般,还说他人俗!紫藤有点气恼,说道,我本来就是俗女一个,是你看花了眼。对方不再说话,不一会儿,头像暗了。紫藤盯着那个灰暗的人头,泪簌簌落着。当断不断,必有后患!这是多少人会说的一句话,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个?紫藤心一阵阵绞痛着,可这一次,她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要快刀斩乱麻!手起刀落,她把他从好友里删除了。回头,她又找到他的微信,手机号码,统统清除了。这下干净了,他们终于没有关系了。

紫藤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让男人们敬而远之。本来,紫藤以为,删了贾栋,她会痛一段时间,没想到康复得这么快,不到一个月,就走出来了。看来所有的痛都不是白痛,之前的痛是磨练,或许,痛得次数多了,就不会再有痛了。那么,沸腾呢?都说女人似水,水有沸点,没有感觉的女人,还会沸腾吗?干吗非要去沸腾呀?这个样子不是更好吗?紫藤最终总算劝开了自己,不去多想,想多无用。活在当下,便好!

霍子凯的笔试成绩不错,全市第二名,十二月就要进行面试。紫藤鼓励说,子凯,你很棒!姐为你高兴!霍子凯既高兴又惆怅,他看着紫藤:姐,我不想走了。紫藤懂他的不舍,走过去,拍着他的肩,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趁着年轻,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能爬多高就爬多高。如今天南海北弹指间,高铁四通八达,想姐了,几个小时的事。姐想你了,也会飞去。姐,一定好好的!霍子凯两眼看向窗外,窗外有零零星星的雪花在飘飞,那棵玉兰树已经光秃秃了,横横竖竖的枝丫在风中瑟瑟着。

周五下班前,霍子凯说今晚请紫藤吃饭,特意叮嘱紫藤约上吴文娟。紫藤纳闷,这家伙,约她干吗?吴文娟来过他们办公室几回,但吴文娟请客从来没邀请过霍子凯。子凯也绝对不是为了躲避男女授受不亲这一说辞才这么做,之前他们师徒俩也常单独下馆子。子凯,你有事?紫藤不解地问。霍子凯看看紫藤,满目的怜惜,说,因为她是你最铁的姐妹!紫藤突然明白了,他是为了走得安心一些,他是要把自己托付给吴文娟,他是要吴文娟替他好好照顾自己,这个多情善良正直的大男孩!紫藤眼睛潮湿了,有这么一个弟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她走过去,从身后把霍子凯拦腰抱住:小弟,姐会好好惜着这份情!endprint

吴文娟的电话竟然关机,紫藤又把电话打给了江涛,江涛半天才接起来。紫藤问,睡懒觉呢?江涛说,什么事,紫藤?紫藤一听,压低声音问,说话不方便?江涛说,没事,在家。听江涛刚才的声音,紫藤误以为他在开会,声音那么低,带点沙哑。紫藤一听他在家,就直奔主题:文娟呢?电话怎么关机?江涛说,她回娘家了。紫藤噗嗤一声就笑了:难怪听你声音不对劲儿,原来想娘子了。紫藤还想说什么,江涛堵了过来:不提她好吗?紫藤心里咯噔一下子:什么意思?小两口闹别扭了?江涛反问,你不知道吗?紫藤说,我怎么会知道?江涛沉默了半天,道,我要离婚。江涛,你疯了!两口子哪里有不打不闹的,这么个岁数了,说离就离吗?你们不是我,我当初没有孩子,再说,是顾闫军出轨在先。紫藤的话一落地,江涛接了过去:我们也一样!紫藤被江涛的话一下子镇住了,他这是说谁?他?还是文娟?江涛,你等一等,我这就过去。紫藤心里乱乱的,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子凯,明晚吧,明晚姐请你。你也听到了,文娟家出事了。霍子凯肯定从紫藤的通话中听出了端倪,点点头,叮嘱紫藤:你路上慢点儿,这个点儿,正是下班高峰,又下着雪。紫藤道,没事的。

紫藤可就吴文娟这么一个知心知肺的姐妹,她打心里不希望文娟出事。一路上,紫藤左右思量,怎么也猜不透他们两个到底是谁辜负了谁。红灯处,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如果是诈骗或推销之类的电话,360直接就会给出提示,这个号码出现后,什么提示也没有。紫藤盯着它,感觉有些面熟,可思索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谁的。电话铃声响了好久,她才接了起来:喂,你好!你好!紫藤。一听声音,紫藤脑子恍惚了一下,这个男人,上辈子欠他的。内心好不容易风平浪静了,他一出现,又乱了,又微波涟涟了。你好!有事?紫藤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内心表露。没事,就是想你了。紫藤很想说,寂寞了,我可不是你的解药。可这样的话一说出口,他肯定会幸灾乐祸。一个人,肯为你生气,肯为你吃醋,说明在乎你,如果若无其事,那就是外人了。紫藤不想让他得意,故意伪装着,说,谢谢!对方问,你把我删了?紫藤后悔死了,心中不恨、不在乎,删他干吗?删你干吗?我从来不删任何人。对了,前段时间我的QQ被盗了,找回来后少了好多人,你也在里面呀?把你QQ发我,回去后我添加上。微信我彻底从手机上删除了,浪费时间。紫藤一边说着,一边乐着,这下该让你尝尝不被在乎的滋味了。不承想对方没恼,电话里说,我的长篇问世了。紫藤说,祝贺!什么时间我去新华书店购一本,学习学习。贾栋说,不用买,等下次见面我给你带一本。那就谢谢了!说着说着,那边出现了忙音,这时车子也到了吴文娟家楼下,紫藤想,可能对方信号不好,也或是文娟家这边信号有问题。

一下车,才发现雪已经大了,环顾周边,白茫茫的。风不大,雪花斜斜地飞着。天地间活像一个大舞台,来来往往的车辆,骑着电动车的人们,都是群众演员,这是为主角出场准备的。想到这儿,紫藤心里问,谁是主角?谁又是配角?小区里的雪没有那么多车辆碾压,看着那么松软,人踏上去一步一个脚窝窝。紫藤仰脸看看天,铺天盖地的雪花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看来今天不会停了。

紫藤有半个月没见江涛,他一开门,把她吓了一跳:江涛,你就这个样子上班?江涛一闪身,把紫藤让进了屋里。领导去海南考察了,我请假了。一踏进文娟家的门,紫藤的脑子轰的一下大了,满屋子的烟味,一瞥茶几,上面的烟灰缸满满的,全是烟头。江涛以前是不吸烟的,吴文娟厌恶烟味,恋爱时她就说,绝对不能接受男人的烟味。江涛,你什么时间开始吸烟了?紫藤瞅着整间屋子问。屋子里狼藉一片,吃过的方便面桶就那么凌乱在大厅的每一处。刚学会。江涛给紫藤倒了一杯水,坐了下来。紫藤收回眼神,盯着江涛的侧面,他瘦了好多,本来挺厚实的脊背单薄了,头发也长了,胡子拉碴的,看着像个小老头。

江濤,到底怎么了?紫藤直奔主题。江涛不说话,站起来,去了卧室。一会儿,他抱出了一台笔记本。他把笔记本放在茶几上,坐下,紫藤看着他,不明所以。江涛依然不说话,低着头点着鼠标。一会儿工夫,江涛找出了一张照片,他用手指点着给紫藤看。眸子触到那张照片,紫藤大脑一阵缺氧,空空一片。过了片刻,她才醒悟过来,又拿眼去看那照片,照片上是文娟和贾栋,两个人身着泳装坐在海滩上,文娟的头亲密地靠在贾栋身上。海滩上好多人,背景是南方的某片海域,那里有成片的椰子树。这是……哪里来的?紫藤尽力让声音平稳着。江涛的两眼盯在照片上,说,我大学同学拍的。他喜欢摄影,那天,他是无意间拍到他们的,拍到他们时,他还打电话给我,问我在哪?我说在省城。他不信,又问我真的吗?我说是的。他又问嫂子呢?我说旅游去了。看到照片时我才回味起那天他的话,那个电话本身就怪怪的,当时他还问过我一句:嫂子她一个人旅游去了?我就笑着说,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难不成我有分身术,分开一半去陪她?他又问,嫂子真是一个人?没约伴儿?我当时没多想,就笑他:你是不是这些日子挺闲的?他就说,不是,突然想起了你们,过些日子去看你们。然后就挂了。谁知前几天他又给我来了电话,电话里他好像喝醉了,啰啰嗦嗦说了半天,东一句西一句,驴唇不对马嘴,我催他赶紧休息,休息好了再聊,他才吞吞吐吐地说,以后嫂子外出,陪着点,万一被他人惦记了去,有你后悔的。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他给我的电话,就追着问。问了半天,他让我上QQ,后来就给我发来一组照片。还有几张,我找给你看。

不用了。紫藤感觉脑袋乱糟糟的,心扑通扑通跳着,曾经的那份温软,在角落里痉挛着,这出其不意的疼痛真是要命。偏偏这时,手机响了,一看号码,疼痛又递增了一层。紫藤把头扭向窗外,窗外,雪花大朵大朵地舞着,满眼的白……

责任编辑 张 琳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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