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上天堂”，那线上线下的生命拯救

子萏

当今，发展迅猛的互联网深刻影响人类社会，时空无限包罗万象，虚拟世界渗透现实，线上线下无奇不有。2017年，澳大利亚人奥尼·丹波创办了专为悲观厌世人群提供自杀咨询的“送你上天堂”网站，然而随后发生的一切却让他重新感悟生命。

”天堂”之名 厌世之实

2016年10月，34岁的澳大利亚广告设计员奥尼·丹波的世界坍塌了：婚姻破裂，年仅三岁的女儿夭折，苦心经营的公司因被合伙人欺骗而破产，一系列沉重的打击令他产生轻生的念头。

一个漆黑的夜晚，奥尼独自驱车来到事先观察好的郊外一处铁道弯口，意欲卧轨自杀。就在火车已在掐算好的时间内隆隆驶来，奥尼一步步走向铁轨之际，不料这个平素罕有人至的僻静处无巧不巧地冒出来几个迷路的野营学生。他们看见有人站在铁轨中间，顿时机灵地把学校学来的应急措施付诸实践：一人用高亮度的野外手电给火车发信号，另几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连拖带拽把奥尼拖出铁轨。最后，火车在众人面前十多米处紧急刹车，司机气急败坏地跳下来把奥尼臭骂一顿：“小子，这个拐弯处本来就事故频发，紧急刹车更会导致脱轨，你自己想死也不能害了一车乘客啊。”

遭受此番教训，奥尼痛定思痛决定在自家里吞安眠药，他觉得这是一种既稳妥又不招惹他人的可行性很高的死法。可事到临头，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又发生意外：当他吞了整整一百多片安眠药躺在床上准备安静等死时，碰巧有鄰居竟跑来借除草工具，敲门无果后趴窗探察，发现端倪即刻报警，闻讯而来的警察破门将刚出现药物作用的奥尼送进医院。他本人经过一个多小时在感觉半清醒状态下的轮番灌肠、洗胃和各种器械的救助，终于起死回生。虽然小命拣回来，可由于他短期内两次自杀未遂的“危险”记录，医院和有关方面开始对他的心理状态产生怀疑，并挑选指定人员定期定时联络，随时跟进观察，以便考虑在情况恶化时强行送往精神疗养院进行看护治疗。

天啊，死不了还闹出这么一堆事儿！奥尼真苦恼透了。一方面，他对人生极度的悲观厌世丝毫没有改变；而另一面，两次被人挽救的经历却大大削弱了他再度自杀的勇气和决心，特别在第二次医疗救助中那漫长的肉体感知痛苦，更让他产生一种“死不了活受罪”的后怕。

出院后，奥尼怀着“好死不得只能赖活”的无奈心情回家，为排遣郁闷他开始迷恋网络。

2017年4月的一次，奥尼无意闯入进一个专门为厌世者开辟的私人网站。通过聊天，他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许多和自己一样想死又因为种种理由怕死或死不成的“同道中人”。

这一发现让奥尼灵机一动，随后一改往日的萎靡低落，着手通过互联网精心收集各种专业资料，为此他甚至请人登门安装了非常先进了电脑设备。在旁人眼中眼里，有事可干的奥尼似乎重新恢复了生活信心。然而，在他看似正常有序的生活背后，其实正忙活着一件以“死”为目标的大事，即开设一个专门为自杀者提供“帮助”的网站。

5月，奥尼如愿开通了自己的私人网站，还起了个开宗明义的网站名——送你上天堂。

虚拟空间 暖情犹在

出于本能的良知和道德约束，奥尼在自己创立的“送你上天堂”网站凿凿言明宗旨：不主动诱惑、唆使和鼓励死亡；不赞成各种会导致对他人财产和生命损害的自杀方式。只有在上网咨询者死意已决的情况下，网站负责提供相关客观性资料。

由于“送你上天堂”的特殊性，很快就招来不小点击率，其中不乏好奇者，但更多是怀有轻生念头的失意者。奥尼自然竭尽所能给予“帮助”，针对各种死亡咨询，他事无巨细的尽量提供方式、过程、死亡状态及后果的详细资料，并且还附带一些名人自杀案例和医学分析统计。

随着“送你上天堂”网站点击率节节攀升，奥尼也渐渐忙得四脚朝天。小小网站联通广阔时空，上面发帖褒贬不一，夸他骂他的人兼而有之，不过，奥尼以一种无所谓的姿态继续经营他的“送你上天堂”。

在争议声中，“送你上天堂”不觉迎来网站“百日庆”，这天下午，奥尼在论坛上不经意地看见一个化名“美狄亚”发帖，叙述了自己为爱情离开亲人和家庭三年，却换来被喜新厌旧的情人抛弃的命运。

美狄亚是古希腊神话中一个公主，为了爱情与夺取金羊毛的英雄伊阿宋私奔。可后来她遭到抛弃，作为报复，她在悲愤之下杀死自己和丈夫所生的两个孩子，然后乘天神云车决绝而去。

平时，“送你上天堂”开设的论坛有很多此类大吐苦水的帖子，但这个“美狄亚”与神话类似的经历引起奥尼下意识的关注。于是，他以版主身份提醒“美狄亚”：“请不要违背‘送你上天堂的宗旨，死是自己的事儿，但我们不主张拉个垫背一块儿死的违法行为。”

很快，“美狄亚”又回应了一张帖子，从言辞上看得出她仍处于激动之中，而且还提到已怀有情人的孩子。出于善良的本能，奥尼担心她会冲动行事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尤其自己也有过痛失爱子的经历，所以格外关心那个尚在母体孕育的小生命。

情急中的奥尼以退为进地告诉“美狄亚”：“鉴于阁下人生经历惨痛，所以本网站愿意给予特别的优惠关照，即根据你的意愿，提供最完美的死亡建议——没有人不想好好的死去，何况连带着另一个不能自主的小生命。”然后，他把自己的一个私密的电子邮件号发给了对方。

果不其然，被点中软肋的“美狄亚”很快发来邮件，小心翼翼地咨询如何无痛苦地离开这个悲惨世界。而奥尼则借机发了一大堆过期和备用的网站宣传广告，虽然没有实质性指导内容，但他深信那些对死亡方式的奇葩探讨会牢牢吸引一个决心赴死者的眼球。

果然，不久“美狄亚”又发来邮件，表示为了不让胎儿因自己寻死而遭受痛苦，所以要求与奥尼私下探讨出完善的自杀方案。

看到这些，奥尼之前有些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坐在电脑前的他不禁轻轻舒了口气。同时他也有些奇怪，为什么原以为看透世态炎凉、对一切麻木不仁的自己，如何会在面对一个与己无关者的寻死者时，内心竟然涌出那么多本能的焦虑和关切——哀莫大于心死，而他的心真死了吗？

置之死境 悟生真谛

接下数天，“美狄亚”果然通过频繁的电子邮件和奥尼探讨自杀事宜。看得出她像绝大多数轻生者一样，希望自己能死得迅速。而奥尼则貌似很“专业”很“内行”地不断告诫对方，常见诸多便捷自杀法绝非万无一失：比如用手枪对自己的太阳穴扣一下扳机，有时会因自杀者缺乏枪械经验而导致子弹错位，可是轻微偏差也会带给人无限痛苦；跳楼省事吧，可根据医学统计70%以上的跳楼者都因体重和落地姿势不对而导致无法当即毙命，因此很多人会神志比较清醒地忍受临死前的恐惧感；再如服用剧毒药物，要面临药品来源寻找和购买难度不说，而且人死后面目可憎，特别不适合爱美女性自杀者。

如此繁琐的寻死讨论持续近一周，“美狄亚”终于有些不耐烦地质问奥尼：“为什么你说的每种死法都会出现那么多麻烦？莫非你是不希望我死？”

奥尼当即很“硬气”地回复说：“我并不关心你想怎么死，只是我很在乎那个未出生的孩子。”

随后，“美狄亚”静默了。然而这种局面又让奥尼忧心如焚，甚至在睡梦中被吓醒。直到几天后他接收到“美狄亚”的新电子邮件才稍微心安。

“美狄亚”沮丧地告诉奥尼，自己两天前租车到美国北部的萨卡卡维亚湖，寻找了的一处偏僻深水带。可是当她背着装有铅块的帆布包沉湖时，偏偏被进行救护演习的水上巡逻队不费吹灰之力救下。现今她好不容易摆脱试图联络其家人的警察监管，并且向奥尼表示如果他不能给于自己“上天堂”的完美方案，她只能自行解决。

思考良久，奥尼用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出几行字：“美狄亚，我愿意奉送你一个上天堂完美方案，但作为交换，你必须在三天内去医院做一次B超，然后告诉我孩子的状态。”

與此同时，奥尼打电话找来一个当电脑工程师的朋友，两人通过地址搜寻软件轻易找到“美狄亚”原来在美国小城迈偌特的一个街区。

三日后，“美狄亚”如约通过电子邮件传给奥尼一张胎儿B超的扫描图，她告知说孩子已六个月大。

电脑这头的奥尼好像很随意地回复说：“六个月吗？记得我女儿这么大时也做过B超检查，那时我从显示屏上看见她在母亲肚子里乖乖蜷成柔软的一团，医生说已经有微弱的心跳。”

好一会儿，“美狄亚”回道：“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孩子，检查的医生告诉我，那是个健康可爱、发育正常的小家伙。”

“哦，我们还是谈正题吧。”奥尼故意打断对方，“经过仔细考虑，我认为煤气中毒对你和孩子比较合适。因为人吸入过量煤气初期就基本神经麻醉，所以在感觉上不会有任何痛苦；而且因为是在昏睡状态里死去，所以死后神色平静，面容微微泛红，很少有人能如此栩栩如生地去天堂。”

这时，“美狄亚”有些动摇地表示想考虑一下，而奥尼一边继续“激将”对方：“还考虑什么？恐怕没有比我所说的方法更好了。”另一边，他拿起已获取的迈偌特警局求救号码，准备告知原委。

终于，“美狄亚”发来一封新邮件，上面有一个电话号码和简短的几行字——我不能照您建议的那样完美的毫无痛苦地去死，我曾经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以为对一切都不在乎。其实不然，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很多我所顾及和记挂的。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在自己选择了一条很自私的通往天堂之路。

奥尼久久凝视着电脑屏，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遥远的陌生号码。铃声响过，那头传来一个女人轻柔的问语，当得知是奥尼本人时，对方真诚地说：“虽然你的完美方法我已经用不上了，但是非常感谢你创办的网站，至少我有机会与你沟通，也在我人生最无望时经由网络得到你的回应和陪伴。”

“女士，应该说感谢的那个人是我。”奥尼深吸口气道，“通过与你的沟通，也让我意识到即便这个世界有太多悲苦和不幸，也不能在挫折和打击中选择自我沉沦和放弃生命。”

听罢，“美狄亚”告知奥尼，自己与家人已取得联系，决定返回家乡开始新生活。与此同时，奥尼也做出决定，关闭他创办百日的“送你上天堂”网站。

半个月后，重新找到工作的奥尼收到“美狄亚”传来的电子邮件，那是一张夏日乡村照：门廊的椅子上端坐一位年轻孕妇，她一只手轻抚隆起的腹部，不施粉黛的脸洋溢期待的微笑——这是个悲欢交织的世界，希望能让人看见天堂。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