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最后的时光，停药休学 父子一起走天涯

北方

2008年8月，37岁的黑龙江省大庆市市民高铭远被查出肝硬化腹水。医生说：“你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一定要高度警惕。”

时值盛夏，高铭远却如置身冰窖，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我要死了。”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他也不想就此放弃生命。他想西医既然救不了我，何不试试中医？于是，他立即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停服医生给开的西药，并买来《黄帝内经》和《本草纲目》，仔细研读。

停药后，高铭远每天都长时间地躺在沙发里，开着电视机，不是为了看什么节目，只是为了让电视机里的声提醒自己，我还活着。儿子中午和晚上放学回家，是高铭远最开心的时刻。儿子才12岁，对于死亡还没有深刻的理解。但高铭远却怕，怕自己一死，就再也看不到儿子了。

天下“最会撒谎的爸爸”

高铭远18岁那年，父亲病逝。父亲去世前，曾一遍遍地问他：“我会死吗？”他的回答和儿子一模一样，“不会的，人哪儿那么容易死啊。”大学毕业后，他教过书、经过商，还算顺利。然而，一面对儿子，他就犯愁。儿子的作业本，他从没有给签过字，老师还以为儿子没爸爸。在近乎散养的状态下，儿子的成绩很不理想。由于工作太忙，他也一直没有兑现带儿子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承诺。儿子觉得，他是“天下最会撒谎的爸爸”。

一次，朋友送给高铭远两只澳洲大龙虾，儿子大朵快颐，不顾及他人。高铭远一把夺过来，呵斥道：“老师没教你要孝敬老人吗？”儿子立即夺了过去，并反戈一击：“姥姥怕腥，妈妈不喜欢吃！”高铭远气得鼻子都歪了。2009年6月，高铭远停药9个月，肝腹水竟奇迹般的消失了。此时，高铭远埋藏在心中多年的一个念头也死灰复燃了——让儿子休学，父子一起游中国。不料，老师和校长都不认同他的做法，但最终还是看在与他是老同事的分儿上，同意了。

最正确的疯狂决定

儿子听说不用上学了，还能走遍中国，对爸爸的计划颇为期待。家人强烈反对也没用，只好作罢。既然打算走遍中国，那么四季衣物、毛巾、脸盆、牙刷都要带全。儿子想得更周到：“如果天黑了，找不到住的地方，睡袋一定能用得上。”高铭远第一次痛快地批准了儿子的建议，买了两个睡袋回来。2009年8月9日10点39分，高铭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里程表，12316公里。车子启动了，妻子拼命挥手的身影渐渐消失，熟悉的一切慢慢远去。看着儿子雀跃欢呼的样子，高铭远心中有种隐约的伤痛——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回到这熟悉而叉温暖的家？

车子在高速路上疾驰，儿子漠然地看着窗外，气氛有些尴尬。“晚上我们住哪儿？”儿子突然问道。高铭远用余光看了看儿子：“到大同，先参加你张叔叔家孩子的升学宴，至于住哪儿再说吧。”到了大同，好友们帮他们找了一家旅馆。没有露宿荒野，儿子明显舒了一口气。升学宴上，儿子和许多孩子“自来熟”，打成一片，临别还依依不舍地留下了联系方式。高铭远第一次发现，儿子其实有着出色的交际能力，这让他有了一点儿欣慰。

再往前走，是一片绿色的大草原。金色的阳光下，一匹母马正悠闲地吃草，一匹小马在母马的脖子上轻轻蹭着，自然而亲密。“爸爸，你爱我吗？”儿子突然问道。高铭远内心一震：“当然，难道你认为我不爱你吗？”儿子摇了摇头：“至少没有妈妈爱我。你，很少陪我。”高铭远心头一酸，儿子终于肯说心里话了。

为了避免旅途的乏味，高铭远提议，遇到问题一起想办法。儿子郑重地点了点头。高铭远的坦诚相待很快有了好效果，儿子开始主动和他聊天了，吃饭时还会给他夹菜，提醒他：“这个烫，慢点儿吃。”一天，高铭远感到全身乏力，看着镜子中自己苍白的脸色，他吓了—大跳。旅程才刚开始，如果……儿子打回热水倒进盆里，用手试了试水温，端到高铭远脚边说：“来，爸，我给你洗个脚吧。你也教教我怎样按摩，我来帮你做。”儿子的改变，让高铭远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并不了解儿子。他由此坚信：“这个疯狂的决定，一定是万分正确的。”

父子的心灵在震颤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变天，让高铭远和儿子先后病倒，两人的体温都到了39摄氏度。在山东待了整整47天后，他们才叉重新上路。路上父子俩彼此关照，终于渡过了难关。在奔赴南京的途中，高铭远接到一个电话，是陌生的号码。他还以为是骚扰电话，没接。后来，这个电话叉打过来几次，高铭远接了，一问才知道，对方的妻子患有肝癌，为了治病把准备给儿子结婚的婚房都卖了。更为不幸的是，不仅这位求助者也患有肝硬化，他们的儿子也是乙肝病毒携带者。

“我们能帮助他们什么呢？除了可以分享治病经验，几乎帮不上忙。”高铭远还在犹豫时，对方已从烟台乘坐客车赶到了南京，还给他们带来两箱大苹果。说到动情处，求助者热泪盈眶。高铭远和儿子决定，到烟台去见一见这位求助者的妻子。经过一夜颠簸，他们见到了那位肝癌患者。她已掉光了头发，瘦骨嶙峋。从高铭远的故事里，她似乎找到了活下去的力量。

逛完苏州园林，儿子从兜里掏出五个龙眼，那是当地的一个好友送给他的。“实在太好吃了，没刹住嘴，只剩下这几个了。”高铭远被深深地感动了。如果放在以前，要想从儿子嘴里夺食，简直比登天还难。虽然只是五个龙眼，却是儿子第一次把他最爱的东西留给自己。

从黄山下来，高铭远的腰扭了，加上连续驾驶疲劳过度，休息数日都没缓过劲来。躺在床上，高铭远抱歉地说：“你自己去黄鹤楼如何？”儿子没有同意：“你都这样了，我还有心思玩。”热乎乎的小手轻轻地按摩着，高铭远顿觉得轻松了不少。儿子突然想起车厢里有条中药护腰，可是往他腰上一围，比他的腰围足足多了一尺。儿子主动请缨到前台借来针线，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缝好后的护腰正合适。从此以后，高铭远无论身体酸痛是否严重，都会主动“示弱”。每次，儿子都会细心地照料他，不仅给他按摩、洗衣服、买饭，还掌管了财政大权。因为前一日超支，他们在沈阳故宫博物馆没舍得购买两张总额为100元的门票。儿子趴在门缝上看了很久，那个背影又让高铭远心疼了一下……历时365天，行程54016公里，这对针尖对麦芒的父子达成了和解。2013年5月，高铭远为儿子联系了美国西雅图的一所國际学校。这无疑又是一次巨大的冒险。初到异国他乡，儿子进入寄宿家庭，压力非常大。通越洋电话时，高铭远经常能听到儿子叹气的声音。

为了让儿子尽快度过这段最艰难也是最孤独的肘光，高铭远经常会给儿子写信，安慰他、鼓励他，同时发些爷儿俩一起旅行的照片给儿子，终于使儿子慢慢地找回了自信。

现在，儿子已准备考大学了。这些年，儿子一放假就会到不同的国家去当背包客。如今，他已走过十多个国家。高铭远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回首往事，他十分庆幸自己当初做了那个“疯狂”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