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在九月叫醒我（二）

高静

chapter06

叶岚生日那天，天气有些沉闷，她穿着最喜欢的白色长裙在镜子前来来回回地照了一遍又一遍，心里像是装下了一颗很有弹性的跳跳球，不停地弹来弹去。

她想起昨天苏寒说要带她去游乐园坐摩天轮，兴奋得像是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舍友无奈地看着她对着镜子笑了一遍又一遍，看她乐得像个小傻子。

叶岚赶到游乐场的时候，时间还很早。8点的空气里，连风都显得没有平时拥挤，叶岚抱着棕红色的书包，找了一把最接近门口的长椅坐了下来。

长椅的位置不太好，旁边放着一个硕大的垃圾桶，叶岚甚至都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异味。可是她不想再换了，只有这个位置距离大门最近，叶岚觉得，只要她坐在这里，就一定能一眼看到苏寒。

那么，就在这儿等着吧，反正也等习惯了不是吗？

有些事永远都是难以估测的，例如一次等待的长短，一场一个人的雨中约会。叶岚低估了“等待”这种漫长的过程，下午人群逐渐游移过来的时候，叶岚很久不犯的胃病也跟着跑了出来。

胃里像是燃起了一把燎原的大火，胃壁在大火里裹满了被烧焦的灼热。那火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火舌似乎已经蔓延到了左边胸腔的位置，那里也灼得发疼，甚至比胃里还要难受几分。叶岚突然想起来，今天好像太兴奋了，兴奋到连饭都忘了吃了。

手机像是突然坏了，怎么也翻不到苏寒的信息和未接电话。叶岚期待地拿着手机划了又划，手机还是保持着它原来的样子。

要去吃饭吗？不行，苏寒过来会不好找到我的。要打电话给他吗？不行，苏寒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来的，打电话反而显得自己不懂事儿了。那我该干什么呢？等待，对，等待！也许下一分钟，苏寒就会来了。

对啊，也许下一分钟，苏寒就会来了。

下午5点多的时候，天气开始愈发阴沉下来，游乐场里开始刮起有些猛烈的风，人群又开始慢慢地向出口游离。叶岚小心翼翼地拿着手中的冰激凌甜筒，大大的眼睛朝着门口望了又望。

她突然愿意相信，可能苏寒，也总是把她忘了又忘。可是她还是想等，再等等吧，也许下一分钟他就来了呢？嗯，也许，下一分钟他就来了。

下一分钟终于来了，不过不是苏寒，而是一场突兀的倾盆大雨。叶岚用包死死地护住已经化掉的冰激凌，眉头皱得紧紧的。她还是坚持就在原地等，就等在这场能让她冷静的大雨里。

以致于后来的时候，叶岚想起那天的事情，才发现可能是那场大雨，浇灭了她所有的希望、等待，包括她的爱情。

叶岚开始真正明白，有些事情，真的是她永远也等不来的。

记忆像是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周围都是不规则的被撕裂的痕迹，崎岖不平，凹凸不定。上面缓缓地流过一条黑色的河流，暗色的河水从口子里面灌了进去，一切都变得沉重起来。

叶岚真的很累了，手里的冰激凌早就化成了一滩恶心的糖水，雨势也渐渐柔和下来。叶岚失落地看着手上残留的冰激凌，一样的等待，一样的结局。叶岚记得一年以前，她也是以同样卑微的等待在苏寒楼下化掉了一支又一支的冰激凌，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发泄似地涌了出来。

已经是夜里11点了，游乐场也马上要关门了，叶岚像是个呆掉的木偶，面无表情地靠在椅子上，被雨水拍打了一天的身体发着格外燥热的温度。

“苏寒，再不来，12点就过了。真的，要过去了……”叶岚坐在椅子上，无助地抱住自己的身体，倦意像是从雨夜里突袭过来的独角兽，把叶岚的意识撕咬得支离破碎，哭聲显得有些压抑。

“五、四、三、二……”

“叶岚！”远处有匆忙的脚步声响起，隔着夜雨厚重的帘幕，正在倒数的叶岚看不清那人的五官。“叶岚！”她一脸迷茫地落入那人紧得有些勒人的怀里的时候，叶岚才悠悠地回过神来，持续升温的身体让她的头脑变得晕乎乎的，但她还是看清了眼前的人。

“柯城，你怎么来了？柯城，我好累，快要睡着了……”

“叶岚？叶岚？叶岚！……”

……

醒来的时候是在带着刺鼻气味的屋子里，这种气味在苏寒生病期间，成了叶岚最鲜明的记忆。叶岚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光线像是尖利的针尖一样刺进了眼里，疼得要命。记忆随着意识慢慢地回笼，叶岚似乎还能感受到昨天那场冰凉的大雨。

“叶岚，醒了？”柯城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琥珀色的深邃里也布满了血丝。叶岚用力地嗅了嗅空气里有些发闷的味道，有些愧疚地看着眼前一脸担心的男生：“柯城，你抽烟了？”

“对不起，我……我先出去吧，等味道散了再进来。”

“不是，柯城，我不是这个意思。抽烟……对身体不好，以后别抽了。”叶岚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高烧过后特有的音质和粗砺，像是一朵快要落尽的花，只剩下残留的花瓣在风中无助地摇曳。

“叶岚，以后，你还会在我的以后里吗？”

“柯城……”

“算了，不说了。昨天你生日，我原本以为你和苏寒在一起，就没去找你。打电话给你室友，就知道你一定会去游乐场的。诺，虽然迟了一些，但好歹也是礼物啊，收下呗。”柯城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得很美的白色盒子，盒子是镂花的木制盒，能隐约看到里面是一个下着大雪的水晶球。

叶岚突然想起那次和柯城散步的时候，她指着行人寥寥的街道，说她等着看北方的大雪。那时候叶岚眼里全是单纯的喜欢。柯城就是在那样一个午后，义无反顾地沉溺进她柔柔的眼波里。

“叶岚你很喜欢雪吗？”

“喜欢。”

“有多喜欢？”

“像喜欢一个人一样喜欢。”那天的对话像是一颗颗发亮的图钉，以柔和的力度慢慢地嵌进叶岚的心里，暗暗生疼。

苏寒于她，她于柯城，爱与被爱，等待与绝望。都说宁愿选择一个爱自己的人，也不选择一个自己爱的人，可是他们3个，好像都固执地反向而行。这样也好，只有绝望，才能放下爱情。

我有一颗心，足以祭痴情。

高烧退了之后，柯城在叶岚的坚持下，替她办了出院手续。

叶岚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电话还是一直静默。黄昏以一种橙红的色调把天空和世界包裹起来，学校的广播里还放着叶岚最喜欢的偶像的歌，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的花香气息。

“叶岚，这是薛之谦的歌诶。”

“对啊，我老婆的歌，好听吧，哈哈哈……”叶岚自豪地搭上柯城高高的肩膀，准备好好给他灌输一下关于薛之谦的各种必备知识。可叶岚还没开口，就感受到柯城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柯城？你傻了？”顺着柯城呆滞的眼光看过去，叶岚一下就沉默了。

不过才一天没见而已，苏寒的身体好像好了很多，不再像往常一样无精打采的，眼睛又深邃地带着亮光。也是，只要和陈瑶在一起的时候，苏寒永远都是阳光活力的样子。

陈瑶可能是扭伤脚了，苏寒满脸心疼地扶着她，最后，索性一把抱起脸红的陈瑶，像无数次从叶岚的视线里消失一样，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对，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头好像又不合时宜地疼痛起来。叶岚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想要追过去的柯城，笑得像个脆弱的孩子：“柯城，我好累，送我回去吧。”

声音总是能毫无掩饰地暴露一个人的情绪，比表情来得更为真实。柯城听着叶岚无助的哭腔，心疼地点了点头。

叶岚，我宁愿就在你方圆几里，近得能听见你的呼吸，只要你转身，我就在这里。叶岚，你听，你老婆的歌唱得真好……柯城轻轻地扶住面色苍白的叶岚，心在缝隙般的漩涡里转了又转，却还是以无奈的速度被卷了进去。

“我宁愿留在你方圆几里，我的心要不回就送你，因为我爱你，和你没关系……”柯城从宿舍出来的时候，薛之谦的歌已经放到了结尾，心里像是突然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一种破碎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发出细不可闻的声响。

叶岚，你说得没错，你老婆的歌，总是好听到让人落泪……

未来像是落入一片沉闷的洪荒，四周都是尖利的荆棘和干焦的枯草，在风里碎成细碎的叶末。叶岚拖着沉重的双腿，在荆棘丛里跌跌撞撞，不停涌出的鲜血重重地滴到脚下的枯草上，开出殷红的花海。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叶岚庆幸地感慨幸好是周末，不然又得被记旷课了。手机在枕头旁边发出急促的振动，吵得叶岚的耳朵嗡嗡作响。叶岚无奈地拿过手机，苏寒好看的笑容就模模糊糊地印在叶岚的视网膜上，刺得瞳孔有些疼。

“丫头！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丫头，你现在下来好不好？我在宿舍下面等你一早上了，宿管阿姨不让我进去。丫头你下来，我有话要告诉你。”苏寒的声音带着深不见底的愧疚，更带着显而易见的急迫。

不过这些，叶岚都不想去管了，胃病和高烧带来的连锁反应让她连回答都显得吃力。她拿着电话，情绪淡然地流淌出来：“苏寒，我昨晚没睡好，想再睡一会儿。你先回去吧，大家都累了，有什么事，如果以后有必要的话，再说吧。”

“丫头，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一个人忘在游乐场的。对不起丫头，我甚至没能对你说一句生日快乐。丫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淋着大雨等我到夜里，对不起……”

“苏寒，你不是忘了我，只是没有记得。还有，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一切都过去了，真的过去了，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错了。好了，苏寒，我们是哥们儿啊，你不必在意这些。我累了，先睡了，你回去吧。”叶岚的声音小小的，但努力把“哥们儿”说得格外清晰，她知道，也许现在，这是两个人都希望听到的答案。

“丫頭，我还有陈瑶的事没给你解释，丫头？丫头……”

匆匆挂掉电话，叶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陈瑶”两个字像是锋利的刻刀，把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又割得鲜血淋漓。

苏寒，如果什么事都能选择，我肯定会选择不爱你，或许，更早一点，我根本不想遇到你。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被子里的空气有些稀薄，叶岚躲在里面，被子连着枕头湿了一半。

chapter07

初夏的北方干燥得像是想要闷死水池里的锦鲤，叶岚常常在一条条死去的锦鲤的恶梦中苏醒。梦里，叶岚好像看见了水里的自己，摇着好看的尾巴，巨大的恐惧一下就扼住了她的咽喉，掐得她喘不过气来，脖子上留下一道道青紫色的痕迹。

在叶岚蓝色调的梦里，她自己就是一条锦鲤。

“你就是想太多了。”柯城在电话那头笑得有些无奈，语气温柔地安慰着心情低落的叶岚。

“丫头，那只是梦，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锦鲤不会死，反而会活得更好，你也是。”这是柯城第一次叫叶岚“丫头”，叶岚不禁想起那个笑容温暖的人，眼里的光亮不受控制地暗淡下去。

像是从一个梦境又跌入另一个梦，叶岚觉得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心不在焉地对着电话那头不停地点头。末了，突然想起来电话那头的柯城看不见，又好笑地“嗯”了几声。

夏天的凉风总是来得轻飘飘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童年记忆里那只眼神锐利的黑猫，“噌”的一下从叶岚身边蹿了过去，抓也抓不住。

叶岚去奶茶吧里找柯城的时候，午后的房间意外地显得有些空旷。她粗略地往屋子里扫了一眼，立马就看到了笑意盈盈的柯城。

“嘿，过来。”柯城心情不错地向她招手，一丝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浮上来，不过很快又被压抑下去。

“喂，大热天的，你叫我出来就为了喝杯奶茶啊。”叶岚故意假装忧郁地看着一直盯着她看的柯城，脸上腾起薄薄的红云。

“呐，不是谁都可以和我柯城喝奶茶的好吧。唉，不逗你了，小丫头片子，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柯城好笑地摇了摇头，像是显宝似的从背后的桌上抱过来一个小小的鱼缸，里面摇头摆尾地游着一条好看的锦鲤。

原来有人记得自己的感觉是这样的，叶岚抱着鱼缸的时候，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行了，小岚岚，有什么好哭的，我又还没死。好了好了。”柯城抱着不停抽泣的叶岚，泛着凉意的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傻瓜，你再哭，我也忍不住了。”柯城的声音有点沙哑，甚至混合着些极力克制的哽咽。叶岚从起伏的心绪里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一脸疑惑地看着柯城。

“唉，傻丫头，我要去澳洲了，去那边当交换生留学。你呢，我走之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算了，想也知道你这丫头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不过没事儿，苏寒还在，他会照顾你的。不过呢，我还是忍不住要担心你。傻丫头，以后记得冷的时候多披件外套，你别看最近好像挺热的，有时候气温变得很突然的。你身体不好，又容易感冒，记住了，一定要多带一件衣服在身边。傻丫头，你的胃也不好，老是喊胃疼，自己又老是不爱按时吃饭，呐，我告诉你，这样是不行的，你必须每天给我按时吃饭，好好吃饭知道吧？对了，你还很爱吃辣，吃辣对胃不好的，以后尽量少吃点。傻丫头，你还是个路痴，出个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人又傻乎乎的，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记得出去的时候拉上朋友一起，要是哪天迷路了，我可不能从澳洲跑回来去接你了。傻丫头，以后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我知道你不太敢一个人过马路，可是怎么办呢？以后我，真的不在你身边了啊，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牵你到马路那头了。我走了之后，不要让我担心……傻丫头？傻丫头？”柯城紧紧地把沉默的叶岚搂在怀里，语气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感受到叶岚不停地抽搐，心里一疼，赶忙低下头去。

如果眼泪能浇花的话，叶嵐觉得她的眼里应该能盛开一片花海。她死命地抓住柯城腰间的衣服，哭声把屋子里灌得满满的。

柯城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不是恋人，却比恋人更为重要。只是现在，连这个比恋人还重要的人要离开她了，这个对她最好的人，这个不惜一切想要守护住她的人。

叶岚不止一次地在想，如果她能爱上柯城，那该有多好，是啊，那该有多好。

“不行……你……你不能走……不……不能走……不……不要……不要走……”叶岚的话被哭声折得断断续续的，柯城胸前的衣服都被眼泪给浸了个透。

“傻丫头，该走的总是要走啊。以后记得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如果……如果你还是很爱苏寒的话，勇敢地追求你的爱情吧！丫头，也许，他可能也爱你呢，毕竟我们傻丫头那么可爱。好了，以后记得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我们的锦鲤。”叶岚觉得柯城的笑容特别好看，即使是被眼泪覆盖的时候。

“不能……不能不走吗？”

“不能。”

“我们的锦鲤还没有取名字呢，给它取个名字吧。”

“嗯，我们傻丫头今年满19岁，就叫十九吧，和我们傻丫头一样的十九。”

柯城走的那天，这座北方的城市又开始了短暂的雨季。叶岚撑着伞，拿着她亲手织好的围巾，在柯城宿舍楼下等了很久。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送围巾，在夏天热得快死的时候，可能他们俩的相遇和故事本身就是不合时宜的，就像是手里厚厚的围巾一样。但是这是她唯一能给柯城的东西了，至少在冷的时候，还能留住一丝温度，挡住一些风雪。

柯城还是走了。离开的时候，柯城紧紧地抱了抱叶岚，眼里一片湿润，说：“傻丫头，我这次是真的走了，可能不会回来了，因为我家已经移民过去了。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还有啊，记得给我们的小‘十九多喂点饲料，我觉得十九和你一样，都挺能吃的。哈哈哈，好了，我就不多说了，希望你能好好的。对不起啊，我说过要一直等你的，没想到，我还是食言了。傻丫头，记得我给你说过什么吗？如果你还爱他，那就勇敢地去追求你的幸福吧。有他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了。叶岚，我要走了。”

最后几句话，柯城故意压低了声音，叶岚知道，他是不想让一旁的苏寒听到，因为叶岚自己也不想。

当柯城笑着把叶岚的手放到苏寒手上的时候，叶岚终于哭出声来。她紧紧抱住柯城，哭得像个找不到路回家的孩子。

柯城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忘了彼此，成为了陌生人，不要难过。想我的时候，站在茫茫人海中看那些人来人往，你总会看见我熟悉的背影的。”

叶岚总是在傍晚的时候在学校的凉亭里看着人来人往的匆忙，她在找柯城说的那个背影。记忆的青鸟越过时光的荒芜，一路寂寞，一路漂泊，栖息在最初约定的地方，日复一日，等待相见的那天。

chapter08

柯城走后，苏寒在叶岚身边出现得更加频繁起来——放学后的教室门口，下午的宿舍楼下，人潮拥挤的食堂。一开始的时候，叶岚也没觉得有什么，甚至她还有一丝丝的开心。

“也许，他也爱你呢。”柯城的话不停地在脑海中旋转，回响，幻化出大片大片的花海，带着沁人的芳香。

直到她再次看见陈瑶出现在苏寒怀里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从左边胸腔里穿透出来，叶岚安静地看着在树下抱着的两人，苦笑着回到了宿舍。

每次类似希望的背后，总是让人窒息的绝望。叶岚真的累了。

鱼缸里的十九活得很好，柯城把水草和输氧设备全部弄好了，叶岚只需要按时给十九喂食，帮它换水输氧，好好地陪着十九一起生活就好。

叶岚已经很少收到柯城的消息了，最近一次联系的时候，柯城在电话里呼哧呼哧地喘不停，声音也有些沙哑。

叶岚在电话这头，好奇地问他怎么像快死了一样，十九在一旁努力地摇着尾巴，像是在赞同她的话。叶岚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柯城在那边也笑。

分明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冰冷的机器，可是叶岚觉得，她和柯城，心好像还和以前一样紧密，他的离开并没有改变什么。

可是现在，叶岚已经好久没有接到柯城的电话了，她满怀期待地打过去，也只能听到比机器更冰冷的机械的声音。

也许，柯城有了新的生活了。也是，他肯定很忙，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呢？是吧，十九？叶岚凑到鱼缸旁边，水里的锦鲤像平日一样，摇头摆尾地朝着叶岚这边游了过来，隔着厚厚的玻璃，叶岚似乎都能感受到十九对她的亲昵。

柯城，你相信吗？我现在能把自己和十九都照顾得很好了。

时间在漫长的等待里破出一层硬硬的壳，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很多茧，绕成许多白色的丝，密不透风的样子。

苏寒小心翼翼地拿出袋子里的提拉米苏，笑意温柔地看着叶岚：“丫头，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提拉米苏，开心吧？”叶岚看着棕色的糕点和快要化掉的巧克力，心里像是有风缓缓地在上面流了过去，不痛不痒。

还没开始吃，那巧克力的苦涩就像是先钻进了嘴里，再流到心底。所以，叶岚决定不吃了。“苏寒，我不想吃。提拉米苏，我想，这种糕点不太适合我。你以后不用再给我买了，给陈瑶吧。”

“丫头，你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我和陈瑶已经分手了，我和她现在只是朋友。你分明知道的！”苏寒有些微怒地看着她，眼睛里的光亮瞬间暗淡了下去，像是天亮前的最后一颗星星，无奈地在白昼覆盖之前，落寞地隐匿。

“苏寒，我不知道，也没有资格知道。对了，陈瑶让我转告你，今晚的电影是午夜场，记得别迟到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正在收拾桌上乱糟糟的东西，叶岚默默地走到阳台上，有些烦闷地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叶岚，听说陈瑶今天又来找你了？”舍友的声音有些犹豫，隔着阳台上的玻璃窗，听起来有些模糊。

“啊？哦，是啊。”叶岚总是呆呆的，反应也总是慢半拍。室友放下手中的东西，有些心疼地走了过来：“叶岚，陈瑶那种人不好惹的，你斗不过她的。叶岚，别怪我多嘴，大家都是室友，我们都很担心你。你和苏寒……”

“没事儿啦，我很好，真的。至于我和苏寒，我们……大概……一直都是朋友吧，以前是，现在是，至于以后，应该也是了。”叶岚静静地看着对面山上马上就要沉没下去的落日，她想四处摸索一下周边的空气，找到世界的拉锁，安静地熄灭白天这盏暴露情绪的灯。

chapter09

命运总是躲在背后，竭力地表演着所有人生和故事的曲折，嗜血地赚足了咸涩的眼泪。

还在对话里低落的时候，手机就突兀地响了起来。叶岚看着屏幕上她特意给柯城取的“柯大城”3个字，嘴角一下就扬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接通了电话：“柯大城！”

“我说傻丫头，你声音那么大干吗？是不是想我了？哈哈哈，咳……咳咳咳……”柯城的声音带着宠溺，原本的调笑却不合时宜地裹上了剧烈的咳嗽声。

“柯大城，你怎么了？生病了吗？”叶岚的声音小小的，混杂着深深的担心。

“喂，傻丫頭，你是在咒我吗？我只是有点感冒。对了，你最近怎么样？过得还好吗？十九呢？十九好吗？”柯城的发问像是连珠炮弹一样，炸得叶岚手忙脚乱。

“喂喂喂！你一次问那么多，我怎么回答得了。嘁，好啦，我最近非常好，十九也非常好，我都把十九喂胖了。”叶岚兴冲冲地跑到鱼缸前，轻轻地在玻璃上敲了敲，十九就听话地游了过来。叶岚把手指放在十九脑袋前面的玻璃上，赞许似地点了点。

“那就好，不过我觉得，胖的是你自己吧，哈哈哈！咳……咳咳咳……算……算了。我今天是有正事儿要和你谈。傻丫头，你和苏寒怎么样了？对不起，我自作主张地问过苏寒了，叶岚，我觉得，苏寒他……应该也爱你。你啊，都爱了这么多年了，千万不能放弃知不知道？哦，对了，我……我可能要去……要去世界各地浪荡一下，你……你可能在很长的时间内……都联系不到我了。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啦，柯大城会永远与你同在的，所以呢，傻丫头，我还得再啰嗦一下，你啊，以后真的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柯大城，你别吓我，你怎么了？”微凉的汗水从额头冒了出来，直觉告诉她，柯城今天有些奇怪。

“傻丫头，我能怎么样。哦，对，我告诉你啊，本少爷最近又长帅了，你后悔吧？哈哈哈，好了，我说真的，如果以后，你发现联系不到我了，那么我可能就是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过着一直想要给你的生活。还有，傻丫头，记得一定要抓住自己的幸福。还有……”

“tweentyone！”听筒那边传来一声语音有点奇怪的英语，叶岚坐在椅子上，心跳得突突的，脸皮也开始迅速地跳动起来。这种声音，怎么说呢，好像经常在电影里听到的样子……

“柯城？柯大城？”叶岚试探性地对着听筒叫了两声，回答他的却只有柯城费力的咳嗽和匆忙的道别：“傻丫头，我没时间再说了。你一定，一定要记得我的话，要好好地生活。”

“柯城？柯城！”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的声音像是一根黑色的尖刺，一下就钻进叶岚脆弱的耳膜里，心里异常地发慌。

想象像是一根脆性的面条，轻而易举地就被从中折断下去，又被咸咸的眼泪泡得发软，最后又慢慢地腐烂。事实证明柯城真的没有开玩笑，在之后的岁月里，叶岚真的没有再听到那个人的任何消息。

叶岚时常会想，那个在她生命里突兀出现，又匆匆消失的柯城，到底是不是真真实实地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但有一点叶岚很肯定，就是那个人一定在心里一个很深很深的位置里存在过。不，是一直存在着。

“十九，柯大城说，我应该要努力抓住自己的幸福。现在那个没良心的家伙也不知道在哪玩儿，你说呢？我还怎么做？”叶岚趴在鱼缸前面，好看的眉毛紧紧地皱到了一起。

苏寒，如果我说我真的很爱你，你会怎么想呢？叶岚看着鱼缸里的十九，嘴巴撅得高高的，像是个没有得到夸奖的孩子。

苏寒再来找叶岚的时候，叶岚表现得积极多了，柯大城说我应该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幸福，嗯，那就努力吧。叶岚任凭苏寒牵着她的手，在夜里的小吃街逛来逛去的。她还是没能告诉苏寒她埋藏了好几年的爱，也没再去问关于陈瑶的一切。

陈瑶还是经常出现在苏寒身边，只是变得乖巧了很多，没有了以前的盛气凌人。苏寒说他和陈瑶是好朋友，只是普通交往而已，叶岚安静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chapter10

周末夜里的时候，叶岚突然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是一片骇人的漆黑，四周不停地传来大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叶岚害怕地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心里跳得厉害。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高高大大的，留着好看的板寸发型。

“柯城？”叶岚小心翼翼地向那个背影走过去，那人却像是故意躲她一样，加快速度向前面走了过去。

“柯城！柯大城！”叶岚着急地跟上眼前的人，她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角，周围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她好像回到了柯城走之前带她去的奶茶吧，十九正安靜地待在他的左手边。

“嘿，过来。”和记忆里一样的笑容，一样的话语。

“柯大城？”叶岚疑惑地看着眼前眉目温柔的柯城，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嗯哼，傻丫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久没有看见我，想我了？”

“嗯，柯大城，我好想你。”叶岚不满地撅了撅嘴，伸出手想要去掐柯城的手臂，却发现自己的手只是在空气里挥来挥去，根本触碰不到柯城白皙的皮肤。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起来，带着手足无措的焦急。

“傻丫头，你干什么呢？真是傻丫头啊，你摸不到我的。丫头，我是来道别的，我要走了，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不过走之前我还是放心不下，所以来看看你。你看，你又瘦了，肯定又没好好吃饭吧？我都说了你好多次了，可是你又总是不听，你说你这样，让我怎么能放心呢？”柯城神色复杂地看着叶岚，好看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琥珀色的眼睛盛满了忧虑和心疼。又像是下了什么很大的勇气。

叶岚不死心地坐到柯城旁边，不甘心地想要去抓他的手臂，那天电话里的“21”和柯城的咳嗽声在她的脑海里席卷而来，形成一场暗黑的风暴，像是要把她吞没进去。

“柯大城，你不要吓我，我害怕……”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止也止不住，身体随着哭泣的动作不停地抽搐。

“别哭，傻丫头，我不喜欢你哭。你也别害怕，怕什么呢，我是你的柯大城啊！就算以后我不在了，你摸不到我了，我也还是你的柯大城啊。傻丫头，我差不多该走了，所以就长话短说了。你记得啊，以后一定要好好按时吃饭，天冷的时候记得多穿点衣服，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过马路，去不熟悉的地方一定要跟着认识路的人一起，像傻丫头你这种极品路痴，也真的没谁了。我以后真的不能再凭着你说不清楚的方位找到你了，也不能再冒着大雨接你回家了。傻丫头，原谅我不能再照顾你了。还有呢，我真的很放心不下你的感情啊。你说你和苏寒怎么就那么费事儿呢，趁还年轻，别再耽误了，知不知道？不然我是真的闭不上眼睛了。啊，对了。傻丫头，十九最近生病了，我要把它带回去了。以后想我和十九的时候，对着天空微笑就好，每个起风的日子里，柯大城都会在你身边陪你的。呀！时间到了，傻丫头，你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话，一定要记得。还有，傻丫头，我还没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傻丫头，我爱你啊叶岚，再见了叶岚！”柯城好像有把叶岚抱在怀里，可是叶岚还是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温暖和力度。脖子上泛起冰冷的凉意，叶岚看见一滴滴晶莹的眼泪从上方滑落下来，真真实实地砸在她的脖子间，却氤氲成灼人的温度。

“柯大城！柯大城！柯大城……”叶岚无助地看着匆忙走出去的柯城，拼命地追了过去，她看见十九在柯城怀里，开心地游来游去。

“柯大城！柯大城不要！”

“别傻了丫头，回去吧，我要走了。丫头，我爱你，真的，好爱好爱你。再见了，我最爱的叶岚，我最爱的傻丫头。”刚刚要抓住那人的手臂，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迅速坍塌的城堡，在稍纵即逝的时间里全都消失不见。

“柯城！柯大城！”叶岚从梦里惊醒的时候，才凌晨两点。她想起刚才真实得不像是梦的恶梦，汗水混合着泪水一起流了下来，脖子间像是染上了什么冰凉的液体。叶岚突然想起梦中柯城的眼泪，和他怀里的十九，疯了似地从床上跳下来，朝着鱼缸那儿跑了过去。

“十九？十九？十九！十九……”叶岚把手放在鱼缸上，不停地用手指敲击着厚厚的玻璃。可是不管怎么敲，水里的十九都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在鱼缸里轻轻地翻了个身，静静地浮在水上。

“十九……十九……”

十九死了，毫无征兆地，在叶岚起来看它之前，就已经死了。

阿岚不禁想起梦里柯城说十九生病了，所以他带着十九一起走了。眼泪不停地奔涌出来，哭声把所有的室友都吓得醒了过来。叶岚趴在书桌上，眼睛肿得不成样子。

柯大城，我这次是真的明白了，你也是真的离开了。

柯大城……

意外和离别以一种生命剥离的方式侵袭过来，所有的回忆在未来的光影里变成血肉模糊的流离。有一瞬间，叶岚想到了死。她在半夜里哭着闹着向电话那头的苏寒着急地说着她梦里的一切，声音一抽一抽的。

苏寒在那头沉默了好久，末了，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也梦到柯城了，丫头。他笑着说他要走了，让我以后好好照顾你。而他的怀里，也抱着一个好看的鱼缸，里面有一只摇头摆尾的锦鲤……”

期末考试之前，苏寒陪着叶岚，准备把十九葬在以前柯城最喜欢待的那棵树下，好让十九能更好地陪着柯城休息。

刚要把十九放进土里，叶岚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把十九紧紧地抱在怀里：“苏寒，我想带十九去坐一次摩天轮。以前柯大城在的时候，一直想跟我坐一次摩天轮，可我总是固执地不允许。现在，柯大城不在了，我想答应也没机会了。就让我带着十九去坐一次吧。”

“好。”

其实摩天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很高，很缓慢而已。过山车，跳楼机，以前叶岚的眼里只有这些特殊的游戏，可爱上苏寒后她才明白，原来摩天轮，是为了和爱的人一起，慢慢跨越天空才存在的。

只是现在，她还没爱到苏寒，柯大城也不在了，她只能带着十九，在慢慢地移到最高点的时候，努力地对着天空笑着挥手。她记得柯大城说这样他和十九就能看见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叶岚不爱柯城，因为她只是把柯城当成她最重要的朋友；可叶岚又爱柯城，也因为他是她最重要的朋友。柯城教她怎么去爱，也希望她能勇敢地去爱。

chapter11

柯城已经走了一年了，听说是患了肝癌，去澳洲就是为了治病，可最后还是走了。叶岚呆呆地坐在埋着十九的树下，眼泪像是拧开的水龙头，怎么也停不下来。

叶岚想了很久，她决定要听柯城的话，努力地把自己的爱说出来。

约苏寒出来那天，叶岚穿着樱粉色的半身裙，手里的冰咖啡都快被她紧张的双手给捂热了。身边还放着她特意为苏寒做的爱心便当，便当里面的菜全是苏寒爱吃的，也是很难做的，所以笨手笨脚的叶岚手上被烫出了好几个水泡，疼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苏寒匆忙赶到的时候，额头上布满了薄薄的汗，叶岚下意识地想要帮她擦干，最终却只是拿出一包湿纸巾递了过去。

“苏寒，我替你做了饭……喏，虽然可能不好吃，但是……”叶岚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期待、害怕和失落把她的心灌得满满的。

“丫头，你手怎么了？”看着自己被抓住的双手和苏寒心疼的表情，叶岚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没事儿，就是……嗯，前几天不小心弄上的，没事儿，不疼。呵呵。”苏寒以前总说叶岚傻得像个小笨蛋一样，以前叶岚总会反驳，但现在叶岚觉得，连个借口都找不出来，她确实是挺笨的。

“丫头，你是不是喜欢我？”叶岚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苏寒就先问了出来。苏寒高高的鼻梁微微在侧脸上投下一些阴影，表情没有很开心，也没有不开心，更多的，是淡淡的笃定。

“我……我……”小小的勺子在咖啡杯里不停地搅来搅去，裙角也被叶岚抓得死紧，她还是没有勇气，一下子承认她这么多年来的感情。

“行了，丫头。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只想说，跟我在一起吧丫头，让我照顾你。”

“你……你喜欢我吗？”叶岚小心翼翼地问出口，一脸期待地看着对面的苏寒。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