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岛》的空间隐喻

2017-11-16 01:50集美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厦门361021
电影文学 2017年24期
关键词:泰迪蒂斯隐喻

樊 斌(集美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莫里斯·席勒曾经在《电影,空间的艺术》中指出:“只要电影是一种视觉艺术,空间似乎就成了它总的感染形式,这正是电影最重要的东西。”尽管席勒就电影感染形式的论断还存在商榷的余地,但空间对于电影的重要程度却是不容小觑的。尤其是在悬疑电影中,空间既需要能够引发观众在观看日常空间时的心理体验,又要具备一定的深度层次,提供远远大于日常生活场景的信息,甚至直接对应具体喻体,即拥有隐喻性。

马丁·斯科塞斯的《禁闭岛》(ShutterIsland,2010)堪称是一部经典的悬疑惊悚电影,其情节的曲折以及结尾的颠覆性使得电影拥有了集《爱德华大夫》(Spellbound,1945)、 《穆赫兰道》(MulhollandDr.,2001) 以及《小岛惊魂》(TheOthers,2001)的艺术特色于一身的美誉。在电影中,空间对悬念的铺设、惊悚感的制造以及回忆、梦境与幻觉等“非现实”的诡异场景的营造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要全面地解读《禁闭岛》,就不能不对其中的空间隐喻做出讨论。

一、隐喻与悬疑性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对于《禁闭岛》而言,空间隐喻是为了营造电影的悬疑性而存在的。电影的发展是与符号的空前繁荣、传播媒介的爆炸式发展同步的,以电影为代表的图像“超语言”文本开始逐渐取代语言文本。大量信息被图像这一有意味的符号形式传达出来并为人们所习惯。而另一方面,正如克里斯蒂安·麦茨所指出的,电影是没有“字母表”的,也就是说,电影语言难以有固定的表意指向。“可以表意”与“无确定表意”的这种电影语言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关系导致了当代电影在叙事时已经难以离开影像修辞。影像修辞在具体的界定上是与语言修辞类似的,都有重复、对比、隐喻等。在影像修辞的言说中,图像、剪辑、机位乃至声音都可以实现隐喻,而图像中的空间隐喻则是隐喻修辞的其中一种。

电影是一门与空间展示紧密相关的艺术。尤其是发展到当代,能否在画幅中对似乎平凡无奇的空间进行巧妙的艺术化处理,已经被视作衡量电影主创艺术造诣深浅的一个重要标杆。尤其是在悬疑类型的电影中,相对于科幻、奇幻电影等可以运用天马行空的想象来制造概念化的空间而言,悬疑电影的故事基本上在一个观众更为熟悉的空间中展开,与之相同的,主人公也往往拥有着观众可以感知的身份和经历。只有这样,观众才可以更容易地将自己的情感情绪投射在主人公身上,始终追随着主人公“解谜”的脚步,叙事的悬疑性才可以达成。因此,悬疑电影中的空间是常规空间,如何在其中埋伏线索,体现着导演的匠心。

《禁闭岛》的明线剧情为,治安官泰迪和他的助手查克被指派到禁闭岛这一孤悬海外的监狱兼精神病院来调查一起精神病人失踪案,他所得到的信息是,曾经杀死自己三个孩子的女精神病人瑞秋·瑟兰朵突然失踪了,而禁闭岛特殊的地理要素又使得人们怀疑瑟兰朵依然留在岛上。由于瑟兰朵有可能做出伤害他人的行为,泰迪有必要尽快把她本人或尸体找到。此时电影给观众的悬念便是“瑞秋·瑟兰朵”在哪儿。带着这一疑问观众跟随泰迪的脚步走遍了禁闭岛的各个角落,并且对不同地方的工作人员、病人等进行了质询,然而无论是禁闭岛的空间特征,抑或是人们的言行举止,都让泰迪认为这其中可能隐藏着更深的阴谋。此时的悬念变为“真相究竟是什么”。而随着调查的深入,泰迪发现的疑团越来越多,他渐渐感觉到自己有可能才是“阴谋”针对的对象。同时,在泰迪本人的记忆中,他曾经是一名参加了二战的退伍军人,战后在联邦调查局任职。而他有一个不幸的经历,即妻子被一个叫莱蒂斯的人杀死,而莱蒂斯恰恰就被关押在禁闭岛上的精神病院里,因此泰迪的这次调查兼具有公务以及复私仇的意义。这样“莱蒂斯在哪儿”的悬念也就呼之欲出了。

在《禁闭岛》中,历来人们对剧情的梳理都无法脱离具体的人物表现,以及人物所处的空间,空间承载了导演明线和暗线叙事的内涵意蕴,也帮助导演实现着一种微妙的主题情怀言说。观众是以限知视角进入到叙事中来的,他们一方面获取空间提供的各种线索,另一方面又和泰迪(莱蒂斯)一起为空间所蒙蔽。原来泰迪本名为安德鲁·莱蒂斯,他正是杀死自己妻子的真凶,而由于他精神上的异常,他被送往禁闭岛收监。每当雷雨天气,他就会出现幻觉。于是岛上的医生则根据他的幻觉为他设置了一个“查案”情境,希望对他的理智进行最后的挽救,一旦挽救失败,莱蒂斯就要被实施脑叶白质切除术(lobotomy)。

二、空间元素与悬疑预设

电影中的空间环境一般可以认为是对真实空间的再现与超越。在《禁闭岛》空间元素的设计上,体现的是电影在“再现空间”上的艺术构思。电影的造型对象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一个个单独空间,这些空间在电影中形成场所意义,即标示主人公的具体方位。另外,导演又会有意识地在这些空间中加入有意义的元素,提醒观众这一空间还有更为深刻的内涵。

例如,在莱蒂斯登岛之前,轮船上的空间依然参与到了悬疑预设中来。当莱蒂斯还在船上时,他就因为怕水而不停地呕吐。通过圆形的舷窗,电影展示了蓝色的大海,在船舱这一密闭空间中,莱蒂斯是焦虑的,但是他怕水的弱点是与曾经跨海赴德国与纳粹作战的前军人身份不符的,因此这里已经埋下了莱蒂斯曾经受过精神伤害(莱蒂斯曾经在水中捞起自己被抑郁症妻子亲手溺死的三个孩子的尸体)的伏笔。此外,船体内部空间黑暗、残破,这与莱蒂斯司法部官员的身份不符,更为可怕的是,船上挂满了铰链、手铐等刑具。一方面,这是现实船舱空间的布置(这是禁闭岛监狱押送犯人的渡轮),另一方面,这里也隐喻了莱蒂斯充满黑暗、伤害回忆的内心,他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杀妻的过去,但是在他曾经立誓不杀人后,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杀了自己深爱的妻子。由于接受不了这个家破人亡的事实他又放火焚烧了自己家,他的精神实际上依然被封锁在这个逼仄、阴暗的空间里,面对几乎到达不了的幸福彼岸以及意味着流血、折磨的刑具。在电影中类似的空间还有病患突袭莱蒂斯问他“你知道氢弹是什么做的吗”的监狱,以简陋的红色警铃灯冒充“红外线刷卡等”的铁门等。

在其他电影中,与之类似的还有如同样带有悬疑色彩的弗兰克·德拉邦特的《肖申克的救赎》(TheShawshankRedemption,1994),电影精心设置了安迪的监舍内空间,反复让观众看到巨幅的丽塔·海华丝海报。当观众以与狱警相同的目光审视这一空间时,只会以为这只是坐牢寂寞的安迪慰藉自己的一种方式,而直到电影临近尾声,典狱长查房时,丽塔·海华丝海报背后那个安迪用来逃生的洞才显露。

三、空间设计与隐含信息

就空间设计而言,《禁闭岛》体现的是“创造空间”上的巧心。在《禁闭岛》中,与莱蒂斯相关的总共有现实层面上的空间与回忆/幻觉层面的空间。

现实层面的空间主要便是收治患有精神病的重罪犯的禁闭岛。这一空间被分为四个部分,A区为男病人居住区,B区为女病人居住区,C区则是重病患居住区,还有办公区。观众不难发现,在经过A区时,莱蒂斯的反应是,根据他对病区空间的理解,这是瑞秋逃离时的必经之路,然而观众在画面上看到的却是各种抽烟、打牌和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男病人,电影在语言和场景上形成相悖,以此来暗示观众这其中存在问题。莱蒂斯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空间中的不和谐之处,这正是因为他内心中的防御机制在发挥作用,他依然固执地生活在自己编造出来的故事中。

但另一方面,整个禁闭岛空间又可以视作是对战后处于麦卡锡主义统治下的美国社会的隐喻。当时的人们尚未摆脱二战的伤痛,又开始进入“恐共”的阴影中,当时的美国乃至西方社会出于警惕而处于一种较为封闭的状态,国内大量无辜的人遭到监禁、驱逐甚至暗杀。在考利医生等人的努力下,禁闭岛以一种特殊的管理方式运营着,即法律、秩序与福利(医疗)共存的状态。但另一方面,考利医生对莱蒂斯的救治是失败的,莱蒂斯最终还是要被实施一种等同于“懒政”的切除术,失去自己的思想。禁闭岛也因为这种一刀切式的懒政手术而成为一个极端政治环境的样本。

在回忆/幻觉空间中又分为战时与战后两个部分,这两个空间的出现为观众充分地展示了莱蒂斯的病因。在战争即将结束时,莱蒂斯在德国的集中营经历了两次打击,第一次是在集中营外,目睹了成群如雕塑一般冻死在雪地上的犹太人,层层叠叠的尸体对于莱蒂斯来说是对他没有及时救出他们的一种控诉;而第二次则是在面对纳粹军官时,出于对敌人的憎恨,盟军对已经投降或自杀未死的纳粹警官进行了折磨,这使得莱蒂斯目睹了活人的痛苦,他的精神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对集中营空间的展示,色调以冷蓝色为主。战后空间则在美国。这部分空间电影有意进行了形变,因为家庭对于莱蒂斯来说是人生中最美好也是最痛苦的回忆。在展现莱蒂斯在美国的家时,观众可以感受到该空间的阳光灿烂,色调以暖黄色为主,但是物体始终有视觉畸变,空间被进行了如水波般晃动等加工,以暗示这是被人的主观意识扭曲后的空间,从被变形的空间中,观众可以感受到莱蒂斯的心理骚动。值得一提的是,一冷一热两个空间在情节上却是对应的:纳粹军官杀死无辜的犹太人,妻子杀死无辜的三个孩子,莱蒂斯让纳粹军官和妻子在枪伤的痛苦中慢慢死去,作为对他们的惩罚。

而在不同层次、不同观感的空间的交替中,观众与莱蒂斯一起慢慢接近了真相。在电影的最后,莱蒂斯对他的“助手”说:“我们要离开这监狱,恰克。回到陆地上去,这里的一切都太糟了。……这里让我搞不懂一件事……哪种情况最糟?你想当一个活着的怪物,还是做一个死去的好人。”陆地和监狱两个空间形成对立,正如活着的怪物和死去的好人之间也形成一种对立一样。然而莱蒂斯实际上没有选择的余地。在电影的最后,斯科塞斯将镜头指向了灯塔,此时的镜语是极为丰富的,观众能从这一空间中接受到这样的信息:莱蒂斯终于接受了被切除前额叶的手术,成为一个活死人,叙事到此终止。然而人类依然要在“既怕生又怕死”的状态下继续生活下去。

综上,尽管对于《禁闭岛》的结局依然存在一定争议,但我们几乎可以确定的是,电影的结局是唯一的,也就是说,主人公莱蒂斯的真实身份确实是一名精神病患者,这一点是无需怀疑的。而电影则在不同的空间隐喻中,提供了两种人生选择,即对于莱蒂斯本人来说,是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精神病人,在治疗中重归清醒,意识到了自己曾经杀死妻子的惨痛经历好,还是始终未被治愈,活在一个自己依然是代表正义的警官的梦中好。对于斯科塞斯来说,《禁闭岛》在公映之后,故事就已经脱离了导演的控制,每一个观众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来对电影进行解读。但就对电影的空间隐喻的探讨不难发现,《禁闭岛》是一曲关乎人性悲剧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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