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孤帆 宏道日远

2017-11-22 22:10汤哲明
新民周刊 2017年43期
关键词:南宗造作四王

汤哲明

说真话,这年头上点年纪可爱且可佩的人委实太少,被热捧的一些所谓文化老人,除却极其个别,大抵是由岁月时日拼合成的产品,是试图水中捞月的热心媒体一厢情愿造神的产物。江宏丈人虽还谈不上真正的老,但数十年来以其心性修为,作可堪吟咏之画,已渐趋人画俱老之境,在今之艺坛,堪称凤毛麟角。这不是我个人的看法,是相知的朋友们的共识。

江丈的士气良心,一源于家学,二源自他生而知之的禀性。两者的交融而非仅仅是简单的叠加,成就了他一以贯之的率性与厚积薄发的学养,更支撑着他既不为利所动,亦不为名所动的操守与进境,耽于他所热爱的绘画及与此相关的学问,孜孜矻矻。除了此生未曾停息过在书画一途研习与创作,在供职于上海书画出版社期间,江宏辑录汇编过世所罕见的大部头画史画论,令多少学子与行业中人,受惠于斯,更令自己的思维触角,延伸至一部中国画史的方方面面,其中还包含着多少甚至难与同道友朋分享的寂寞识见,只合留与自娱,留于笔墨纸素间。在此之外,江丈这辈子的时间,大约也都用在与朋辈的快意朵颐、流连诗酒、纵论今古上了。

三十年来,江宏一直坚称董巨一脉嫡出,由元四家、文沈而华亭、四王吴恽,家家不同,个个不似。我则知道他欲以长枪大戟、笔酣墨畅的原则,在南画一途再辟蹊径。虽然自四王以还,“家家大痴,人人一峰”的风靡,造成了画坛的万马齐喑与庸碌痴呆,但这并非南宗本身的问题,而恰恰源于放弃思索与跟风的恶习。否则,近代又怎出得了陆俨少、傅抱石之类的嫡派大家?

江画树石,笔墨形制虽源于董巨,却无一例外地走的是造型古拙简逸的路数,特别是树与点景人物的画法:树木大多状如甲虫,出枝更似虫生百足;人物面目扁平,形似鞋底,其目的,正在于纵情抒写笔墨生趣。他又特爱画江渚沙渍,皆中锋运笔,恣意平拖;状似拖笔而非真拖笔,难能处在于中锋皆可拎住,如锥画沙,如虫蚀木,极有难度。造型简与拙的目的,其实正在于有利行笔的酣畅与痛快,形似服从于笔墨是也。其笔虽不如若翁厚重生辣,而灵秀似之,清逸更过之。大幅度脱略形似,有利于在纵情笔墨,写其意未必重在形意,正在笔墨意也,是南宗之妙,亦南画之魂,更是江画特色。

就江宏的笔墨功力而言,他未必就是如今的最强者,但其丰厚的学养与清晰的思维保障了他作画的状态,乃求气定神闲、怡然自得,故所画乃得臻于高品。

江丈笔墨,就我目前陋见,乃南画传承者中之罕有出其右者。其奥正在于无有所执,故无有恐惧(嗓门越大,调门越高者,内心自愈恐惧),乃無有造作(造作即南画死敌,稍一沾染,即入魔道),唯余欢喜,笔墨气韵安能不臻自然?既得自然,画品又安得不高?反之,无有自然,又学甚南画家法?既学南画而不法自然者,与服砒霜而欲大耄者何异?芸芸学众,所以气燥笔枯墨腻,得非原幼儿失学故欤?呵呵,呵呵。

江宏丈之画,尚有继续前行的近二十年空间,在他日渐删繁就简的画风之后,不知还会有何出人意料的惊喜?这令我的内心一直产生着莫名的好奇。反观他的许多同道人,却大多因现实的利益,已在这条人生的赛道上不幸也不可避免地掉队,而他却仍在自己浑然不觉的欢喜与愉悦中前行。他自嘲自己如今已堪为老年大学说法,自是源于真正的无所欲求,又得非源于欢喜愉悦的心境与自信?作为一个晚辈,我相信必能亲见江画在不久的将来,另开一重新境。

且让我拭目以待,静观破茧而出、江画真正老矣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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