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莫言小说中的死亡意识

2017-11-25 06:17
长江丛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金菊碧玉莫言

刘 江

浅析莫言小说中的死亡意识

刘 江

关于死亡的话题在文化史上始终占有一席之地。苏格拉底就把哲学定义为“死亡的准备”,叔本华则认为如果没有死亡的问题,哲学也就不成其为哲学。在文学上,对死亡主题的重视,其实就是对生命哲学的尊重,这在莫言的小说中可见一斑。本文从莫言体现在其小说中的死亡意识着手,在分析莫言小说中所述的一些死亡过程后,得出死亡意识也是一种解脱意识,也从而最终理解莫言的小说和理解莫言本身。

莫言 死亡意识 解脱

莫言小说中关于死亡的篇幅非常丰富,有凭想象以第一人称的方式体验死亡过程的,有以全知全能的角度来描述死亡场面的,还有从旁观者的角度对死抒发感受的。作者用他娴熟的叙述技巧再加上奇诡的想象和比喻,将各种死亡意象揉碎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幅刺激和震撼人心的死亡片段。在这些描写中,作者总是有意或无意地表现出了自己独特的死亡意识,暴露出莫言自己对死亡的思考结果。在分析过莫言小说中的部分描写死亡情节后,我试图揣摩出莫言笼罩于其作品中的死亡意识,或者说是莫言将自己小说中的死如此突出的意图。

将死作为一种解脱之途,莫言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表现主义者认为死亡是逃脱这个“地狱般世界”唯一的方法,他们在经历无望的挣扎后,已对这个世界绝望。而从深具厌世倾向的存在主义者看来,个人一直受到周围环境的制约,生命是短暂的,死亡才被积极肯定,他们认为死亡才是对人生的真正解脱。荒诞派在确认这个世界一切皆为荒谬存在的时候,除了死亡,再没有逃脱无意义世界的途径了。与他们不同的是,莫言所认为的解脱,不是建立在精神空虚、生活无意义以及焦虑等精神痛苦基础之上的,在他描写的死亡中,几乎全部都是活生生的现实冲突下,人们连基本的生存条件都无法满足的苦痛。在这里,渺小的被压抑的人物在无法忍受的生活重负下,除了死去,不然面对的还是无穷的现实劫难和灰色的压迫。莫言在极力描写人物的苦痛之后,死亡便理所当然地成为高潮,作为一种解脱的姿态出现。

在《天堂蒜薹之歌》中,金菊的死具有绝对震撼人心的效果。这个农村姑娘,追逐爱情的过程就是一个忍受痛苦的过程,家里人无休止的责打,软硬兼施的阻挠,她都忍过来了。到最后,父亡,母亲进了监狱,丈夫被政府追的踪影全无,再看看被两个哥哥抢的家徒四壁的家,还加上孤独和对即将分娩的恐惧,她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便只能对腹中的胎儿如泣如诉的说:“孩子,娘想明白了,你别出来了,你出来干什么?你知道外边的苦处吗?”于是,“她赶快把头伸进套里去,然后一脚踢飞了凳子。”“红马驹从窗户里伸进头来,她想伸手再去摸一下那光滑冰凉的马额头,但胳膊抬不起来了。”在一个再不能承受痛苦的人这里,连思考“死去还是活着”的机会都没有给,而是急匆匆的直接以死去结束一切。再看金菊死后的样子:“她的脸宛如一朵绽开在秋季艳阳下的金色菊花。他伸出手指,去触摸她的脸。她的脸光滑有弹性,好像高级的丝绒。”“阳光明媚,月色皎洁,气喘吁吁,汗水淋漓。金菊的脸上都是微笑,金菊金菊清香扑鼻。”莫言没有让这个被生活彻底压垮的姑娘成为一个吊死鬼的形象,相反,死后的金菊却才有了久违的微笑,她也许是在庆幸自己没有给腹中的儿子出世受苦的机会吧!这不悖是对现实的一种讽刺,但更多的是,这里的死绝对具有了对苦痛的解脱意味。

《白棉花》中的方碧玉浓缩着千千万万个当时中国农村姑娘的生活轨迹。一个健康漂亮的女人,却无奈的与村长的残疾儿子订了婚,更重要的是,进了棉花加工厂的她碰到了李志高,在她义无反顾的投进爱情之河时,李志高或者爱情也便成了她对生活的唯一希望,外人的责难,歧视,羞辱,流言蜚语她都可以置之于不顾。遗憾的是,优秀的李志高不是唯爱情至上的人,他最终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用价值的团委书记的丑陋妹妹,这无疑掐断了方碧玉的生活希望。这时候,悲伤,愤怒,孤独,劳累等种种痛苦情绪便会一拥而上,无助无根的方碧玉除了死实在再也找不到躲避这些痛苦的路了。“清花机旁血肉模糊,一群人围着一丝不挂,周身窟窿,脑袋像烂冬瓜一样的方碧玉。所有人都不说话,浑身哆嗦着,宛如狂风暴雨中绿油油的树叶。”方碧玉的死亡原因作者没有直接表述出来,但通过李志高之口,“方碧玉是被孙科,铁锤子逼死的。”(同上 ,莫言.《白棉花》[M].当代世界出版社,2002.)殊不知,李志高本身就是最大的元凶,在方碧玉的生活中,所有人都在给她建立痛苦的元素,死,就是没有能力再承受生活痛苦的一种救赎。莫言用他忧郁,悲悯世人的情怀,融合他个人独特体验到的内心痛苦,将一个个受苦受难着的生活中的人再呈现给世人,此时,死亡已经消失了本来恐怖的面目,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结局,顶多带上些感伤主义的光环。

《爆炸》是莫言对“人生,婚姻,传统,社会,生活的痛苦,愤怒,追求,迷朦的希望等种种情绪状态”的集合,是“一条情绪汇成的河”,在这里,作者认为“悲剧是世界的基本形式,你、我、他都是悲剧中人物。”“车板上躺着一个面孔方正的小伙子,他瘦削脸,高鼻梁,脸色黝黑,嘴唇青紫,两只雪白的耳朵在披散下来的头发中隐显着。他好像睡着了,嘴上还挂着一丝幽然的微笑。”原来死好像只是睡着了,在被流产的事搅的七荤八素,被生活压抑的喘息的主人公面前,可能只有死神才带着幽然的微笑,活着的人是永远活在对爆炸这类死亡意象的恐惧之中的。《金发婴儿》中那个孩子被“我”扼死后,“嘴唇微微张开,嘴角上残留着一缕若隐若现的嘲弄人的高贵表情。”嘲弄活人的屈辱?抑或是嘲弄活人感情纠葛的纷繁?还是嘲弄苟活的人的貌合神离?这些都是被解脱了的死人才有资格做的。“女人的舌头冷冰冰的伸进了上尉的嘴中,上尉感到血液冻结了。他疲倦地随着女人倒下去。”具有强烈象征意义的《怀抱鲜花的女人》中,上尉王二在被那个说不清的女人搞得一塌糊涂后,只觉得一种贯彻骨髓的累,此时,与女人同死,似乎才是摆脱烦恼的最佳选择。“真正的爱只存在于梦幻之中,一碰到现实,它们只会支离破碎。”《梦境与杂种》里描写着一个丑陋低俗的环境里一段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纯真爱情,当饥饿让所有人都软蔫无力时,爱便真的只能在梦中才灵光乍现。“河堤上围着一堆人,人群中穿出母亲的哭声,好像一只羊在鸣叫。我挤进去,看到平躺在一块毡片上,被河水泡胀了的树叶的尸体。”莫言把一点爱情之火描写到令人心潮涌动的时候,却与读者开了个玩笑,可怜的树叶带着自己的“偷粮方式”死了。在饥饿、愚昧、误解、压迫等因素充斥于这个空间时,爱被挤进了梦里。如果生活只是了承担痛苦、冷漠等非人性因素而生活时,绝望,最终是死,好像便成了解脱的希望。

再看《红高粱》中罗汉大爷的死,“罗汉大爷的头皮褪下。露出了青紫的眼珠。露出了一棱棱的肉……”“罗汉大爷被剥成一个肉核,肚子里的肠子蠢蠢欲动,一群群葱绿的苍蝇漫天飞舞。”在这种残酷的血淋淋的剥皮仪式中,罗汉大爷唯一的选择便是:“兄弟,一刀捅了我吧,黄泉之下不忘你的恩德。”在这个受敌对势力所控制及折磨的情形中,受害人的痛苦无法得到延缓,一刀把他捅死大概是他可自苦难得到解脱的唯一途径。在莫言描写的那个他“最热爱也最仇恨”的“高密东北乡”世界里,被苦痛和世间忧烦折磨死的人,描写死的场景到处都有,几乎是没有与安逸能扯上边的人生世界。莫言说“小说家总是想关注人的命运。”“创作是为了宣泄自己心中的痛苦”

当莫言发现人的命运与太多的劫难有关时,社会的痛苦与作家内心的痛苦交融在一起,他没有找到也不可能找到最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在创作中,作家用死亡来超脱痛苦,用被世间痛苦煎熬后的死亡来诠释痛苦。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把作家这一层面的死亡意识理解成为:死亡,是生存在痛苦中的人的一种解脱方式。在痛苦不能承受之重时,通过死,人获得了绝对的自由,死亡是最好的解脱方式。

注释:

①莫言.天堂蒜薹之歌[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2.②莫言.白棉花[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2.

③莫言.爆炸.莫言短篇小说集[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2.

④莫言.金发婴儿[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2.

⑤莫言.梦境与杂种[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6.

⑥莫言.红高粱.红高粱家族[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6.

[1]李亚萍.自杀—解脱之途[J].当代文坛,2006(2).

[2]张志忠.莫言论[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85.

[3]莫言.莫言小说全集[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2.

(作者单位: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

刘江(1991-),男,陕西榆林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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