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伊朗的语言和翻译政策

2017-11-29 17:27伊斯梅尔哈达迪恩穆加达姆雷讷梅赖埃兹
翻译界 2017年2期
关键词:库尔德伊朗少数民族

伊斯梅尔·哈达迪恩—穆加达姆 雷讷·梅赖埃兹

比利时鲁汶大学

蒋剑峰 编译

浙江传媒学院 北京外国语大学

现代伊朗的语言和翻译政策

伊斯梅尔·哈达迪恩—穆加达姆 雷讷·梅赖埃兹2

比利时鲁汶大学

蒋剑峰 编译

浙江传媒学院 北京外国语大学

本文编译自伊斯梅尔·哈达迪恩—穆加达姆及雷讷·梅赖埃兹(Esmaeil Haddadian-Moghaddam & Reine Meylaerts, 2014; 2015)关于现代伊朗语言和翻译政策的文章。文章从官方场合和官方媒体两个角度对现代伊朗的语言和翻译政策进行了描述和分析。研究发现,伊朗虽然是多语言、多民族国家,却实行以波斯语为主导的单语制。虽然存在偶尔为之的志愿者翻译,但不翻译政策在官方场合依然占据主导地位。在以伊斯兰共和国广播电视台库尔德斯坦省分台为代表的官方少数民族媒体中,波斯语、库尔德语、阿拉伯语等多语种节目的存在使得翻译成为一种需求,并派生出旁白、字幕、配音、要旨翻译等多种翻译形式。本研究从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伊朗的语言和翻译政策在民族融合与公民参与中所扮演的角色。

语言政策;翻译政策;少数民族语言;官方场合;官方媒体

1. 导言

伊朗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境内语言多样,分布着波斯语、阿塞拜疆土耳其语、库尔德语、俾路支语、阿拉伯语等75种语言(Ethnologue,2009)。波斯语作为官方语,在国家行政、法律、教育等领域扮演着重要的作用。据统计,以波斯语为母语的人群仅占全国总人口的53%(CIA World Factbook, 2013),也就是说,占了近一半人口、以本族语为第一语言的少数民族人士3如果不懂波斯语,将无法顺利参与公共生活,享受民主权利。1979年,伊朗颁布《伊斯兰共和国宪法》(以下简称《宪法》),为保障少数民族群体的人权和自由确立了法律依据,但根据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的报告,伊朗的少数民族群体在现实生活中依然受到诸多不公正的待遇,尤其在社会经济、语言文化等领域(UNHRC, 2012: 18)。当局对单语制有强烈的诉求,但同时,语言的多样化又是一个无法忽视的事实,要调和这一矛盾,翻译扮演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通过制定和实施恰当的翻译政策,不仅可以帮助少数民族群体融入主流社会,还有利于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

目前,已有不少研究探讨语言权利、语言政策、少数民族和移民群体的社会融合等问题(Van Parijs, 2007 & 2010; Spolsky, 2009; Patten, 2009; De Schutter, 2007等),但是作为语言政策的一部分,翻译政策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却一直未受学界重视。在翻译研究中,也有联系语言政策对翻译政策的探讨,但较为零散(Cronin, 2006; Schäffner, 2008; De Pedro et al., 2009等)。对伊朗语言政策的研究主要关注语言规划或语言纯洁主义(Sadeghi, 2001;Majid-Hayati & Mashhadi, 2010; Marszałek-Kowalewska, 2011),即使有个别研究关注少数民族语言,但都带有较强的政治倾向(Sheyholislami, 2012;Hassanpour, 2012)。对伊朗翻译政策的探讨则几乎为零。为此,本文通过个案研究,从官方场合和官方媒体两个角度对现代伊朗的语言和翻译政策进行描述和分析,并尝试揭示其语言和翻译政策在民族融合和公民参与中所扮演的角色。

2. 语言政策和翻译政策

从15世纪起,随着集权国家统治者和欧洲殖民者开始意识到统一语言(甚至文化)对于提高人民对国家忠诚度的重要性(De Varennes, 2012),语言问题逐渐上升到国家战略的高度。语言成为民族的象征,共同体建设的工具,民主合法化和民主参与的基础。有了统一的语言,公民就可以与当局进行无障碍的交流和沟通,读懂和理解以公民名义发布的法律,投票、读懂官方发布的文件,等等。但要实现以上目标,国家必须通过语言政策对语言进行制度化,即以法律的形式规定语言在教育、法律、行政和媒体等公共领域的使用规则。一般来说,语言政策体现的是当局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使用同种语言的理想。但正如上文所说,这种理想化的单语制是与语言多样化的现实相冲突的。因此,在一个多语共存的社会里,为了确保公民的团结以及对国家的忠诚,当局必须根据现实情况适时调整语言政策,翻译的地位和作用便凸显出来了。

事实上,语言使用规范的制度化必然包含着翻译规范的制度化(Meylaerts, 2011),尤其在伊朗这样的多语种国家。在此,我们把翻译政策定义为一整套对教育、法律、行政、媒体等公共领域的翻译活动进行规范的合法的规则。但是翻译政策的存在不依赖明确的规则,即便明文规定,其落实也不一定能得到保证。另外,翻译政策可以有利于少数民族群体与主流社会的融合,但同时也存在排斥少数民族群体的风险,这种两面性使得翻译政策成为一个值得关注的话题。此外,从翻译的视角探讨语言政策或许是“对语言权利的崇高追求与关于语言政策的艰难抉择之间的一个折衷解决方案”(González Núñez, n.d.)。

梅赖埃兹(Meylaerts, 2011)曾针对当局和公民在特定语境中进行的沟通情况,提出了四类语言和翻译政策:

(1) 完全的单语制,即仅以一门官方语言来调节当局与公民之间在公共领域的沟通。在完全的单语制下,实行严格的翻译政策:一方面,以少数民族语言书写的文件或信息必须译为官方语言,才能获得官方地位或法律效力;另一方面将公共领域的信息译为少数民族语言或移民语言则是禁止的(有时甚至明令禁止)。因此,操非官方语的公民如要融入社会,必须掌握官方语言,成为多语人士。支持者认为这样的单语制有利于少数民族融合和国家统一(Schuck, 2009; Wong & Pantoja, 2009),反对者则认为单语制会导致少数民族语言文化消亡、高辍学率或学业不良、高失业率、社会排斥等问题(Gülmüs, 2007)。

(2) 完全的多语制,即多种语言平等共存并实行强制性的多向翻译政策。在完全的多语制下,公民只需凭借母语,就能参与教育、法律、行政等公共领域的活动。在多向翻译的保障下,公民也无需改变其单语身份。当然在现实中,当局不可能对每一种语言进行翻译。根据国家行政法上的比例原则,正当合理的翻译服务应该与操某一语言的相对人口数成正比。除了财务和组织方面的问题,有学者认为这种完全的多语制还会增加隔都化(ghettoization)4的风险,并阻碍社会凝聚力的形成和国家身份的认同(Van Parijs, 2008)。

(3) 单语制,实施单语制,只是偶尔或出于临时需要会将官方语译为少数民族语言。相比于上述两种极端的语言政策,这种折衷的方案允许特定场合的翻译活动,比如在法庭、医疗机构、行政机构、选举等场合提供口译服务。但是,不翻译政策依然占据着主导地位;即使存在翻译活动,也是为了消除歧视等方面的顾虑。如此,官方语言的主导地位就不会受到影响。但是,反对者认为这种有条件的翻译政策依然会阻碍民族融合,并加剧语言或其他方面的隔都化(Easton, 2006; Van Parijs, 2007)。

(4) 单语制和多语制相结合的语言政策,即以行政层级为基础,在地方层面实行单语制,在更高层面(比如联邦政府)实行多语制,并强制要求多向翻译的语言政策;或者相反,在更高层面实行多语制,在地方层面实行单语制。这种单语制和多语制相结合的政策常见于居住有土生土长的少数民族群体的国家,比如比利时和加拿大在联邦层面实行多语制,在地方(即区和省)则以单语制为主。英国则在政府层面实行单语制,在威尔士等地方政府和机构实行多语制。

以上分类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可用来描述当局针对少数民族群体的语言和翻译政策。另外,通过对政策的分析,还可以看出一个国家、一个地区或某一地方的语言公平(linguistic justice)水平。如果一个重视公民参与、尊重人权的多语言社会不为其中的少数民族群体提供翻译服务,那么可以说这个社会扰乱了语言公平,或者说忽视了翻译公平(translational justice)。从语言权利的角度来看,少数民族群体将因此处于不利的地位。通过对少数民族或移民群体的限制性翻译政策的考察,有助于我们深刻认识不翻译政策、公民参与和民族融合之间的关系(Meylaerts, 2011)。

3. 伊朗官方场合下的语言和翻译政策

波斯语是伊朗唯一的官方语言,但以非波斯语为母语的人口占全国总人口的47%。根据1906年颁布的《选举法》第四条,被选举人“必须是懂波斯语、能用波斯语读写,且具有波斯血统的波斯国民”。这应该是现代伊朗历史上第一条以立法形式确立的语言政策。伊朗是一个典型的多民族国家,不同的民族操着不同的语言。但是,无论是1906年的《基本法》,还是1907年的补充条款,均未提及翻译。可以推断,伊朗虽然有着近一半人口的少数民族群体,但当时并不存在官方的、以推动官民沟通为目的的翻译活动。1925年礼萨·汗建立巴列维王朝后,开始实行“泛波斯主义”的民族整合政策和中央集权政策,派遣波斯语官员到讲土耳其语、库尔德语、阿拉伯语等语言的省份担任要职,少数民族部落的生活和文化因此遭到严重破坏(Katouzian, 2009: 213-214)。礼萨·汗逊位后,继任的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为实现国家现代化,继续实行波斯化和世俗化的国家政策(Kia, 1998: 32)。直到1979年的伊斯兰革命,波斯语一直是伊朗唯一的官方语言,在行政、司法、教育等官方领域起着无可替代的作用。如果说革命前的伊朗实行的是以民族同化和国家主义为本的语言政策(Safran,1999: 78),那么在革命后,随着伊朗成为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国家,阿拉伯语开始成为第一语言,凌驾于波斯语之上,但革命者们很快意识到保护波斯语作为官方语地位的重要性。根据谢霍利斯拉米(Sheyholislami)的观点,后革命时代的伊朗依然推行以“波斯化”为“主体”的语言政策,且该政策具有三个特点:“(1)把多语制视为对国家领土完整和统一的威胁;(2)限制非波斯语语言的使用;(3)巩固波斯语的最高地位,通过推广波斯语将民族和语言多样化的国家统一起来”(2012: 21)。如果谢霍利斯拉米的观点是对的,这一切对伊朗的少数民族意味着什么?在民族融合和民主化进程中,翻译是否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宪法》第十五条对伊朗的语言政策有明确的规定:“伊朗人民通用国语是波斯语,正式文件、书信和学校教材应使用波斯文书写,但各个组织的报刊和宣传品以及各地学校的文学课程在使用波斯语的同时,也可以使用地方语言和民族语言。”尽管《宪法》对少数民族语言的使用限制有所宽缓,但伊朗实行的依然是以波斯语为主导的单语政策,强制要求在官方场合使用波斯语。根据梅赖埃兹对语言和翻译政策的分类,可以将之归为“完全的单语制”。也就是说,非波斯语文件或信息(如公告、公示语、表格)若要产生官方或法律效力,必须译成波斯语,但当局(如地方服务机构)若要与少数民族群体进行书面沟通,却实行不翻译政策。换句话说,少数民族群体在与官方沟通时无权使用自己的本族语言,然而要看懂官方文件,他们又必须掌握波斯语。比如,一名以土耳其语为母语的公民提起书面投诉时必须用波斯语,尽管与相关人员沟通时可以使用本族语。在这种单语政策和不翻译政策(至少在书面语层面)的制约下,少数民族群体经常处于劣势地位,比如俾路支人“经常担心他们的公共生活参与程度过低,因为他们在政府高层未能得到充分的代表”(UNHRC,2012: 19)。

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国家的民主机制中,比如议会。伊朗的议会由来自全国各地的代表(MP)组成,包括少数民族地区在内。但是在官方场合,议员们只能使用波斯语,连拜火教、犹太教和基督教等主要宗教群体的代表也不例外。除了偶有代表在演讲中使用阿拉伯语(通常是引用《古兰经》或《圣训》)外,波斯语是默认的通用语言。即使少数民族议员在场,也不设翻译,除非现场有外宾出席。但是,在议员与选民沟通的时候,波斯语的使用却不是强制性的,比如在他们的议会办公室或者在他们所代表的城市。然而根据一项针对少数民族议员官方网站的调查显示,他们的网站却只有波斯语一个版本,上面没有双语内容,也不提供翻译5。也就是说,无论在议会内部,还是外部,少数民族语言均是缺席的,这一后果的始作俑者便是单语制和不翻译政策。又如,投票权是伊朗所有18岁以上公民享有的合法权利,也是民主参与的重要一环,但是《议会选举法》只字不提翻译;而没有翻译,少数民族群体积极参与民主进程之事便无从谈起。总的来说,在单语政策和不翻译政策的保护伞下,波斯语长期占据着伊朗唯一官方语的地位。

《宪法》把波斯语立为国家的通用语言,而要使这一条文与现实接轨,伊朗当局必须诉诸教学,帮助非波斯语群体掌握波斯语,成为双语人士。这也成为不翻译政策存在的依据之一。但是,不折不扣的单语制和不翻译政策是不现实的,会阻碍当局与少数民族群体的沟通,妨碍少数民族群体享受公共服务,甚至危及民族融合。所以才有了第十五条中的让步:“各个组织的报刊和宣传品以及各地学校的文学课程在使用波斯语的同时,也可以使用地方语言和民族语言。”这意味着少数民族群体在有义务学习波斯语的同时,可以保留自己的语言和文化。《宪法》第十九条也规定:“伊朗各民族、各部落都享有平等权利,肤色、种族和语言等等不能成为享有特权的原因。”尽管如此,法律条文和现实还是存在较大的差距,比如库尔德人在公共场合展示自己的本土语言和文化传统时,依然会遇到许多阻碍(IHRDC, 2013; US DOS, 2012)。另外,根据国际特赦组织的报告,伊朗的少数民族群体依然难以在课堂上用本族语开展教学,也不能在政府办公室以书面形式使用本族语(Amnesty International, 2012)。

官方倡导的波斯语教学为单语政策的实施提供了必要条件,但少数民族孩子因此承担着双重的学习压力。他们在学习基本文化知识的同时,还要学习一门新的语言——波斯语。虽然他们从小或多或少地受过双语环境(本族语和波斯语)的熏陶,但从六岁入学直到大学毕业,他们接受的是彻底的单语教育:波斯语是唯一的授课语言,教材也都是波斯语书6。且不说这种学习模式对少数民族语言和文化来说是一种慢性自杀,单说现状,“多项研究证实,少数民族学生的辍学率是最高的,其学业成绩也是最令人堪忧的”(De Varennes, 2012)。根据2008年伊朗少数民族人权组织(IMHRO)的报告,大量以非波斯语为母语的孩子提前离校,少数民族群体的识字率也非常低(UK Border Agency, 2013)。尽管也有学生偏爱以波斯语接受教育(De Varennes, 2012),但不可否认的是,少数民族群体复兴其本土语言和文化的意识正越来越强烈(Bani-Shoraka, 2002),并从此衍生出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志愿者翻译(volunteer translation)7。比如,课堂上,老师和学生经常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在波斯语和本族语之间转换。除了教育领域,志愿者翻译也经常出现在当局与民众的沟通中,尤其在大不里士、亚苏季、萨南达季等少数民族较为聚集的城市,译者一般是掌握双语的公务员、亲属或其他双语人士。此外,选举现场也是志愿者翻译大量存在的地方,因为选票上只有波斯语。由于缺乏实证数据,这种翻译形式的规模到底如何,我们暂且无法确知。但是无论如何,官方场合的确存在翻译,只不过这种翻译完全由个人发起,也不受到官方的干涉。这一现象表明,彻底的不翻译政策是不现实的,民众也有着与当局开展有效沟通的需求。

4. 伊朗官方媒体中的语言和翻译政策

伊朗实行以波斯语为主导的单语制,虽然有偶尔为之的志愿者翻译,但在官方场合,不翻译政策依然占据着主导地位,这似乎印证了学界广为推崇的关于伊朗实行的是以“波斯化”为“主体”的语言政策的说法(Sheyholislami, 2012)。伊朗的官方媒体是否也是如此?其语言和翻译政策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在本部分,笔者将以伊朗最大的国有广播电视媒体伊斯兰共和国广播电视台(IRIB,以下简称“国家电视台”)库尔德斯坦省分台(KIRIB,以下简称“库省分台”)的电视节目为个案,考察以库尔德语8为代表的少数民族语言在官方媒体中的使用和翻译活动的开展情况。

库尔德斯坦省位于伊朗西部,其居民的母语以库尔德语为主。库省分台作为国家电视台的一个分支,其言论自由受到《宪法》第一百七十五条的制约,必须“按照伊斯兰教义进行宣传”,且伊朗最高领袖对媒体控制和政策制定有着绝对的权力。库省分台从午夜12点至上午7点的节目包括娱乐节目(电影、电视剧)和两次早间祷告(Call to Prayer),现场直播从上午7点的《早安》(Beyani bash)开始,接着是各类节目,中间穿插午间祷告、晚间祷告、广告和填充性节目。这些节目中,有的是本地制作,有的来自国家电视台,也有的是通过国家电视台从国外采购而得,包括音乐、游戏、脱口秀、电影、纪录片、儿童节目、新闻、体育等。

由于研究人员不在伊朗国内,本研究采用虚拟民族志和档案调查的研究方法,即通过库省分台官网(http://kordestan.irib.ir)和节目档案(KIRIB archive)收集相关数据9,并以2013年5月6日当日播放的电视节目作为分析对象10。研究发现,库省分台的电视节目语言并非单一的波斯语,还包括库尔德语和阿拉伯语,有的节目甚至是双语或多语。部分节目提供翻译,翻译形式有旁白、字幕、配音、要旨翻译(gist translation)等,译者有时由主持人兼任。下面以《本地新闻》(Local News)、《古兰经诵读》(Recitation of the Quran)、《早安》和《祖国的蝴蝶》(Papulakaninishtaman)四档节目为例,一窥伊朗官方媒体中的语言和翻译政策。

《本地新闻》一天播放四次,其中三次用波斯语(10:45、16:45、22:30)、一次用库尔德语(19:30),分别历时50分钟和20分钟。库尔德语版本较短,播放时间却是一天中收视率最高的黄金时段,而且无论是波斯语版本,还是库尔德语版本,都不提供翻译,这意味着一位只会说波斯语的观众如果正好观看库尔德语新闻,他将无法理解,或者最多只能听懂某些字词。此外,有些新闻报道在两个语言版本中几乎毫无二致,唯一的不同便是画面里同样的人说的是不同的语言。这些分两次拍摄的镜头确保了说话人可以用不同的语言表达同样的内容。这一现象也出现在其他双语节目中,如《祖国的蝴蝶》。鉴于波斯语是官方语言,而且波斯语版本篇幅更长、包含的信息更多,可以推断库尔德语版本是在波斯语文本的基础上翻译而成的。因此,尽管在屏幕上看不到字幕等形式的翻译,但为了保证节目的单语特征,翻译依然在幕后发挥着作用。在《本地新闻》中,也存在着显性的翻译,比如在库尔德语版本中,只要出现官方人士讲波斯语,就能听到库尔德语配音,但配音内容仅仅是讲话的要旨,而不是对讲话的逐字直译11。该现象说明,并非所有的库尔德人都懂波斯语;节目制作人或许同时是在有意推动库尔德语在媒体中的地位。

《古兰经诵读》是一档提供字幕翻译的节目。节目中,《古兰经》用阿拉伯语诵读,但阿拉伯语文本会与其对应的波斯语译文平行出现在屏幕底部。波斯语译文来自某一权威译本,但具体来源电视台并没有说明。实际上,《古兰经》也有库尔德语译本,但制片方并没有提供库尔德语字幕,这再一次印证了波斯语的官方语地位。

《早安》是一档现场直播的脱口秀节目,除周五外,每天上午七点播出,长度75分钟。虽然是双语节目,主持人大多数时候说的还是库尔德语,有时视情况需要也会在波斯语和库尔德语之间进行转换。比如,有一次节目邀请了一位律师谈伪造罪的问题。主持人开始时说的是库尔德语,但当他转向嘉宾时,他开始说波斯语。嘉宾从头到尾说的都是波斯语,而且电视台不提供任何形式的翻译。波斯语的官方地位可见一斑。

《祖国的蝴蝶》也是一档双语节目,目标观众为儿童,每天上午九点播出,时长40分钟。节目片头是一首库尔德语歌曲,但不提供波斯语翻译。大多数时候,主持人说的是库尔德语,尤其与现场孩子说话的时候,但是一到唱歌和阅读环节,主持人就开始说库尔德语和波斯语,并会把波斯语现场翻译成库尔德语。这说明孩子们的母语通常是库尔德语,但是随着他们进入以波斯语为授课语言的学校,他们便逐渐成为了双语者,因此主持人的翻译活动或许主要针对的是已经入学的孩子。

库省分台的电视节目丰富多样,语言的使用也较为复杂,且存在多种形式的翻译活动。通过宏观比较还可以发现,除去约30分钟的祷告以及5.5小时的广告(均为波斯语)和填充性节目(波斯语和库尔德语),在剩下的时长共计18小时的33个节目中,库尔德语仅占7个,时长共315分钟,波斯语有12个,时长共555分钟,其余210分钟为双语节目(见表1)。从数量上看,波斯语节目多于库尔德语节目,而且前者占了总时长的一半以上。但在双语节目中,由于无法衡量波斯语与库尔德语的准确比例,因此也不能简单地断言库尔德语观众相比于波斯语观众处于不利的地位。可以肯定的是,库尔德语在双语节目中的存在确实比波斯语更为显著。通过以上观察和分析可以发现,库省分台的观众对翻译,尤其是波斯语到库尔德语的翻译,有着潜在的需求,而这一需求首先体现在新闻节目和儿童节目中,尤其是动画片,因为库省分台的动画片主要是用波斯语配音的。另外,出于翻译公平的需要,库省分台也应该为听障人群提供字幕翻译,但考虑到库尔德语的语言标准化问题尚未解决,这或许会影响到节目内容和字幕的制作以及不同库尔德群体对节目的接受。

表1 库省分台波斯语、库尔德语和双语节目比较(播出日期:2013年5月6日)

5. 结语

通过考察伊朗官方场合下和官方媒体中的语言和翻译政策,可以发现,波斯语占据着伊朗语言政策的核心地位。它一方面是伊朗人民身份认同的重要依据,另一方面又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民族多样化的现实。1979年伊斯兰革命以前,伊朗实行严格的民族同化政策,学习波斯语是一种强制性的民族融合手段,但是在后革命时代,虽然语言政策变得更为灵活,少数民族使用本族语却依然处处受挫。在国家的民主化进程和民族融合中,官方并不提供针对少数民族语言的翻译服务。但在现实生活中,出现了自发性的志愿者翻译,从而为少数民族语言和文化的延续提供了一定的保障。

但在以国家电视台库省分台为代表的官方媒体中,波斯语、库尔德语、阿拉伯语等多语种的共存使得翻译成为一种需求,并派生出旁白、字幕、配音、要旨翻译等隐性或显性的翻译形式。因此相比于官方场合,媒体对多语种的存在似乎更加宽容,这与库省分台的官媒性质有着密切的关系。在伊朗,像库省分台这样的少数民族媒体是由国家资助和运营的,并受到国家的管辖,因此在一定程度上符合里金斯(Riggins, 1992)提出的关于国家支持少数民族媒体的“先发制人模式(pre-emptive model)”和“劝诱模式(proselytism model)”。也就是说,库省分台的库尔德语节目和双语节目并非仅仅是对《宪法》第十五条的响应,而更大程度上是一种对抗库尔德“激进媒体”的先发制人策略。此外借助于少数民族语言,国家还能宣传官方的意识形态以及某些特定的观点,以实现劝诱的目的。

本文通过个案研究对伊朗的语言和翻译政策进行了描述和分析,但仅此远远不够,还需研究者在实证研究的基础上加以归纳总结,从翻译政策的角度对现有的语言政策理论进行深入探讨,建立起一个可用来分析翻译政策与民族融合的关系的理论模型,并利用该模型制定长远的有助于少数民族融合的战略措施。

注释

1. 本文中的“现代伊朗”特指宪法革命(1905—1911)以来的伊朗。

2. 伊斯梅尔·哈达迪恩-穆加达姆(Esmaeil Haddadian-Moghaddam)为比利时鲁汶大学文学院研究员,研究兴趣为伊朗研究、翻译研究和世界文学,在《目标》(Target)、《通天塔》(Babel)、《视角》(Perspectives)、《伊朗研究》(Iranian Studies)等同行评审期刊发表论文多篇,出版有专著《社会学视角下的现代伊朗文学翻译》(Literary Translation in Modern Iran: A Sociological Study, John Benjamins, 2014)。雷内·梅赖埃兹(Reine Meylaerts)为鲁汶大学比较学文学和翻译学教授,翻译研究中心(CETRA)前主任,《目标》书评主编,欧洲翻译研究学会(EST)前秘书长,研究兴趣为翻译政策、跨文化协调、多语文化间迁移等,在《目标》、《翻译研究》(Translation Studies)、《口译》(Interpreting)、《翻译、术语与写作》(TTR)、《媒他》(Meta)等同行评审期刊发表论文多篇,出版专著多部。

3. 具体来说,以阿塞拜疆土耳其语和土耳其语方言为第一语言的为18%,库尔德语为10%,吉拉克语和马赞德兰语为7%,卢里语为6%,俾路支语为2%,阿拉伯语为2%,其他语言为2%(CIA World Factbook, 2013)。

4. “隔都化”一词源于意大利语“ghetto”,意指城市在发展过程中由于种种原因导致的居住区隔离现象(王新中、车效梅,2010)。

5. 比如大不里士省议员雷扎·拉赫玛尼(Reza Rahmani)的官方网站(http://rezarahmani.org)。

6. 除了某些宗教和文化课会使用有限的非波斯语,比如亚美尼亚语(Nercissians, 2001)。

7. 志愿者翻译可作为社区翻译(community translation)、众包翻译(crowdsourcing)、合作翻译(collaborative translation)的统称(Pym,2011)。

8. 库尔德语是除阿塞拜疆土耳其语和土耳其方言以外的第二大少数民族语言。

9. 库省分台官网提供其所有节目的在线流媒体服务,并且每日更新,但是由于加载时间过长、录制困难等技术上的原因,我们以库省分台的节目档案作为补充。节目档案主要提供节目介绍、节目目标等信息以及每个节目的视频片段等。

10. 为了力求研究结果的普遍性,我们选取了2013年5月6日作为调查对象。当天为周一,是工作日的第三天(伊朗实行六天工作制,周五休息),而且当日除了一档30分钟的关于总统选举的纪录片(Zaniyari)外,没有播放任何特殊事件。这从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调查对象的非特殊性。

11. 视频见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r9fFE6rX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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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马会娟)

蒋剑峰,浙江传媒学院讲师,北京外国语大学在读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翻译教学研究。

译者电子邮箱:jjf1021@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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