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殇

2017-12-01 01:32林红宾
湛江文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山鹰断崖套子

※ 林红宾

鸟殇

※ 林红宾

刁云龙扛着猎枪撅着一盘尼龙丝网朝深山走去。他要去网鸟,以便将鸟训练成鹞子,实施他那套独特的狩猎计划。他暗自揣摩,鹞子是用以引诱野兽尤其引诱鸟类的,若用云雀、黄雀、画眉等鸟儿效果不佳,它们体型太小,诱惑力不大,只有用体型较大的鸟儿,够猛禽野兽饱餐一顿的,它们才会上你的圈套。隼和山鸡太刁,气性大,不好饲养,也不好驯服,用野鹁鸪做鹞子再好不过了,它与鸽子是近亲,个头适中,脾气柔和,便于调教。野鹁鸪住在陡峭的断崖之上,不好对付,要想完整无损地捕获,除非用网挂,否则别无他法。刁云龙这么想着,就径直地来到一处俗称“鹁鸪崖”的峭壁下面。

刁云龙累得两腿酸痛,汗流满面,就蹲在一个小石潭边掬水洗脸,潭水湛清如镜,映出他极为丑陋的嘴脸,右眼瞎了,脸上有两道长长的斜疤,脸皮皱皱巴巴的。他不愿看自己这幅怪相,赶紧撩水弄皱了水面,瞥一眼北面的“鬼愁崖”,心中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刁云龙酷爱打山,但枪法不拿准儿,有时拉起一两天打不这猎物,偶尔打只野兔算他造化,届时,总愿把猎物挂在抢筒上,扛着枪甚是惬意地绕村转上一圈。知情的人见了就一个劲贬嘲他,云龙啊,你成天扛着这根压鳖杠子进山瞎逛荡,野物没让你打着,反倒被你厌恶死了,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上。你今天打的这只野兔纯粹是瞎猫碰上个死老鼠。你要是能把鬼愁崖上的山鹰打下一只来,你就理所当然地称得上一位打山人。刁云龙说你别门缝看人把我看扁了,我早晚弄下一只山鹰给你们看看。

那天,刁云龙专程来到鬼愁崖下,倚着岩石向上眺望。鬼愁崖名副其实,壁立万仞,突兀高耸,顶端常有白云缭绕,愈发显得峥嵘嵯峨。半腰的险要处住着一窝山鹰。一对老鹰时常借助山谷中如潮的气流,长伸着翅膀,俨然两只纸鸢在峰顶百无聊赖地盘旋。老鹰目光犀利,也深知猎人的狡猾和猎枪的厉害,只要发现猎人托枪向它们瞄准,就情知不妙,将翅膀一搧,旋即飞向别处。刁云龙朝周围一打量,见旁边的岩坎上有一棵罗汉松,就过去坐在树下潜伏好,专等山鹰从山崖顶端俯冲下来抓雀儿的当口,打它个措手不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刁云龙在罗汉松下正想打盹儿,忽然听到谷底传来一声雀儿的尖叫,探头一望,我的乖乖,一只隼在没命地逃窜,一只山鹰在后面紧追不放。刁云龙既兴奋又紧张,赶紧托枪瞄准,屏息敛气,勾机开火,只听得砰地一声枪响,就见山鹰左翅一斜,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急剧坠落。刁云龙喜不自胜,美滋滋地跑过去,见山鹰仰面摔倒在荒草之中,翅尖上受伤了,鲜血染红了一块羽毛,眼睛半睁半闭,一幅气息奄奄坐以待毙的样子。他伸手欲拿,谁承想山鹰骤然跃起,眼露凶光,伸出秤钩般锐利的双爪,朝他蒙头盖脸狠狠地一抓,他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有这么一个绝招,一霎时,只觉得面部受创,眼冒金星,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揪心撕肺般的剧痛。他伸手一摸,啊,满脸鲜血淋漓,右眼看不见了!他心中大骇,如坠万丈深渊,顾不得擒获那个该死的家伙,连猎枪也忘了拿,捂着右眼呼天抢地往家跑……

打那以后,刁云龙被刁滑的山鹰弄成了斜疤脸、独眼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发誓迟早要消灭这窝山鹰,让它们断子绝孙。刁云龙躺在床上一憋气想了两天,居然憋出了一个独出心裁的猎鹰良策——“连环套”。这个狩猎绝招适用于捕获走兽和其他鸟类。采用连环套,必定要用繇子,鉴于这个缘故,他才来到鹁鸪崖下张网捕获野鹁鸪。

刁云龙抓起一把干土,往空中一扬,见刮的是北风。他深知鸟儿喜欢迎风而飞,让风儿梳理着羽毛觉得挺爽的,于是就在上风头处张开尼龙网。他将尼龙网挂在两墩灌木之间,后面贴地,前面大张,三面用石块压住网边,又用树枝伪装好。网当中用一根细绳吊着一个小虫子,下面撒上一些高粱米,一切准备就绪,这才拱进附近一丛杜梨中,单等野鹁鸪上钩。

一锅烟没抽完,就见几只野鹁鸪飞来,它们分明发现了那个挣揣悠荡的小虫子,欲争先啄食。刁云龙唯恐它们搅了他的好戏,扔出一块小石头,将它们惊飞了。

俄顷,又有两只山雀飞来,也想打小虫子的主意,照样被刁云龙赶走了。他坐在树下悠然自得地等着。他仰脸朝峭壁上望了望,正巧看见一只野鹁鸪从上面一拉翅飞了下来,站在网前歪头仄脑地审视着小虫子。这只野鹁鸪有些犹豫,要进去啄食吧,又怕中人圈套,不进去吧,又馋得慌,急得在原地直踱步。这时,它见一只同类从峭壁上飞下来,便顾不了许多,抢进网中一口啄下小虫子,又见地上有许多高粱米,立即啄食起来。刁云龙不失时机地拱出杜梨丛,手舞足蹈啊啊有声地轰鸟。那只野鹁鸪见冷古丁跳出个大活人来,且朝它扑来,就慌不择路朝前疾跑,糟啦,一下子把脑袋塞进网眼里。它心中大骇,拍翅踹爪,连连挣揣,怎奈尼龙网缠在爪上,越缠越紧,进退不得,只好束手就擒。

刁云龙为防野鹁鸪飞走,从衣兜里掏出剪刀,将它翅膀上的羽毛剪下一些。他见这只野鹁鸪通体呈深灰色,脖子上的羽毛绿莹莹紫幽幽的,两只眼睛红红的,就给它取名灰儿。

灰儿脚上拴着绊绳,要跑难迈步,被剪了羽毛的翅膀要飞难展翅,只能气呼呼地盯着面相丑陋的猎人,咕咕咕地叫了整整一天。灰儿沉浸在季度的悲哀之中。刁云龙揣摩透了它的心理,根本就不搭理它。

第二天,灰儿饿得就如抠心挖胆一般,真想吃点东西,然而刁云龙无动于衷。灰儿恨死了这个独眼猎人。

第三天上,刁云龙把握分寸只丢给灰儿几粒高粱米。灰儿已经没有那么大的火气了,它算计好了,先忍辱偷生活下来,等以后有机会再逃回山中。它这么想着,就开始啄米了。谁承想独眼猎人不管饱,让它饿不死就是了。灰儿眼巴巴地盯着独眼猎人,想多讨几粒米吃,这就迫使它委曲求全围绕着独眼猎人,听从其调教,独眼猎人满意了,就多赏它几粒米,否则没门儿!

有个街坊养了一群鸽子,刁云龙特地带上灰儿前去造访它的远亲。其时房坡上正站着一群鸽子,灰儿见了好不亢奋,愉悦地叫着,真想飞上去与它们聚首畅谈,它频频扇动翅膀,怎奈无济于事,干着急没办法。那些鸽子站在房檐上,定定地望着灰儿,咕咕咕地叫唤,分明在好奇地问它,然后扑棱棱地飞将下来,非常亲热地簇拥着灰儿。

刁云龙在一边得意地狞笑。

是的,灰儿完全可以当繇子了。

刁云龙早就瞅摩好了,今年那对山鹰又孵化出两只小鹰,平日里常见这一家四口在峰顶上兜圈子。这一天,刁云龙带上早已做好的连环套和灰儿来到鬼愁崖下,开始实施他蓄谋已久的复仇行动。他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将二十根木橛围成篱笆样揳在地上,每根木橛顶端系着一个套子,套子相挨,形成一个连环套。套子用细铁丝做成,不仔细端量是觉察不出来的。然后将灰儿作为鹞子拴在当中,让它佯装安然无恙的样子引诱山鹰进入陷阱。不管山鹰从哪个方位落脚,必定会被套子套住,乖乖地成为他的猎物。他为自己精心设计的连环套而沾沾自喜。他安排妥当之后,就在旁边的岩石旮旯里隐蔽好,透过山条枝叶的间隙,届时可以极为惬意地欣赏狩猎山鹰的精彩情景。他点燃一锅儿烟,吱吱啦啦地抽了起来。

太阳暖烘烘地照射着,鬼愁崖下静的出奇。一只小雀儿在附近的老栗子树上尽情啼啭,声儿孤零零的,这愈发使旷古显得幽深而辽远。灰儿重回深山,顿觉兴趣盎然,咕咕咕直叫唤,振翅欲飞,挣脱不了,就在原地不停地踱步。这当儿,一只小山鹰在空中发现了鬼愁崖下的野鹁鸪,不免喜出望外,哎哟,这可是一顿相当不错的美餐哩,旋即翅膀紧缩,如同一支飞镖俯冲下来,傍近连环套伸爪欲抓。哎呀不好,有什么东西套住了爪,想拍翅起飞,却被套子紧紧拽住动弹不得。刁云龙大喜过望,抢上前来,将它捆绑起来,放进编织袋里。

当天下午,刁云龙故伎重演,又逮住了另一只小山鹰。

刁云龙把这两只小山鹰拿到集市上,卖了个好价钱。

事隔两天,刁云龙又来到鬼愁崖下,下好了连环套,尔后潜伏在岩石旮旯里,望眼欲穿地瞅着峭壁上的鹰巢,恭候那两只老山鹰进入圈套。他要将这窝山鹰赶尽杀绝,方解心头之恨。

过午时分,山谷里一缕风丝也没有。有小许的岚气从谷底升腾,薄雾般虚无缥缈。灰儿有些困了,蜷缩在那里打瞌睡。刁云龙轻轻地唤它一声,灰儿,起来!遂扔给它一把高粱米。灰儿精神抖擞开始啄米,猛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声音,抬头一望,一只母山鹰落在距连环套不远的岩石上,直勾勾地盯着它。灰儿没觉察母山鹰在觊觎它,依然从容不迫地捡米吃。母山鹰不敢造次,又一拉翅落在连环套的一根木橛上,得意地抬爪拭喙,不想被套子勒住一个爪趾,想抖动挣脱,却适得其反,那扣儿直往肉里扎。它始知不妙,拍打双翅竭力挣揣。它好大的劲力,居然带起了爪下的木橛。冤家相见分外眼红,刁云龙持枪欲打,母山鹰困兽犹斗,目露凶光,碾转腾挪,举喙欲啄,舞爪欲撕,双翅搧得草屑羽毛纷纷扬扬。就在双方相持不下之际,雄山鹰拍翅赶来搭救。母山鹰唯恐雄山鹰铤而走险,连连警示,可惜雄山鹰听不到,倘若稍稍延迟,后果不堪设想!母山鹰将心一横,嗒嗒嗒,用锐利的喙朝被勒住的爪趾连啄几下,竟然将爪趾生生啄断,洒下几滴鲜血腾空而去。

刁云龙一时吓懵了,呆怔怔地站在那里。他深知这对老山鹰已识破了他的阴谋,从今往后绝不会再上他的圈套,眼下只有利用灰儿捕获山鸡、野鹁鸪什么的,如今有钱的人总愿品尝野味,这些飞禽都是值钱的玩意儿。

且说这一天,刁云龙又来到鹁鸪崖下,下好了连环套。不大工夫,就勒住了一只山鸡。他美滋滋地上前抓住,嘻嘻,起码能卖五六十块钱呢。他望了望鹁鸪崖,暗自思忖,倘若能将上面的野鹁鸪捉尽,将会有一笔不少的进项。

断崖上的野鹁鸪们发现了灰儿,它们压根儿不知道灰儿已经被独眼猎人驯化成了鹞子,都站在那块向外突出的岩石上异口同声地呼唤这个孤独的同类。灰儿见了伙伴们,一边兴奋地叫着,一边啄米吃。崖上的野鹁鸪以为灰儿发现了一些吃食之物,在召唤它们下去一块进餐呢,有五只野鹁鸪飞了下来,结果全被套住了。它们始知上当,然而为时已晚,不免对灰儿怒目相视。灰儿望着伙伴们,有口难辩,见独眼猎人走过来,就咕咕咕地直叫,仿佛在求饶他放了它的伙伴们。刁云龙狞笑着将野鹁鸪一一抓住,遂将其双翅一别,扔进编织袋里。

灰儿心中好愧疚,好悲哀。

数日后,刁云龙又来到鹁鸪崖下故伎重演。灰儿不再朝断崖上面叫了,只是在焦躁不安地原地踱步。谁承想又飞下来四只野鹁鸪。灰儿冲它们大声疾呼,示意它们千万别过来,可惜伙伴们听不懂它的意思,导致悲剧再次上演。

灰儿开始明白了,由于它,伙伴们的命运将会全部葬送在这个贪婪凶残的独眼猎人手中。它不愿再做鹞子,不愿再做独眼猎人的帮凶,它只想逃走。趁独眼猎人不在,灰儿极力挣揣,那根该死的线绳把它的爪趾勒得麻木了。所幸灰儿腿上的线绳被一块棱角锐利的石头磨蹭断了,它赶忙从连环套中溜了出来,连飞带跑逃之夭夭。刁云龙见状一边追赶一边喊道,灰儿,你给我回来!你他妈再跑,看我不打死你!灰儿不听他的恐吓,怎奈越急越飞不了,只能跑一程,歇一歇,见独眼猎人气急败坏地追上来了,又拼命跑起来。它跑上一个山洼,登上一个高坡,绕过一块岩石,糟啦,脚下出现一个断崖!向下一看,是一个蓝莹莹的深潭。这当儿,刁云龙手持石块,睁着一只独眼,凶神恶煞般朝灰儿步步逼近,嘴里怒骂道,你他妈再跑,我就砸死你!

灰儿不无留恋地望了望鹁鸪崖,那里正有几只野鹁鸪在自由翱翔。它朝伙伴们叫了两声,尔后纵身跳下了断崖。

刁云龙看得真切,灰儿如同一块石头掉进了深潭,平静的水面绽开一朵洁白的小花儿。他呆愣愣地伫立在断崖上,久久俯视,心中觉得甚是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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