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谢蜻蜓

2017-12-19 19:16李美皆
江南 2017年6期
关键词:交谊舞文化宫蜻蜓

李美皆

雀尾巷刚刚开始做晚饭,家家主妇都在洗菜池前忙活,砧板还没派上用场,谢蜻蜓已经吃过了。她一边对着客厅里黯淡的墙镜描眉画眼,一边对着正在厨房洗碗的白大蛾说,妈,你们当初干吗给我取个蜻蜓的名字呢?一点都不值钱。

白大蛾头也不抬地说,我们倒想给你取个凤凰,可你有那个命吗?想当凤凰就别生在雀尾巷。想当初,白大蛾也是八十年代的时髦女青年,壮志未酬先生了个谢蜻蜓,但生了谢蜻蜓也没停下她时髦女青年的脚步。真正让她步入中年的,是下岗。从此,她讲话就这个腔调了。

谢蜻蜓不服,说,什么命不命的,雀尾巷怎么了?谁不说雀尾巷里出美女,鸡窝里还能飞出金凤凰呢。

谢春林从自家开的自行车修理铺回来了。白大蛾下岗时,两口子还幻想马上就会上岗的,没承想谢春林紧接着也下岗了……还好,两口子审时度势,开了这间修理铺。谢春林边换鞋边接口道,说是鸡窝里飞出金凤凰,骗人的,孩子,鸡窝里是飞不出凤凰的。

谢蜻蜓哼了一声,决计不理她的父母,一心一意化妆。

谢春林买回一袋樱桃,边洗边对白大蛾说,今年是樱桃年,樱桃丰收,满大街都是卖樱桃的,又便宜又好吃。

白大蛾嘟囔道,再好吃我也不爱吃,我爱吃的你永远想不起来买,你闺女爱吃的你就忘不了。

谢春林说,看看看,又吃醋了。

白大蛾人高马大,论身架能装谢春林两个,却也是“大鸟依人”,经常对人干儿一样的谢春林撒个娇卖个俏,或者跟谢蜻蜓争个宠什么的,搞得谢春林这个体积最小的家庭成员反而顶天立地,特有大家长气派。

几分钟之后,谢蜻蜓妆化好了,往身上喷了点香水准备出门。

谢春林樱桃也洗好了,递过来说,蜻蜓吃樱桃,一年就一季,不快吃就下市了,赶紧吃。

谢蜻蜓抓起一大把樱桃往外走,白大蛾叫住她问,上哪去?

跳舞去。谢蜻蜓说。

今天叫我早做饭就为这个?我看你是跳疯了,那种地方是女孩子常去的吗?白大蛾说。

谢春林也说,一个女孩子家心那么野,一天到晚往外跑,在家看看电视不好吗?

就是,正经女孩谁会让男人搂搂抱抱。白大蛾不屑地说。

交谊舞就是这样的嘛,要不还叫什么交谊舞。谢蜻蜓说。

什么交谊舞,我看是流氓舞。白大蛾干干脆脆地说。

好了,那我跳流氓舞去了。谢蜻蜓说着出了门。

谢蜻蜓一出门,梁小脸从角落里闪了出来,踟蹰着走近问,跳舞去啊?

谢蜻蜓说,怎么又是你?梁小脸。

梁小脸委屈地说,你又叫我梁小脸了,他们叫可以,你别叫。

谢蜻蜓说,谁让你长那么小个脸的,不叫你梁小脸叫什么,难道叫你梁大力?

梁小脸高兴地说,就叫梁大力好了,我本来就叫梁大力嘛。

可是你看看你那样儿,像个大力的样子吗?恐怕还没我力气大呢,瞎长个大个子。

梁小脸嘿嘿笑着。谢蜻蜓说,我最近怎么老碰见你,你好像专门在堵我似的。

我不是在堵你,是在等你,今晚我请你跳舞吧。梁小脸说。

谢谢了,我已经有人请了。谢蜻蜓说。

梁小脸无可奈何地看着谢蜻蜓,一脸苦相。谢蜻蜓说,好了好了,我先走,一会儿舞场上见。

梁小脸极快地把一张舞票塞到谢蜻蜓手里,说,我回家换件衣服就趕到。然后一阵风跑了。

谢蜻蜓展开舞票一看,是工人文化宫的,赶紧在后面喊,哎,小脸,给你的舞票。

梁小脸又刹住脸转回来,脸缩得更小了,好像要哭似的。谢蜻蜓说,你别弄那个愁眉苦脸的样儿,越那样儿我越不爱理你。

梁小脸吓得赶紧把脸放大了一点。谢蜻蜓说,我不到工人文化宫跳舞,我要到财经大学去跳。

梁小脸说,财经大学是露天的,不如工人文化宫。

谢蜻蜓说,你懂什么,工人文化宫都是些什么人去呀,我才不去呢,我要到财大去。她把“工人”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谢蜻蜓说完就走了,梁小脸在后面喊,好吧,我一会儿到财经大学去找你。

谢蜻蜓一出雀尾巷,眼睛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定睛一看,是美男子孙天放制服上的白金肩牌。

孙天放,你什么时候穿上这身衣服了?谢蜻蜓问。

孙天放回头看见谢蜻蜓,说,我到派出所上班去了,你不知道吗?

谢蜻蜓巧笑着,说,是吗?那挺好的。

孙天放说,还可以吧,你这上哪去?

我?跳舞去。

找好舞伴了吗?

还没呢。谢蜻蜓赶快说。

我给你当舞伴去?

可以啊,不过我跳得不好,才学呢。

不要紧,我带你,跳舞关键取决于男的。

那好吧,只要你不嫌我笨就行。

谢蜻蜓和孙天放结伴来到了财大舞场。这其实是一个旱冰场,周末的晚上头顶彩灯一扯,四周红布一围,就变成了跳舞场。

谢蜻蜓今晚很自豪,因为身边有孙天放。但谢蜻蜓实在太笨,拖拖拉拉不是踩孙天放的脚就是绊孙天放的腿,孙天放一会儿就找别的女孩跳去了。

财大的舞场一般都是女多男少,再加上男生“艺低人胆小”不敢上前相邀,所以一半以上的女生干站着。失去孙天放后谢蜻蜓基本也是在边上闲着,于是眼睛就追着孙天放看。孙天放跳得真好,许多女孩都注意到了。

跳过两曲之后,孙天放的舞伴固定下来,那是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孙天放带着她在舞场上大幅度地旋转,女孩的裙子飞起来,像一只天鹅,把简陋的舞场都照亮了。

渐渐地,舞场上其他的人都不怎么跳了,自觉地站住了给这一对儿腾地盘,周末舞会似乎变成了孙天放和白裙女孩的专场表演。孙天放愈发自得,盘弄得那女孩裙裾翻飞,好像魔术师在源源不断地放飞刚刚变出来的一群鸽子,女孩裙角的那抹白色像海水一样浸入了每一双眼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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