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名

魏炜

这天晚上，罗允和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来访的目的：想出300萬元买下罗允和的名字。罗允和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来人就说，给他3天的时间考虑。

来人一走，罗允和家就对此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讨论的结果是，卖。儿子正想出国留学呢，正愁资金上的缺口，有了这300万，他就可以放心地去了。老婆也想给家里重新装修一下，这回资金有了保障，可以尽情地做了。只有罗允和，对这个名字还是有感情的，留恋了一阵子，禁不住儿子和老婆的劝说，就同意了。

3天后，罗允和跟那人签订了卖名的协议。300万元到手，儿子和老婆都兴奋地忙着他们的事去了，罗允和也忙着到派出所去递交改名的申请。10多天后，申请批下来了，他正式改名叫罗明霄，罗允和就成了他的曾用名。

儿子在忙着办出国的事，老婆在忙着找人设计房子的装修，罗明霄闲着没事，又加上家里人来人往的很乱，就出来散心。路过一家画廊时，他信步走进去，欣赏起那些画作来。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就直了。墙壁上挂着他的一幅画作，名叫《春趣》，标价竟达20万。他清楚地记得，这家画廊买走他的画，价钱都在1万左右，这幅怎么敢标出这么高的价格？不会是标错了吧！他赶紧叫过一旁正在装裱画作的小师傅，问道：“这幅画怎么这么贵呀？”

小师傅凑过来看了看，有点儿茫然地点了点头说：“是有点儿贵。但这是老板标的价，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罗明霄说：“这画儿也一般啊，怎么能卖那么贵？不会是老板标错了吧？”小师傅看了看那幅画，也点了点头说：“是有点儿一般。我问问老板。”

他马上给老板打了电话，问老板这幅画是不是标错价了。老板肯定地说，没标错，就是这个价，因为罗允和不会再出画作了，这几乎是他的绝笔，价钱当然要高。小师傅马上就明白了，转述了老板的话，然后眉飞色舞地跟罗明霄说，这绝笔才最有升值空间，最值得买啊。

罗明霄生气地说：“我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成了绝笔？”

小师傅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就质疑地问：“您就是罗允和？我看着可不像啊。”

罗明霄倒给气乐了：“怎么，罗允和的名字还刻在脑门儿上啊？”

小师傅倒真是个轴人，伸出手来说：“你拿身份证给我看看。”罗明霄要到口袋里去掏身份证，这时候才忽然想到，他已经改名字啦，叫罗明霄，再也不能叫罗允和了。罗允和的名字，已经卖给人家了。他原先一直觉得买他名字的那个人是个傻子，有钱没地方扔了，买他一个名字，现在他才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个阴谋。他把名字卖了，再也不能叫罗允和了，那他的画上也不能题罗允和的名字了，罗允和的画作真成了绝笔，价钱就会一路飙升啊！

难道买他名字的就是画廊的老板？可他当初并没问人家是干什么的。如果把他画的画儿都翻上20倍出售，那获利就非常可观了，绝对不止300万呀。奸商，真是奸商啊！罗明霄暗暗骂着，但现在是说什么都晚了。

罗明霄记得他卖给这个画廊十几幅画呢，倒不知别的画是不是也标这么高的价钱出售。他转脸往前面一看，见那里挂着的一幅画也像是自己画的，忙着走过去，凑近了看标价。小师傅忙着跑过来说：“你离远点儿看。这画这么贵，你离得太近，万一打个喷嚏把画弄脏了，那就不值钱了，老板该骂我了。”

罗明霄给气得瞪了瞪眼，好一会儿才说道：“给你弄坏了，我画幅新的赔给你！”

小师傅就捂着嘴巴笑起来：“您以为谁的画都能卖这么多钱呢？要真那样，甭您画了，我画幅画挂上卖好不好？只怕倒贴钱都没人肯要呢！行了，请您也替我们想一想，就离远点儿欣赏，好不好？”

这话把罗明霄给闷得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他甚至想不出该怎么反击。他狠狠地瞪了小师傅一眼，转身就出了画廊，气哼哼地回到家，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喘着粗气。他老婆胡爱玲看到他脸色不对，忙着把设计图纸丢到一旁，凑到他身前问道：“怎么啦？”

罗明霄说：“气死我了！以前我到他们那里去，都待若上宾，一个个笑脸相迎。瞅瞅现在，我离画近了点儿都不干。那是我的画，是我的画！”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讲，胡爱玲也傻了眼。她倒不想罗明霄生气的事儿，反倒关注那画的价钱了，忙着问道：“你看清楚了，你的画，他们都卖那么贵啦？”罗明霄说：“我不能再用罗允和的名字画画了，那些画就成了绝品，可不价钱就上去了嘛。”

胡爱玲也气愤地说：“这帮奸商，真是什么都想得出来！我明白了，很多画家，他们活着的时候画儿都卖不上价儿去，一死了那价儿就飞到天上去了，因为他不能再画了。你把名儿卖了，他们也借机把价儿炒上去啦。”罗明霄点点头说，就是这么个理儿。

胡爱玲说：“卑鄙！他们看你的画儿画得好，想炒上价儿去，可你还活着呢，他们竟想出这么个馊主意！不行，咱们不能让他们当猴子耍，不能让他们得逞。”

罗明霄苦着脸问她：“名儿都卖了，咱还能怎么着？”

胡爱玲转着眼珠儿想了想，忽然兴奋地说：“他们不找别人，专门找你，说明你画得好啊！”

她这一夸，罗明霄倒脸红了。罗明霄原名罗允和，出生于一个普通工人之家，后来他也当了工人。但他业余时间喜欢画画，一直坚持不懈，还曾跟着一位著名水墨画家学习过，也曾在一些大赛中获奖。后来，师傅到各地去办画展，都会展出一些弟子们的画作，其中就包括他的，他就渐渐地有了些名气，好的画作也能卖个万把块钱。但他毕竟不是专业画家，又不算天赋异禀，自己到底是个啥水平，他是心知肚明。特别是最近两年，他感觉自己都被掏空了，所以已经很少画画了。画廊里那几幅画，还都是他几年前的作品了。

罗明霄还在唉声叹气，胡爱玲却在那里转动眼珠儿想着主意。她精明得很，想着想着，还就给想出来了。她兴奋得眉飞色舞：“有办法啦，咱能把那些奸商气死。”罗明霄忙着问她是什么办法。胡爱玲说，办法很简单，那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不是想让你的画成为绝品吗？你就偏不让它们成为绝品。罗明霄迷惑地说，名字都卖了，还能怎么办。胡爱玲说，简单啊，把你罗明霄的名字打响了，人家就知道那些画是你以前画的，比现在水平低，那画不就不值钱了嘛，奸商的如意算盘也就落空了。

一听是这主意，罗明霄又叹着气说，要打响名字，谈何容易。胡爱玲却说，她有一个绝好的主意，就是让罗明霄拜秋石为师，重新学画儿。罗明霄犹豫了。早几年，他有幸认识了国画大师秋石，很喜欢秋石的画风，秋石也很欣赏他，想把自己的技法传授给他。但罗明霄那时有师傅，而且两个人还分属不同的派别，当然不可能再拜到秋石门下，这让秋石很无奈。现在他已经启用了新名字，算是一个新的人，跟以前再无瓜葛，应当是可以的。

胡愛玲不等他点头同意，就给秋石老师打了电话，说明了罗明霄想跟他学画的意思。秋石老师一听很高兴，两个人当即就商量好了见面时间。罗明霄不好再说什么，忙着准备起来。

从此后，罗明霄正式拜到了秋石老师门下，跟着他学起画来。罗明霄本就是一名不错的画家，再经名师指点，进步很快。罗明霄也发现，原来的老师重意蕴，而秋石老师更重写实。写实不仅要求技法写实，更主要的是着眼点要实，观察要实。通过对生活的细致观察，罗明霄忽然觉得他对社会的认知提高了一个层次。他再画山水，更有了厚重感，他画出的人物，也更有灵魂。

这天，他路过画廊，忽然想看看他那几幅贵画卖出去没有。他信步走进画廊，却见那位小师傅还在裱糊着，大约是太忙了，只瞥了他一眼，就去忙自己的事了，也许早已忘了他是谁。他边看边往前走，终于看到罗允和那几幅画了。但画只剩下了几幅，另外一些不在，应该是已经卖出去了。精明的老板，应当赚了不少钱吧。他凑近了细看，却见标价变成了一万块。他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揉揉眼睛再看，仍是1万。他顿时就糊涂了。

按说，这几幅画都已经是绝品了，又过了好几年，价钱应该涨了，怎么倒掉下来了？老板玩儿的这是什么把戏？他正犹疑间，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轻声细语，听那声音，一个像是秋石老师，另一个像是他从前的老师臧文成。他心下一惊：他们俩怎么凑到一起了？他循着声音慢慢找过去，发现声音是从一扇半掩的房门里传出来的。

那是在经理办公室里，臧文成和秋石正在闲谈。臧文成说：“老秋，真有你的。你这个主意，可让小罗获得了新生啊。我看过他最近的画作，提高很快啊。”秋石摆摆手，仍是带着一些忧虑说道：“现在的画界，太固步自封了。你是这个画派，我是那个画派，老死不相往来，互相抵触，不肯融会贯通，这样发展下去，必是抠细节而失全局呀。小罗不是科班出身，派系观念不是很严重，基础又好，灵性也高，正好可以兼有咱们两家之长。这个计划能够成真，也是老兄你的鼎力支持啊。”

臧文成说：“我少个弟子没关系，要真能培养出一个跨越派系的大画家，那我也知足了。”

两个人还在那里聊着，但说的什么，罗明霄却听不清了。这一刻，他才真正觉得，不论他叫什么名字，压在他肩头的责任，都很重很重……

（图：小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