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战争前的营救人质行动

2017-12-27 22:07理查德·布兰森著屈艳梅蓝莲译
中外书摘 2017年12期
关键词:安曼侯赛因萨达姆

[英]理查德·布兰森+著++屈艳梅+蓝莲+译

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海湾战争一触即发。作为维珍航空的创始人,理查德·布兰森倾力援助中东地区的难民。他还利用与约旦王室的关系,说服时任伊拉克总统萨达姆,允许他乘坐维珍航班飞抵伊拉克首都巴格达,用物资换回一批被萨达姆扣押作为“人盾”的英国人。在联军大规模轰炸巴格达前夕,布兰森带着人质惊险逃亡。

我打开电视,转到CNN台,把头凑到屏幕跟前听新闻。不需要把声音开大,我就能明白情况很糟。上周伊拉克刚刚入侵科威特,全球陷入失控状态。原油价格由入侵前的每桶19美元暴涨到36美元。航空燃料的价格则从每加仑75美分暴涨到1.5美元,比原油价格涨得还要厉害,因为联军已经开始囤储航空燃料,准备空袭伊拉克。

影响航空公司盈利能力的主要因素有两个,即乘客数量和航空燃料价格。所有独立航空公司现在都面临灾难,燃料价格(占全部管理费用的20%)增加了一倍以上,而乘客客源却逐渐减少,但我们却不得不继续运营。入侵后的头一周,维珍大西洋航空公司预订出去的机票有3000张被取消。我们刚刚在劳埃德开户,刚刚打破我们2500万英镑的透支额。我不知道在劳埃德银行要求我们采取措施之前,我们还能走多远。我把这些忧虑暂时抛诸脑后。

这时,电话铃响了。是约旦的努尔王后打来的。

我与努尔王后的友谊是那次跨大西洋气球之旅的意外结果。努尔王后是“约旦的格雷丝·凯利”。她是个美国人,当过空中小姐。她高高的个头,满头金发,魅力无穷,现在生活在安曼的一座宫殿里。努尔王后听说了我们那次气球飞行的故事,打电话问我能否教她和她的家人驾驶气球。我和汤姆·巴罗前往约旦,在侯赛因国王的宫殿里花了一周时间,教王室成员驾驶热气球。

萨达姆入侵科威特后,约旦国王侯赛因是少数拒绝立刻谴责萨达姆的世界领袖之一。

在入侵之后的骚乱中,大量外国工人从伊拉克逃到约旦。大约15万难民聚集在一处没有供水和毯子的临时难民营里。他们白天无处躲避极端酷热的阳光;夜晚没有御寒物抵御刺骨的寒冷。如果有毯子,就可以在白天把它勉强支起来遮阴,晚上可以裹在身上取暖。我一听说这个问题,就联系到侯赛因国王和努尔王后,提出想尽力帮助他们。现在,努尔王后告诉我说,尽管红十字会正在安装供水系统,但他们仍然需要十万张毯子。

“有几个很小的孩子已经死了。”努尔王后说,“但这一切还没演变成全面灾难。我想,为了避免难民大批死亡,我们只有两三天的回旋余地。”

那天,我开车来到克劳利,与维珍大西洋的一些员工讨论该怎样弄到十万张毯子,然后空运到安曼。维珍的所有员工都齐心协力,援手相助。我们白天打电话给红十字会、外交部的威廉·沃尔德格雷夫和海外开发部的琳达·乔克,设法弄到三万张毯子,哥本哈根的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承诺送来更多毯子。我们已经提出自己提供飞机,于是,红十字会便通过全国电台发出呼吁。从那天晚上起,盖特威克的一间仓库就逐渐堆满了毯子。此外,大卫·塞恩斯伯里也允诺提供几吨大米。

两天后,我们拆掉一架波音747上的全部座位,在里面装上四万多张毯子、几吨大米以及医疗用品。然后,这架飞机便飞往安曼,毯子装满了在机场等候的一排排汽车。回来时,我们带上许多滞留在约旦希望回家的英国公民。

我回到英国后,威廉·沃尔德格雷夫告诉我,他接到英航董事长金勋爵的电话,后者惊讶地在“10点钟新闻”上看到有关维珍大西洋航空公司飞往约旦的特别节目。“这事该由我们来做。”金勋爵告诉沃尔德格雷夫。威廉·沃尔德格雷夫向金勋爵指出,是我主动提出给予帮助的,而且维珍大西洋刚好有架空闲的飞机来完成这项任务。随后那个星期,英航运送一些供给去约旦,带回更多的英国公民。基督教援助会告诉我们,他们感到很奇怪,多年来,他们一直求助于英航,都没有成功;但自从维珍大西洋航空公司飞到安曼去之后,英航实际上是追着他们要提供帮助。有时候,健康的竞争甚至也会给慈善事业带来好处。

听说我们最初运过去的救援物资有一部分没有送到难民营去,于是我决定到安曼去待几天,监督下一次运送供给,直到物资最终抵达难民营。到我回国时,约旦显然已不会爆发全面难民危机了。努尔王后告诉我,再没有难民死于痢疾或脱水。15万难民也一天天慢慢散去。

几天后,我正在看电视新闻,突然看见一连串令人惊讶的镜头。萨达姆·侯赛因坐在一群被扣押在巴格达的英国公民中间,他示意一个小男孩过来,站在他身旁。他把手放在男孩头上,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一边继续对着摄像机讲话。这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电视镜头之一。我知道自己必须设法帮助他们。如果那个男孩是我的儿子,我會不惜一切代价把他带回家。记者估计这些人质会被用作“人盾”,关押在联军的主要攻击目标内。

我不知道怎样帮人质回家,不过,我知道维珍大西洋公司有一架飞机。如果我们能想办法获准飞入巴格达,就能带上萨达姆·侯赛因同意释放的人质。我突然想到,正如我能为约旦的危机提供帮助,或许我也能用同样的方式,为获释的人质提供交通工具。

第二天,弗兰克·赫西给我打电话。他的妹妹莫林和妹夫托尼都被扣留在巴格达当人质了。托尼有严重的肺癌,需要紧急治疗。他打电话给外交部各部门以及伊拉克驻欧洲各国的大使,甚至还把电话打到巴格达的伊拉克政府,但似乎谁都爱莫能助。弗兰克请求我帮忙。

在运毯子到约旦时,我不仅联系了外交部,而且还跟侯赛因国王和努尔王后建立了友谊。侯赛因国王是西方国家与伊拉克之间的少数联系人之一。我听说伊拉克缺少医疗用品,我想知道能否跟他们做个交易:如果我们给伊拉克空运一些医疗用品过去,他们能否释放一些被扣押的外国人。我给努尔王后打电话,问她能否帮我。我描述了自己的计划,她建议我再去一趟安曼,与侯赛因国王讨论这个问题。

随后的三天,当我到安曼跟侯赛因国王和努尔王后在一起时,我深深地认识到商人在危急时刻能够怎样提供帮助。乍一看,我之所以敢向侯赛因国王毛遂自荐,不过是因为我曾用热气球载着侯赛因国王和努尔王后飞行,而且我拥有一家小型航空公司,经营着四架波音747客机。尽管再没别人用热气球载着侯赛因国王飞行,但许多商人都拥有大型飞机。不过,这两个条件使我处境微妙,我是侯赛因国王信任的少数西方人之一,因此,我实际上能直接联系到萨达姆·侯赛因。

我开始起草一封给萨达姆·侯赛因的信。我告诉他我正在安曼,帮助遣送移民回国,组织医疗和食品供应。我问他能否考虑释放一些在巴格达抓住的外国人,尤其是妇女、儿童和病人。为了表达善意,我提出运过去一些伊拉克紧缺的医疗物资。我提到了弗兰克·赫西的妹夫和他的肺癌,然后在落款中写上“理查德·布兰森敬上”。侯赛因国王替我将信译成阿拉伯文。他还给萨达姆·侯赛因写了一封说明信,然后通过特使送往巴格达。

回到伦敦,我开始跟外交部磋商。我试图了解所有被扣押在巴格达的人质的详细健康状况,这样我就能“证明”他们患病。然后,我又给其他外国大使打电话,提醒他们会有一趟救援航班飞往巴格达,他们应该出示本国一些公民患病的“证据”,设法让这些人上飞机。

我回到英国后过了两个夜晚,就收到萨达姆·侯赛因的答复。他答应释放妇女、儿童和患病的人质。但是,他需要某个有地位的人飞到伊拉克,向他公开提出这个要求。我给英国前保守党首相爱德华·希思打电话,问他是否愿意担此重任。他同意了。侯赛因国王联系萨达姆·侯赛因,提出爱德华·希思的名字,萨达姆·侯赛因同意接受。第二天,我们就把爱德华·希思送到安曼,由侯赛因国王安排他前往巴格达。

一天后,侯赛因国王给我打来电话:“先生,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说。他总是彬彬有礼,以“先生”或“女士”称呼人们,他的孩子们也是这样。“你们可以出发前往巴格达了。我已经收到萨达姆的消息,他说你们会平安无事的。”

我们最近这几天一直在为这个电话制订计划,已经在员工中找到一群自愿前往伊拉克的勇士。我希望在此列出他们的姓名:雷·米尔格特、杰夫·纽、保罗·格林、雷·梅德门特、彼得·约翰逊、简-安·赖利、山姆·拉希德、安妮塔·辛克莱、卡罗琳·斯潘塞、拉尔夫·穆顿、彼得·马尔尼克、保罗·基思利、海伦·伯恩、尼科拉·科林斯、贾奈恩·斯威夫特和史蒂芬·利奇。

我们事先提醒乘客们说,维珍大西洋航空公司可能会有耽搁,说不定会把他们转到另一家航空公司去。

我告诉航空公司的其他董事,我们已获准飞往巴格达,这时他们都难免有些担忧。他们知道,如果飞机在巴格达多滞留几天,我们就会破产。“政府已经保证,如果飞机被毁,他们会支持我们的保险公司。”维珍大西洋公司的财务总监奈杰尔·普里姆罗斯说,“但如果飞机受到劫持而留在巴格达,那就没人会给我们提供‘商业损失保险。记住,英航已经有一架747飞机在科威特坠毁啦。”

董事们反复咀嚼这段话,房间里鸦雀无声。“这里头有一个优势,”戴维·泰特一脸严肃地说,“他们也会把理查德扣留下来,这样他就不会再向我们提出更多轻率的计划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尽管我知道这次飞行会让我们冒着失去一切的危险,但我也知道,事到如今,我们已没有退路了。

1990年10月23日上午11点,我们从盖特威克机场起飞,向东飞到欧洲。我们在飞机前部挤坐在一起,这是一个奇怪的人群,其中包括人质的亲人、医生、护士、维珍空服人员和一名作为媒体代表的记者。我们身后是400个空荡荡的座位。相当诡异。过了几个小时,我们都顺着过道来回散步,稍微活动活动。

飞机外面,白昼迅速消退,等我们进入伊拉克领空时,天已经黑了。我望着外面的黑夜,不知道伊拉克軍队在什么地方。我想象着我们在雷达监视下飞往巴格达。在他们阴暗的屏幕上,我们是唯一的绿色亮点,在慢慢移动。我本以为会看见两架战斗机飞上来为我们护航,但四周只有令人紧张的寂静。飞机轰鸣着,战战兢兢地朝巴格达飞去,在过去的十二个月中,这是第一架前往那里的飞机。所有人都不再说话。我们即将进入世界上最危险的领空,是联军计划攻击的核心目标。我不知道进攻何时开始。

我走进驾驶舱,坐在机长雷·米尔格特以及两位第一副驾驶杰夫·纽和保罗·格林后面。他们正通过无线电与空中交通管制人员说话,巴格达就在外面,但无线电是它的唯一标志。透过挡风玻璃,我们前面一团漆黑。伊拉克已实行全面灯火管制。我不知道下面住着谁、他们是否听见我们飞过头顶、会不会把我们当作第一架联军轰炸机。我们似乎是天空中唯一的飞机。“我们正在接近这座城市。”雷·米尔格特说。

飞机开始降落,我扫视了一眼前面的屏幕,看见高度计上的数字在下滑。长途飞行会让人产生错觉,因为,在大部分飞行时间中,飞机都处于云层上方急流层的奇妙世界里,你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在移动。然后,随着飞机开始下降,你会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块巨大的铁皮里,以每小时400多英里的速度飞行,而且还必须让它停下来。我们继续下降,飞机呼啸着穿过黑暗。通常,机场是由橘黄色和银色灯光构成的一大片辉煌灯火,很难分辨出其中哪些是跑道上的灯光。跑道、廊桥、飞机和控制塔都闪烁着荧光灯和卤光灯。然而,飞到一片如此漆黑的土地上,对我们来说还是第一次,简直就跟在大海上空飞行差不多。

杰夫·纽正在接受巴格达空中交通管制员的指引。他打开襟翼,放下起落架。我一直望着飞机不断下降,现在只有600英尺高……现在500英尺。空中交通管制员空洞的声音开始读出我们的高度。突然,在我们下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两行着陆灯。我们对准正中间飞去。飞机接触到地面,顺着跑道滑行。又出现几道灯光指引我们,飞机慢慢朝卸载区滑去。我能模模糊糊地分辨出一些端着机枪的人站在一段楼梯旁。我们的乘务长简-安·赖利示意机舱门可以安全打开了,我望着外面。天气非常寒冷。

舷梯朝我们移动过来。我带头向伊拉克停机坪走去。两排士兵呈扇形散开,把我们围在中间。两名政府高级官员身穿棕色驼毛大衣,前来迎接我们,要求人质的亲属待在飞机上。巴格达机场比希思罗机场还大,但它完全荒废了,只有我们的飞机停在这里。我回头看了一眼维珍空服人员,她们穿着红色迷你裙和红色细高跟鞋,走过空旷的机场,走过那群伊拉克士兵,跟这一切显得格格不入。在一片寂静之中,她们的鞋跟敲击着地面,那么响亮。我们都微笑着。起初士兵们有点腼腆,但随后他们也露出了微笑。跑道上没有其他飞机,我们的飞机大得有些怪异。

我们被带进一间空荡荡的候机室,这里的所有技术设备都已被拆除,包括电脑终端、电话甚至电灯。这需要花点时间,而且也表明伊拉克正在为空袭作全面准备,已经从机场抢救出他们需要的一切物品。我们递过去自己带来的一些礼物,送给军官们一盒盒巧克力,又把维珍公司的儿童航空旅行包送给士兵们,他们可以送给家人。然后,我听见外面传来动静,泰德·希思(前保守党首相爱德华·希思,泰德是其昵称)率领一大群男男女女和孩子,通过玻璃门走了进来。在荧光灯的照射下,他们显得那么苍白,一见我们就爆发出欢呼声,跑过来跟我们拥抱。泰德笑着与每个人握手。

我很快意識到,我们不能把这些人全都带回去。每个人都笑着互相拥抱,脸上热泪纵横。外面,士兵们正在卸下我们带来的医疗用品。我打开一瓶瓶香槟,举杯祝福每一个人,也祝福那些继续留在伊拉克的人。我找到了弗兰克·赫西的妹夫,我们拥抱了一下。一个怀孕的菲律宾妇女不得不离开丈夫,她泪流满面地朝我走来。一个男子不得不把3岁大的女儿交给保姆,向她说再见。除了给他一个拥抱,我再也无能为力了,我们俩眼里都噙着泪水,我也是个父亲。

一个小时后,伊拉克人叫我们回到飞机上。当我们走过寒冷的停机坪时,我和士兵们握手,又送给他们一些儿童航空旅行包,跟他们互道祝福。等我们飞走后,这些外表虚弱而恐惧的士兵将穿着难受的靴子和橄榄绿裤子,握着枪支继续站岗,而这里很可能成为第一个被炸毁的目标。一想到这些,我就感到不安。

大多数人质都手拉着手,走过跑道,这样既可互相取暖,又可互相支撑。大伙儿看起来就像一群幽灵。那架孤零零的波音747让他们显得更加渺小。除了一盏照亮舷梯的聚光灯,所有的灯光都再次熄灭。我走上舷梯,转身挥手道别。

“你们总是迟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那是弗兰克·赫西。他待在飞机上,想给他妹妹和妹夫一个惊喜。当他们看见对方时,不禁泪眼婆娑,拥抱在一起。

我向伊拉克士兵投去最后一瞥,他们聚在一起,开始打开我们送去的红色维珍旅行包。我们很可能是他们碰到的第一批西方人。他们知道第二批西方人将很快到来,从他们头顶上呼啸而过,发射导弹。

威尔·怀特霍恩已经检查了人质们携带的所有行李。在最后一分钟,他找到一个装有晶体管收音机的包,无人认领。就在机舱门快要关闭时,他朝门口跑过去,把包丢到下面的水泥地上。那些士兵们吃了一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机舱门关闭,当飞机朝着远离机场大楼的方向滑行时,那个包还躺在地上。

在飞机上,人质和亲人们涌进过道,互相拥抱,人群中响起一阵阵欢呼。我们系好安全带起飞,飞机刚一拉平,派对就开始了。我们终于逃过一劫。大家都手握香槟站着,互相倾诉自己的遭遇。当飞行员宣布我们已离开伊拉克领空时,人们鼓掌欢呼起来。我抓起麦克风,拉着泰德·希思的腿宣布:“我刚刚得到消息,撒切尔夫人非常高兴泰德安全归来!”她的眼中钉正在回家的路上。

弗兰克·赫西跟妹妹莫林、妹夫托尼手拉着手,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他们再次团聚,离开了巴格达。飞机上的其他人都在哭泣—既为自己获得自由感到高兴,又为留在巴格达的亲人担忧。两个月后,托尼死于肺癌,巴格达机场则在有史以来最猛烈的集中火力攻击下化为灰烬。我想起那些穿着粗劣军装的士兵,希望他们能逃过这场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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