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盈水河(原创)

2017-12-28 17:14小渔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7年12期
关键词:砖窑奇人水河

小渔

这天上午,王员外到粮铺去查看生意。一出门,他就感觉到不对劲。怎么不见人呀?他加快脚步,走出巷子,来到大街上,惊奇地发现,原本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大街上居然见不到一个人。立时他觉得毛骨悚然。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王员外满腹狐疑,来到粮铺,却見小伙计郑六正站在门口张望着。王员外问道:“今天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啦?怎么连个人影儿都不见啊?”

郑三夸张地说:“东家您是不知道啊,今天要出件奇事儿。”王员外忙着问道:“什么奇事儿?”郑三说:“盈水河的河水会倒着流!”王员外一听就笑了:“这鬼话你也信?盈水河的河水要是能倒着流,我就把脑袋拧下来让你当球踢。”郑三说:“他们打了五百两银子的赌呢。这钟点儿眼见着就要到了。东家,我想去看看。”

王员外越听越奇。让盈水河的河水倒流已是不可理喻,还定好了倒流的钟点儿,那就是闻所未闻了。难怪会冷街空巷呢,原来人们都看热闹去了。他也想去看看热闹,更想听郑三给他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更何况今天也没生意可做呀。他就对郑三说:“快点儿上板儿锁门,咱也看看去。”

两个人一齐动手,没一会儿的工夫,就上好了板,大门一锁,拔腿就往河边跑。路上,郑三把他知道的情形讲给王员外听。就在几天前,县城里忽然来了一位奇人,自称是百赌不输。他先找到了在十字街摆卦摊的许半仙,不知怎么就跟许半仙打上了赌,赌许半仙今天会掉到井里,赌银二两。本来人们想着他必输无疑。谁知许半仙收摊回家时,路遇一匹惊马,他忙着躲避,不小心真的掉到了井里。这下倒好,他不光被淹成了落汤鸡,还输了赌,只好认赌服输,赔了人家二两银子。人们无不啧啧称奇。

王员外听了,摇了摇头说:“也许是赶巧了吧。”

郑三笑笑说,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那位奇人遇到了盲人刘大明,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刘大明奇怪地问他:“你跟着我干嘛?”奇人说:“我跟着你捡金子。”刘大明就笑:“我吃了上顿没下顿,身上半个铜子也无,连狗都不跟着我走,甭说金子了,你怕是连个铜板都捡不到。”奇人就说:“那咱打个赌吧。我要是捡到了金子,咱就一人一半儿。”刘大明爽快地答应了。奇人怕他反悔,又找了几个证人。人们觉得新奇,也一起跟着走,看热闹。

王员外笑着插嘴道:“滑天下之大稽。”

郑三接着说道,那刘大明走着走着,竟踩空了,打了个趔趄,忙用拐棍拄地。那拐棍吃不了这么大力,竟“啪”的一声折断了。那奇人捡起了断掉的半截拐棍,欣喜若狂。人们这才看清,那半截拐棍,竟是黄灿灿的金子做的。原来刘家老祖宗用黄金打造了这半根拐棍,以此藏宝,可惜刘大明并不知道。奇人如约赢走了一半的金子。不过,就剩下的这一半,那也不少了,刘大明高兴得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子上去了。

奇人倨傲地说,他百赌不输,料想也不会输在这盈水县,要是没人敢和他赌,他就走了。这话可让人听不下去了。在城西开炭铺的孙二福就站出来,笑呵呵地说道:“你赌的都是平常事物,而且赌头又这么小,实在没啥意思。要赌,咱就赌个大的,赌个新鲜的。你敢不敢?”

奇人翻了一下白眼儿说:“赌就赌。你划下道儿来。”孙二福说:“咱赌五百两银子。”奇人说:“好啊!银子多了,这才过瘾。你不是要赌不寻常的事物吗?我就赌明日午时,盈水河河水会倒流。你敢不敢赌?”孙二福一听就乐了:“好,咱就赌这盈水河河水倒流吧!”

两人的奇赌,一时间传遍了县城。谁见过河水倒流啊?可奇人分明赌了,而且还下了那么大的赌注。众人就是想看个稀奇。郑三想去,可铺子里的伙计们也都想去,最后抓阄,他抓输了,这才留在铺子里,却是百爪挠心。

王员外听完,却不笑了,他也好生奇怪。那人既然是打赌奇人,就说明他对事物观察得很仔细,这才会赌别人所不知。但河水顺流,此乃自然之理,他还能把下游抬起来?可他又分明不会做赔本的生意啊。想到这里,他不觉加快脚步,向盈水河走去。

盈水河从县城北面流过,离北城门有五里多地。王员外和郑三急匆匆地赶来,却见河岸边已是人山人海。也是,谁都想亲眼见识一下这旷世奇赌。王员外和郑三费了不少力气才从人缝中挤到前面。此时,孙二福正和一个生人站在岸边。王员外认得孙二福,也不多看他一眼,倒是那个生人,应该就是那位打赌奇人了。那人赌得虽奇,但长相却一般,穿着长衫,面容瘦削,一缕长髯,不像赌徒,倒像是位教书先生。

盈水河中的水,与往日没啥分别,还是哗啦啦地向东流着。倒不知这位奇人赌的是个啥,难道是银子多得花不完,存心要送给孙二福五百两?王员外满腹狐疑,暗自琢磨着。

孙二福许是等得不耐烦了,转脸问道:“季先生,时辰快到了吧?我看这河水,没有倒流的意思啊。”

季先生望了望天,胸有成竹地说道:“快了。再有一炷香的工夫吧。兄弟,到时候你可看准了。”

孙二福呵呵地笑着说:“我这眼神儿不差,看得准呢。”他扭头对围观的众人喊道:“季先生说了,再有一炷香的工夫,这河水就能倒流了。大伙儿看准了,可别走了眼。”众人起哄道:“看得清,我们看得清!”

片刻之后,却见一条大船溯河而上。那是王员外家的粮船,正载着满满一船粮食而来。船上的艄公在用力划船,岸上还有十几个船夫在拉纤。

一炷香的工夫,那船已离众人近了。季先生忽然大喊一声:“大家看准了!”众人忙着望向河面。这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河水果真倒流回来了!王员外瞬间就明白了。此处修了桥,河水要从桥拱中流过,河面就变窄了。他家的粮船从桥拱中穿过,堵住了河面,流淌的河水被船一挡,掉头回流,倒真成了河水倒流。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等到粮船过了桥拱,河水又哗啦啦地向东流去了。

众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鸦雀无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季先生却抱拳行礼,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孙二福的脸变得煞白。但事实就在这里摆着,赖是赖不掉的,保人早已收下双方的赌金,这就一并交给了季先生。季先生收下银子,高声唱道:“盈水河中水倒流,一赌定得群贤妒!”

王员外冷笑了一声,叫道:“季先生,你可愿跟兄弟一赌?”季先生听到有人跟他叫板,站住了,扭过头来看着他,淡淡一笑,说道:“我本就是好赌之人,有人愿意跟我赌,我自然乐得奉陪。但不知这位兄台,要跟我赌什么?”

王员外说:“我也跟你赌赌这盈水河中的水。”

季先生拍手道:“妙极!但不知如何赌呢?”

王员外说:“你远来是客,由你出题吧。”

季先生点头道:“好。”季先生又走回到河边,望着河水想了想,然后说道:“那就赌这盈水河中的河水吧。我能火烧盈水河。你赌不赌?”

季先生话一出口,围观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初,季先生和孙二福赌这河水能倒流,已是让人瞠目,现在他又赌火烧盈水河,惊得众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当然了,最吃惊的还是王员外。王员外是个聪明人。他让季先生出赌题,表面上看是出于礼貌,其实是给自己留了一个退路。他自小在盈水河边长大,对盈水河太熟悉了,那季先生却是外人,对盈水河的了解能有他多?季先生出题,若是胜券在握,那就认下,若是没有把握,就摇头不允。没成想季先生抛出了这么一个弱智赌题,王员外想不认下都难。于是,他点了点头道:“好,咱们就赌你能不能火烧盈水河。”

季先生仍是那种倨傲的表情,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个赌有违天伦,震古烁今,賭注自然也要大些。咱就赌一千两银子,怎么样?”王员外道:“好!”两个人击掌定赌。季先生说,两个月内,他必让众人看到火烧盈水河。王员外应了一声好。这个赌注有点儿大,没人敢当保人,恰好县丞魏一林也赶来看热闹,于是就让他当了保人,银子交到了他手上。

奇赌已定,众人渐渐地散了,只等着到时候再看场好戏。

王员外也往回走。郑三追上他,神秘兮兮地问道:“东家,那季先生是不是傻呀?盈水河这么大,他怎么能火烧得了呢?真要烧,那得搭一个多大的炉子呀!这不是白给你送银子嘛?”王员外却皱眉说道:“你看他是傻子吗?他能赢孙二福,那就说明他聪明过人。他早就知道咱家的粮船从下边的码头过来,还算准了到达的时辰、河面的宽窄、船头的宽窄、水流大小、河床的陡缓,算计得分毫不差,才会出现河水倒流的情形。他说能烧,那定是能烧的。”

王员外直后悔自己刚才太过冲动,没多想就应了赌。但既然是当着全县人应下的赌,他就得认。但要认输,白白丢掉千两白银,他又不甘心。更主要的是,真要输了赌,也会让他丢面子啊。他转着眼珠儿想了想,眼下还不知道季先生会出什么怪招儿,但随时掌握他的动向却很必要,见招儿拆招儿嘛。他就吩咐郑三盯住季先生,若有什么异动,随时来禀报。郑三是个机灵主儿,应了一声,转身去找季先生了。

王员外则去找胡大叔。

胡大叔是个极聪明的人,早些年曾在朝为官,后来看风头不对,就称病回乡。朝廷中斗得血雨腥风,他却偏居盈水,自得其乐。王员外说了打赌之事,胡大叔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半张着嘴巴,好半天才合上,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说啥?他要火烧盈水河?”

王员外点头道:“是啊,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他却敢以此来和我打赌。我就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大叔,你帮我想想,他能想出什么诡计,把这盈水河给烧了?”

胡大叔笑道:“他要火烧盈水河?那是脑子有毛病啊!”王员外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这位季先生脑子绝对没毛病。他敢称自己百赌不输,那就说明他真有这本事。虽然未必是世间奇人,但绝对够聪明。他到盈水县来,已经连赢了三场,绝非浪得虚名。他既然敢夸下海口,只怕是心里有数。不然,又怎会掷出千两白银?

胡大叔沉吟片刻,说道:“他要火烧盈水河,这种荒唐事绝对不可能实现。我猜想,他一定会在文字上做手脚。趁着还有些时日,我就多翻阅此类文章,到时候亲自上阵,驳得他哑口无言,给咱盈水挣得一分颜面。”王员外听说胡大叔要亲自出马,心才稍安。

两天以后,郑三赶过来报信儿,说季先生带着人在河边的荒地上盖砖窑呢。王员外惊问道:“他盖砖窑干嘛?”郑三摇了摇头,说他也没想明白。王员外不知道这季先生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急忙赶过去。果真,季先生正带着人忙碌着。季先生看到他,迎过来,笑呵呵地说道:“王员外,你看,我可准备火烧盈水河了。”王员外左看右看,季先生也不过是要盖个砖窑,很普通的砖窑。他想不通啊,这跟火烧盈水河有什么关系?他疑惑地问道:“我看你盖的是个砖窑。你难道要把盈水河放到砖窑里烧?”

季先生哈哈笑道:“王员外,你真能想。我要是有那本事,就不用如此费心竭力地忙乎了。不过这事儿,还真不能告诉你。”季先生狡黠地笑笑,不肯说了。

王员外赶忙去找胡大叔。胡大叔听他讲完,反问道:“你觉得他盖砖窑是要干嘛?”王员外就笑:“砖窑自然只能烧砖了。我还真不信他有那本事,把盈水河变小塞进砖窑里给烧了。”胡大叔却喃喃说道:“聪明,绝顶聪明!”王员外听出胡大叔是在夸季先生,忙着问道:“大叔,你想到啥了?”胡大叔说,如果他没猜错,季先生就是要跟他玩一个文字游戏。河是由啥组成的?可不就是水和土嘛。他把土和水放到砖窑里烧成了砖,你能说这不是盈水河的?季先生既然敢这么做,心里肯定就有底,一般人怕是说服不了他的。王员外忙着说:“大叔啊,不瞒你说,甭说别人了,就我这笨嘴拙舌的,也不见得能说过他。这事儿还就得指望你了。”胡大叔点点头说:“要说狡辩,他未必胜得过我。”

胡大叔虽是应了,可王员外的心里反倒更没底了。这个季先生,不会再想出什么幺蛾子吧?他再三叮嘱郑三,一定要盯紧季先生。郑三每天晚上都来跟王员外汇报,把季先生一天的活动都讲一遍。季先生带着人盖好了砖窑,然后就挖河泥烧砖了。没过一个月,盈水河边就摆起了上百垛砖。

这时,季先生又做出了一件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事。他带着人在河堤正中挖出了一道丈把深的大沟,就像是把河堤整个剖开了,然后在沟中砌起墙来。

王员外闻讯而至,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季先生见他过来,迎上来,笑呵呵地说道:“王员外,又来看看?”王员外讥笑他:“你是要把这盈水河包起来烧吗?”季先生点点头道:“王员外真是机敏过人,我的计谋被你看穿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先用砖把河道固定好,然后在下面挖洞,在洞中架起柴火来烧,可不就是火烧盈水河了?王员外,你输定了。”说着,季先生就得意地笑起来。

王员外一下就傻了眼。按季先生所说的,那可不就是火烧盈水河吗?那他真是输定了。一千两银子事小,关键是输得颜面无存啊。他一时没了主意,匆匆来找胡大叔。胡大叔一听就跳起来:“天呐,季先生是鬼呀,居然能想出这样的鬼主意!”王员外哭丧着脸说:“是啊。真要按他说的,那我就输定了,咱们盈水县也输定了啊!”

胡大叔皱眉沉思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有了!”王员外忙问:“咋了?”胡大叔说:“他不是想挖洞吗?咱就让他挖不成。他要在河下面挖洞,咱就在上面挖河床,让河床变深,他的洞总不能挖得比井还深!”王员外一想,是这么个理儿。

事不宜迟,他赶紧高价聘请了十几个人,一次次潜入水中,把河道挖深。

季先生见了,惊叫道:“王员外,你干嘛?没有你这么做事的!”王员外得意地笑着说:“你就往下挖深一点啊。”季先生急得跳脚:“再挖深就到水层了,一挖就塌!我真不该把实情告诉你。我的一世英名,就毁在你手里了!”

看到他那猴急的样子,王员外得意地笑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两月之期。王员外丝毫不敢懈怠,请了十几个人,日日都到河下面去挖。胡大叔那边也没闲着,把相关文献都找出来读,还到河边看了几次,揣度季先生到底还能变出什么花样。但季先生似乎是黔驴技穷了,倒没有啥新动作,这反倒让王员外心里不踏实了。

很快就到了约赌之日。天刚放亮,众人就纷纷围拢来看热闹。王员外和胡大叔也早早地来到盈水河边。魏一林带着赌银也来了。太阳已升得老高,却不见季先生的影子。王员外喊过郑三,让他去寻季先生。郑三去了一个多时辰,回来禀报说,季先生住的地方已是人去屋空。

胡大叔笑道:“他是认输了。”

王员外倒觉得好没意思。

众人一见没好戏可看了,正准备离开,却听有人大声喊道:“水来啦!”众人齐聚目光向盈水河上方望去,却见浊浪滚滚,带着雷霆之势奔涌而来。只因刚才众人议论声太大,才淹没了水声。众人都知道这水的厉害,纷纷转身就跑,怕水浪打到自己。盈水河的上游在太行山里,每逢大雨,极易成洪,洪水便会顺着盈水河滚滚而下。偏偏这盈水县又地处平原,河堤松软,洪峰一冲,便堤溃水溢,泛滥成灾。

而今年这洪水,似乎来得更加猛烈!

刹那间众人已跑得极远,感觉到安全了,这才停下脚步,扭头去看,并不见有水追来,心下大奇,寻个高处望去,却见那洪峰已向下游滚滚而去。有那眼尖的,看到堤岸,不觉惊叫起来:“那河堤怎的成了青砖砌的?”众人凝神看去,这才发现急拐弯处的河堤已变成了青砖的。青砖自然要比土结实,难怪河堤没有被冲塌。

胡大叔忽然叫道:“季先生救了咱们!”

众人即刻就明白了。季先生说是要固堤掏洞,其实是砌起了一道青砖堤岸。青砖用江米汤和鳔胶灌缝,夹在土堤之中阴干,连成了一体,洪峰虽猛,却冲不垮。更何况,他又计骗王员外把河道挖深,畅通了水路,才让盈水百姓躲过了一劫。

王员外如梦初醒。

后来,盈水百姓感念季先生的恩德,想尽办法去找他,但始终没寻到他的踪影。看来,季先生是不想讓人找到他,或者,这个姓氏也是假的。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百姓们心里清楚,季先生是个大好人。

盈水县志中,便记载着这桩奇赌。

王员外虽是赌赢了,但也不好意思要那一千两的赌银,连同自己的本银一道,捐给了县里,专门用于烧砖砌堤。

从那以后,一向猛如恶兽的洪水,竟温顺起来,盈水县也成了有名的鱼米之乡,素有“小江南”之称。自然,这都是后话了。

〔特约编辑 缪 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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