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愤的“狮语者”

李斑子

来自南非的凯文·里查德森因为与“百兽之王”——狮子建立了超越种群的深厚友谊，被媒体誉为“狮语者”。

“狮语者”是如何炼成的

和别的传奇不同，凯文不是一出生就在狮子堆里长大的。他出生于南非城市约翰内斯堡的郊区，那里没有草原和丛林，只有人行道、红绿灯和社区公园。要想看狮子，只能去动物园。凯文也做过把青蛙藏进口袋、用鞋盒养鸟这些充满童趣的事。只是那些青蛙和鸟儿最后都没有和他成为好朋友。

凯文第一次见到狮子，是在约翰内斯堡动物园。栅栏里边的“百兽之王”朝着人群发出巨大的吼叫声，小凯文当时就被那充满力量和威严的声音震撼了。大概就是那时在兽群里多看了狮子一眼，从此，凯文再也没能忘掉它们的样子。

爱上狮子的男人肯定都有点年少轻狂，凯文上高中时，就曾说服爸妈带他去野生动物保护区度假。考大学时凯文报考了兽医专业，在入学考试的卷子上写下了“与动物在一起时的激情比学习成绩更重要”这样的句子。因为没有被录取，后来他转报生理学和解剖学，总算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不过毕业后却因为有一副好身材而成了私人健身教练……命运的轨迹就这么一点一点让凯文远离狮群。

直到有一天，凯文的一个客户做零售业发了财，买下了南非最早的狮子园，热爱狮子的凯文顺理成章地被客户“忽悠”进了狮子园。在那里，他遇到了两只7个月大的小狮子——Tau和拿破仑。他当即被两个小家伙萌翻了，他说：“我被它们迷住了，每天都去看它们。”

在这两头小狮子还小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欺负它们一下，强行与它们拥抱或者在它们需要安静的时候打扰它们。但凯文一直很尊重它们，克制住人类天性中的控制欲，像对待老朋友一样呵护小狮子。正是这种在狮子年幼时建立的亲密关系，让凯文和这两只狮子有着家人一般的感情。

在我们的常识中，想要驯服充满兽性的野生动物，通常需要带上棍棒和锁链，恩威并施才是正常套路，并且很多动物园和马戏团都是这么做的。但作为一个自学成才的动物研究学者，凯文表示：“不能通过恐惧来控制它们。”他和野生动物的相处方法，打破了专家学者们提出的安全规则——他凭的是爱、理解和信任。

凯文知道野生动物像人一样，也有个性和情绪，它们会高兴、愤怒、不安。他说：“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对它们敬而远之，如果它们心情不大愉快，就要给它们留出空间。它们不高兴时你硬凑上去，那就是自讨苦吃。”

“我用了16年，学会了如何和狮子们一起快乐地成长，而现在它们真正接受了我。”凯文说。

所以，你可以在流传的照片和视频中看到，凯文在空旷的荒原上呼唤狮子的名字时，狮子们就从草丛中钻出来，给凯文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和狮子在一起打闹，甚至可以扮演猎物让狮子们练习捕猎。在他看来，狮子张开的血盆大口只是伙伴跟他开的小玩笑。这些平时让人闻风丧胆的狮子在凯文面前就像家猫一样温顺。

凯文独得狮子的恩宠，草原上的其他动物自然也很愿意和凯文做朋友。猎豹、鬣狗、棕熊等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野生动物，都纷纷在凯文面前撒娇卖萌。

多数时候，这些“好朋友”都愿意躺在凯文身边任他拥抱、抚摸、亲吻，它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南非的大草原上，看云卷云舒……

血色产业链

然而，好景不长。

凯文·里查德森“狮语者”的身份随着他和狮子亲密接触的影像资料广泛流传而确立。大多数人看完这些影像资料后，除了替凯文捏一把汗之外，心里还是非常羡慕凯文的，毕竟他是被狮子选中的男人，而这是多少人孩童时的梦想。

一些商人在读懂了人人都想和狮子亲密接触的心理后，看到了这里面存在的巨大商机。于是，一条血腥残忍的野生动物产业链在南非悄然而生。

一开始，为了满足游客的需求，凯文在自己的狮子园里开设了一个名为“小狮子世界”的游客互动区，让游客们尽情地和小狮子们亲密接触，慕名而来的游客踏破了狮子园的门槛。这是一个非常赚钱的项目，周边的动物园自然也不甘人后，纷纷开设了类似的互动区。

那么，问题来了——小狮子不够用了。

在这之前，许多动物园的小狮子来自野外。但由于地盤渐渐被人类“吞并”，狮子们的生存空间变得越来越小，非洲野生狮子的数量在过去20年间骤减了40%。为了保护这些珍贵的生灵，南非政府推行了一项政策：在野外发现没有父母的小狮子时，人们可以把它们带到动物园抚养。

聪明的人类利用了这项政策中存在的漏洞。首先，他们开设狮子养殖场，把成年狮子们放在一起配对，在它们生下小狮子后将小狮子强行抱走，卖给有需要的动物园——这样，小狮子就是合理、合法的“孤儿”了。对此，动物园管理人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源源不断供应的小狮子能让他们实实在在地赚钱就行。所以，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狮子养殖场在南非越开越多，整个行业最鼎盛时，南非拥有超过160个狮子养殖场。

而小狮子总会长大，大约到6个月大时，它们已经长到一般人抱不动的体形了，也不再像两三个月大的小狮子那样温顺。于是动物园另辟蹊径，为稍大一点的狮子开设了“狮子走廊”互动区，让游客在狮群中行走，这种场景看起来很拉风，所以游客们也乐于接受。

但是到两岁以后，狮子们再也不会“任人欺负”了，与它们互动变成了一件很危险的事。所以，它们会被送到养殖场去当生育机器，生下更多的“孤儿”小狮子。一时间，南非的各大动物园出现了动物比游客还多的“繁荣”景象，小狮子多到动物园都快装不下了。

因此，一些成年狮子就会被送进狩猎场，成为一些有钱人的猎物。在那些狩猎场里，成年狮子被坚固而高大的铁丝网围起来，等待它们的不再是顾客的抚摸和拥抱，而是漆黑的枪眼和一颗颗无情的子弹，它们无处可逃。即使有少数狮子侥幸冲破铁丝网，也会身负重伤，最后难逃被抓回的命运。

这样的狩猎行业，每年能给南非带来1亿美元的利润。狮子们则成为这“繁荣”背后的牺牲品，它们从出生到死去，生命就这样被人类牢牢地掌握在手里。

漫长的救赎之路

2005年的一天，凯文如往常一样到狮子园去上班，却意外地发现他最爱的两只狮子——梅格和艾米不见了，原来是狮子园的经理把它们卖给了狮子养殖场。这两只狮子是继Tau和拿破仑后，与凯文相处时间最长的狮子，它们刚生出来便被母亲抛弃，是凯文亲手把它们从河里救了起来。

凯文接受不了它们被送去养殖场的事实，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梅格和艾米终于被要了回来。但这时凯文意识到，梅格和艾米只是许多狮子中的幸运者，在南非的土地上，还有千千万万的梅格和艾米在绝望中受尽折磨。而这一切虽然不是他亲手造成的，但他作为“狮语者”的强大影响力显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说：“从这一刻起，我才意识到，我掌控不了我爱的这些动物的命运。这是一条让无数动物的命运走向黑暗的产业链，而我是其中的一环……”

自梅格和艾米的事情發生后，凯文和原来的雇主彻底分道扬镳。在朋友的帮助下，他在家乡约翰内斯堡买下一块农场，并改造成一个野生动物园，安顿那些跟随他的野生动物。同时，他也不忘救助那些准备被送到养殖场和狩猎场的动物，他救出了超过30头狮子，还有一些黑豹和鬣狗。直到这个由农场改造的动物园再也装不下那么多的动物了，他又为它们找了一块更大的地方。

为了让狮子们不再被人类肮脏的交易伤害，凯文做了很多努力。他拍了十多部宣传片，其中多次谈到南非幼狮互动产业带来的问题，还有残忍但又大行其道的狩猎场。他还出书揭露狮子产业的黑暗面目。他不停地举办各种讲座，呼吁大家关注南非狮子的悲惨命运。他通过媒体告诉游客：“抚摸幼狮不是疼爱它们，而是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他还建立了一个野生动物保护区，召集志愿者把被遗弃的狮子送到这里来接受妥善照顾。

但这些努力并没有让狮子身上背负的血色产业链土崩瓦解。在非洲，每年仍有数以千计的狮子被送进繁殖场充当生育机器，或者被送进狩猎场成为毫无尊严的猎物。最悲伤的事情发生在2015年，非洲最著名的狮子王塞西尔惨遭一名美国牙医割头剥皮，它先是被十字弓所伤，在负伤逃窜近40个小时后，被一名美国牙医一枪打死。这一枪，价值5万美元。

牙医与被斩首剥皮后的塞西尔合影的那张照片，凯文没忍心看。那几天，他不再是世界闻名的“狮语者”，他只是无数愤怒的动物爱好者中的一员。后来，在一次媒体采访中，这个爱狮子爱了大半辈子的男人说出了这样的话：“如果可以让南非的幼狮展和狩猎场都停掉的话，我愿意失去我所有的狮子。”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读者·校园版》

2017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