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中的疾病模式与社会意义

2017-12-29 15:25王子露
求知导刊 2017年29期
关键词:社会意义聊斋志异疾病

王子露

摘 要: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共有491篇,其中故事写到疾病的占据十分之一。文章通过对这些故事进行梳理,总结出《聊斋志异》中的故事大致五类模式,剖析作者背后所隐喻的主旨,探究其文学价值和表达的社会意义。

关键词:聊斋志异;疾病;社会意义

聊斋志异中牵涉到疾病药疗的达到56篇之多。疾病,在蒲松龄的笔下或出现于篇首,引出某段离奇故事,或置于文中推动情节发展,或在文末明旨点题。在他的笔下,疾病也“恍惚幻妄,光怪陆离,皆其旨所存” ,是为刻画人物,表达作者的社会理想、道德价值观念服务的。《聊斋志异》中的疾病有以下几种主要模式。

一、男女偶遇异性,相思成病

在这类作品中,一般都是青年男女因为偶然的机会碰到一位“意中人”,却得不到或者不能走到一起,从此患病。这种病是一种心病,自属“奇病”,按一般的疗法投以药力是不能奏效的。在这里,蒲松龄通过对这种相思之病的描写,旨在歌颂男女爱情和友情力量的伟大,赞叹这种自由恋爱精神的可贵。

先看《婴宁》。书生王子服在郊游时,见一女郎持梅,便相思慵睡,自此长病不起,投剂无效。后来当表兄表示要替他去寻找那个女郎时,王生“颜顿开,食亦略进”。等表兄哄他说找到时,他的病就全好了。这不是因情而生的相思病还是什么呢?《花姑子》里的拔贡生安幼舆,夜投华山谷一人家,遇香獐精花姑子,后求聘不得,自此“得昏瞀之疾,强啖汤粥,则唾容欲吐”。病因何起?从安生“溃乱中辄呼花姑子”可知矣。寄生(《寄生附》)看见郑秀才女儿闺秀,“心切爱慕”,积久成病。后来媒人把个漂亮的张五可说给他,他不答应,说:“医不对症,奈何?”他仍死死恋着闺秀。所以媒人也笑他:“守死而待之,不亦痴乎!”三篇均有一个“痴”字,道出世间多少男男女女为那一份崇高而美丽的爱情所病、所累、所苦,何其感人!

蒲松齡对爱情是褒扬、歌颂的。在他看来,纯洁的男女爱情是值得赞颂和提倡的,所以他们最终都有美好的结局。

哪个男儿不钟情?同样,哪个少女又不怀春?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也写了这类女子。比如《胭脂》中的胭脂,一日送闺中好友,见一美丽少年(鄂生),翩翩少年正是她的意中人。后来思念少年,“邑邑徘徊,渐废饮食,萦念颇苦,寝疾辍顿”,典型的为情所病!在《寄生附》中,两个女子都为“意中人”寄生而病倒。她们喜欢对方,便从表情和言行上大胆地表露出来,即使受到干涉(如闺秀的父亲阻止)也不反悔。

二、贪色贪食不恭,警示而病

先看轻佻风流者。方栋(《瞳人语》)恃才放旷,才子风流,因尾随狐女被其扬起的灰尘弄病眼睛,自此左眼生翳,右眼起旋螺,百药无效。罗子浮(《翩翩》)因父母早亡,素无家养,长大喜狎娼妓,终致得疮被人驱逐流浪。如果说这些只因为他们轻佻风流而得一些小病,算是警戒,那么到《荷花三娘子》与《莲香》中,则隐含作者另外的旨意了。《荷花三娘子》里的宗湘若,见男女野合,待男的去后,便问女的:“桑中之游乐乎?”并启女衣。女实乃狐女,所以几次云雨之后,宗就得了病。后狐女仍强与之交,病愈重。在蒲松龄的笔下,那些穷困潦倒却品德优良的书生,最终都有幸福的结局。这固然是作者安慰天下书生要安心读书,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蒲松龄看透封建科考的黑暗,却到老都还想走这条路去做官,所以那些狐女、鬼女嫁书生,更多的是报偿书生们的十年寒窗之苦。但另一方面,他又认为,书生乃将来“治国之栋梁”,必须修身内省,有才却不可风流轻佻,也就是要有良好的家教与个人修养。这与前面书生大胆追求女性是有区别的。所以这些书生们为什么得病后来又能痊愈呢?简言之,还是爱情。是因为书生们在与狐女、鬼女的交往中产生了爱情,这样是可以赦免他们的罪孽,并医好病的。

第二类是好色贪酒爱赌之流。在《僧孽》中,张某的哥哥当了和尚,却“广募金钱,悉供淫赌”,所以在阳间此人疮生股间(刚好罚其淫)且脓血崩溃,不得不将自己挂足墙上,直到阴间也如是。

第三类是贪食之辈。孙进士(《太医》)得病快要死时,被太医救活。后不听太医嘱咐赴宫宴,贪吃熊掌,立毙。《禄数》中的某显者也是如此。

第四类是对神不恭。《齐天大圣》中的许盛,不信神灵,得恶病依然不信。神也莫奈其何,只得转到其兄身上,许盛仍不信。哥病死后,他由忍耐转为控诉。蒲松龄在这里写许盛的控诉,实际上是褒扬他敢与神灵抗争的无畏勇气、深挚的手足之情和一人做事一人当的侠义气概,同时也在揶揄佛道神鬼,表示了对鬼神的质疑。

总之,这一模式均属个人修养方面的问题。在褒贬之间,作者以病写出了自己的一些观点,那就是作为社会中人,要重视个人的品德修养,做到爱而不淫,食而不贪,信而不迷,这样才对这个社会有利,对自己有益。

三、为人不仁不义,报应患病

先看处于封建家庭关系中的不仁之人,他们往往表现为妻妾争宠而倾轧斗争,为争夺家庭财产而挖空心思,以致祸起萧墙。《阎王》中的李长久的嫂子是个悍妒之妇,自己丈夫的妾生孩子时,她利用接生的机会,暗地里用针刺在妾的肠子上,使得妾的脏腑痛了三年多。悍妇自己也遭报应,臂生恶疽达一年之久。在《邵九娘》中,同样也是悍妇的金氏,利用各种方式逼死了自己丈夫娶回的两个妾。后当丈夫娶回邵九娘时,她故伎重演。但九娘将恩报怨,终于感化金氏。金氏后来得了心病,“面目皆青”,很严重,需要九娘用银针去刺,情况才会好点。

蒲松龄说过:“女子狡妒,其天性然也。”在男权主义盛行的封建社会,像李长久的嫂子和金氏这类女性,采用这些手段反抗,客观地说是对封建社会伦理道德的挑战。在“一夫多妻”制中,原配的爱情与尊严一旦受到侵犯时,她们是有权而且应该进行反抗的,“悍妇们的悍妒行为实际上是对悍妇个体所处的封建婚姻家庭体制内不公平问题的一种集体性抗争。”但她们的可悲之处就在于冲不破“夫为妻纲” 的牢笼束缚,不知道问题的根源是因为那个腐朽的社会制度,所以斗争的矛头便错误地指向了自己的同类——妾。她们的斗争不是与男性争夺,而是靠牺牲同伴的幸福甚至生命作为惨重的代价。

在家庭中,还有一类易为不仁之事,可能是财产问题。试看《果报》中的某甲,先前为贪伯父家的财产,答应做他的儿子。等伯父死了,拥其田产,不愿做子;后来又贪叔父家财产,故伎重演。在封建社会中,对这类投机取巧之辈,虽然与伦理、常理无悖,但他们确实又在做不仁不义之事!在蒲松龄看来,这类人也不能让其抱恶逍遥,而应该让他们“断子绝孙,剖腹流肠”而死。

以上讲的还是家庭关系,到了《骂鸭》,则是对邻里关系的一番思索。某小偷偷鸭,身生鸭毛,被骂方脱。

总之,在这一模式中的不仁之人,别人不大好管,但直观去看,又是不对的。所以蒲松龄借助因果报应,使得恶者从善,体现出作者以美、善为主体的审美观。从《聊斋志异》可以看出,蒲松龄的眼光早已穿透历史,其特征表现为审美的超越性——对人类文化发展的最终认同。他和当时的许多哲学家、思想家、文学家一样,探索着中国未来之路。他提出的三个重大社会问题,这里便有两个:一是反映政治黑暗腐朽。比如写小偷,写恶人,大揭当时“康乾盛世”下的烂疮疤,“含有讥讽满人、非刺时政之意”;二是反映封建社会妻妾之争、嫡庶之斗的矛盾状况。但是,总括起来看,蒲松龄只能通过因果轮回与报应,来匡恶扶正,提倡某些美德。显然,这些想法还是比较幼稚的,甚至带有一厢情愿的虚幻亮色。

四、为昭关系处理原则设病

在《聊斋志异》中,经常有些人不明原因地突然得病。虽然我们也无从考究,但有一点很明显,这些人得病,也都有作者的用意。通过得病而展开故事,在故事中再看出作者对人际关系、道德关系的一些看法。

第一种是陌生人交往,需从“善”出发。《刘全》与《汤公》里,两个从善之人,即便被误捉到阴间,却可以还生。《汤公》里的汤聘也是这样,文中有一段描绘汤聘临死前状况的句子,所叙善恶带来的心灵影响,就是连他当年探小雀而毙之的不善小事也不能放过!如此说来,又有谁还敢为恶呢?从这里可以看出,因果报应在当时劳动人民心目中是根植很深的,它与社会舆论道德、国家机器等一样,具有巨大的震慑力与警戒力。而它的惩罚作用到底有多大,只能算是人们一种唯心的或者说是浪漫的联想了。

第二种仍然属于陌生人之间的关系。作者认为,这两者之间的交往要具有“以己推人”的思想。《顾生》中的顾生得眼病,肿痛难耐,后闭眼便走入一种幻境。幻境中他与世子对饮时,告诉眼病,世子即命太医取药为他医治,待睁开眼睛时,发现眼病已好。

第三种是翁姑婆媳的关系。这种关系直到今天也一直相当微妙,较难处理。比如《鬼作筵》,杜生的妻子久病,阳寿已尽,四鬼要来捉她。其公公在阴间想设宴款待、贿赂四鬼,为儿媳乞阳寿,所以要儿媳到阴间去帮助婆婆做饭。却不料儿媳贪小便宜,想偷走公公的一锭银子。人与人交往要讲究信任和坦诚,不能贪小失大。这就是寓意所在。

第四种是父子关系。《柳氏子》里柳氏的儿子得了病,儿子百般刁难父亲后寻死而去。几年后回来时,大骂父亲为老畜生。原来儿子前世曾与父亲合作经商,后来父亲偷偷能否人家的钱财,所以那人便投胎做了儿子来折磨他。这里儿子确实成了父亲的“讨账鬼”。

第五种,夫妻之间守信用,坦诚相待,不能欺骗对方。《武孝廉》中石某得了病,狐女以药丸医治好,并嫁给他表示永远相爱。后石某却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背弃前盟,聘王氏女为继室,并企图谋杀狐女。狐女怒而从石某肚内取出药丸而去,石某死。故事說明的就是这个道理。

总之,从这一模式可以看出,蒲松龄强调人际关系中,是应该从善心出发。这种“善”是与“恶”既相联系又截然对立的美学概念。它不应当渗入“道德的成见与商业价值” ,它能超越“世俗所要求的伦理道德价值”。美就是善,善就是美。蒲松龄正是把“善”作为人性的本质加以理解并诠释,他瞩望的是人类文化追求的终极目的。

五、为验孝子之心,设置异病

孝顺,是蒲松龄笔下所要表现的重要的伦理道德之一。常言道“久病无孝子”,但蒲松龄通过记叙那些父母病久,子女仍然能孝顺,而且孝顺得非同一般的典型事例,表达出蒲松龄道德思想的取向。

霍桓《青蛾》的母亲得病时只想吃鱼,但四周近地都没有。孝顺的霍生便昼夜不停地赶往百里之外去购买,使“母亲病痊”。同样是珍贵的东西给久病的母亲吃,《聊斋志异》里又写了两件结果截然相反,在今天看来近似“愚孝”的事情,这便是《孝子》《乐仲》中孝顺的儿子割自己身上的肉,一个熬为母亲敷疽,病好;一个给母亲吃,病稍好时,这位平素吃斋的母亲后悔自己破了戒,终于死去。后果看似完全不同,但实际上是一样的。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孝”一直占据着重要的地位,由此推及的“三纲五常”也包含有强烈的孝的思想,它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儒家文化思想占统治地位,生产力不甚发达的国家来说,在保障人类衍生、促进社会稳定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尊老爱老,是晚辈应尽的义务和美德,符合人类发展和人性需要,所以蒲松龄对孝很重视,抱颂扬之态。所以霍桓后来遇上仙女青蛾得好报。《孝子》中的周顺亭在肋间割肉,既不怎么痛,又没有多少血滴下来。乐仲的母亲后来死了,却成了仙,算是因死得福。在《青梅》中,孝子张介受自己吃糠和稀饭,却买鱼和猪蹄孝敬父母;父亲病了,他背父亲上厕所;父亲的便液沾污了他的衣,他偷偷地出去洗干净。所以这等孝顺之人,漂亮贤惠的狐女青梅会爱他嫁给他,“识英雄于尘埃”,并助他当官、发家。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借鬼神故事隐喻大义。“其文则庄、列、马、班,而其义则窃取《春秋》微显志晦之旨,笔削予夺之权。可谓有功名教,无忝著述。”通过对几种疾病模式的文本研究,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的匠心独运。这些与病有关的“志异”,正饱含作者的人生经验与审美理想的哲学概括。他认为他的思想代表当时广大生活在最下层劳动人民的愿望。他对品质道德的要求和真善美的评判,因为从劳动人民中来,所以更准确、更高尚、更深入。虽然因为时代的局限和他自身的矛盾,他的一些模式里出现了虚幻和唯心的情况,但这并不影响其思想内容散发出来的光芒。在《聊斋志异》中,作者以疾病或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或塑造不同人物(狐鬼)的形象,或针对当时的社会生活,通过一些故事发表自己的见解,描绘出一幅幅世俗画卷。但这些都是为表达一个共同的主题服务,那就是蒲松龄在看清当时社会三大弊病之后,一直尝试着为当时的中国社会找一剂疗方。这个疗方他想到了要从制度上找,却因为自己生活的环境和时代的局限、哲学思潮等诸因素的限制,探求而不能深入。甚至他在反对那个制度的同时,还对其抱有一定的幻想。比如他希望有清官出现。另一方面,他更多的是从人的因素去寻找。这就是希望人人都能遵规守纪,从仁从善,真爱坦诚,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与学识水平,处理好各种人际关系。他希望通过重构社会关系,使当时社会重新组建,并朝前发展下去。如果有人不这样做,就必将遭到病魔的折磨与惩戒。《聊斋志异》的作者正是期望通过“复归”传统,从恢复人性本质和道德完善中寻求社会的发展与进步,即通过“人的重造”和“社会精神”的创造,以求社会的重新构架。

参考文献:

[1]蒲松龄.聊斋志异[M].北京:中华书局,2013.

[2]蒋瑞藻.小说考证拾遗[M].北京:商务图书馆,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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