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狗江湖

李濛

小区里的宠物多到可以组建一个社会，这样说真的毫不夸张。我们小区里居住的大多是退休的老北京人，他们不和儿女住在一起，也不需要帮忙照看孙子，为了打发这异常悠闲的岁月，便都养了猫狗来解闷，其中很多住户甚至养了不止一只。每到傍晚时分，各家的狗狗就被主人带着来到草地上舒展筋骨，主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着菜场里豆角的价格，那些被解开绳索的狗狗则明里暗里地进行着权力阶层的争夺与博弈。

既然是社会，那一定存在着一条维系其运行的规则。小区里的宠物社会不似人类社会那般复杂，但也不像野生动物弱肉强食那般残酷，它仅靠着一条简单又有效的“欺软怕硬”，就构建出一幅妙趣横生的宠物众生相。我家的狗狗黑子体重6公斤，四肢虽短小却有力，在小型犬中属于壮硕的类型。除了追追麻雀和苍蝇，黑子还酷爱在遛弯的时候突然像一枚炮弹似的蹿出，把体型娇小的吉娃娃或博美吓得四处逃窜。它一直把“小个子”追出好远才停下来，神气活现地昂着头，翘着尾巴，仿佛在宣告着脚下这块草皮的主权。

但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黑子方才还把吉娃娃追得落荒而逃，紧接着就被两只幼年哈士奇前后夹击了。面对哈士奇的纠缠，黑子瞬间没了方才的气焰，两只大耳朵耷拉下来，尾巴紧紧地夹在屁股里，它闪烁不定的大眼睛望向我，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哀求声，渴望主人能够施以援手，但我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人总是笑眯眯地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黑子被哈士奇按在地上一顿胖揍。

小型犬虽然在体格上落了下风，但一些聪明的小狗却能团结一致，抵御外辱。小区里的一位大哥养了三只蝴蝶犬，这三只小狗不但体型和毛色相同，甚至连花纹的形状都一模一样。每次出来散步时，都由一只蝴蝶犬打头，另外两只一左一右跟在后面，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等边三角形阵势。只要有其他狗来犯，不论体型大小，蝴蝶犬们都能立刻将其围在中间，冲它大声吠叫，然后伺机攻击其疏于防守的部位。靠着这样的战术，这三只蝴蝶犬越发威风凛凛，一度成为小区里最不好惹的地头蛇。

虽说狗狗们在一起时大多是欺软怕硬的相处模式，但不知是不是跟人类混久了的缘故，它们竟然也推崇尊老敬老的美德。我们刚搬来不久，就结识了小区里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大爷。大爷平日赋闲在家，每隔三四个小时就会抱着那条养了十九年的京巴出来散步。大爷慈爱地望着蹒跚的老狗，待它走不动路时，就俯身将它抱在怀里。老狗叫多多，是这个小区里当之无愧的寿星，虽然身形瘦小，却没有任何狗会在它面前造次。不論是硕大的成年金毛犬，还是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吉娃娃，只要遇到多多，便都会立刻收敛脾气，乖乖地让出一条路来。我曾跟大爷打听过多多的长寿秘诀，大爷透露多多不爱吃肉，平日里以素食为主。我们惊诧不已，从此看多多似乎又多了几分仙风道骨。

除了遛狗和遛猫的，小区里甚至还有遛鸡的，不是毛茸茸圆滚滚的小鸡崽，而是昂首挺胸的大公鸡。把公鸡当宠物养的是一位大娘，起初大娘每天都会带着她的鸡到楼下走上两圈，但招架不住好奇的狗儿们时常骚扰，刚刚尝过自由之味的公鸡不得不又缩在阳台一隅过起了圈养生活。

炎热的夏季，我喜欢在深夜时分带着黑子下楼散步，没有了其他狗的掣肘，黑子自由自在地跑着，仿佛整个小区都成了它的属地。我们就这样享受着漫无目的的闲逛，偶尔会遇到一两位在通廊下纳凉的大爷，他们看到黑子后嘴里发出“啧啧”的逗弄声，边摇扇子边说道：“嘿！这小狗半夜出来耍，真够精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