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赵德才

2018-01-08 08:51马贵明
小说林 2018年6期
关键词:土坯德才干活儿

主持人语:本期马贵明的《寻找赵德才》,读后让人动情。几十年,怎样的一个人能让另一个人不停地在岁月中追寻他的身影?小说构思十分细密,故事虽简单,却强烈地拨动人的心弦,让人跟着作者的心绪去追怀旧时光。那时的人活得那么“纯”,心能贴得那么近,彼此的信任轻易就建立起来,一个少年就能跟一个几乎陌生的成年人“办大事”,互相没有芥蒂,这使得现在的“我”近乎“变态”地对“赵德才”这个名字敏感。

用简单的故事去探讨当下人与人关系的大问题,这是现代人对生存状态的反思,更是对淳朴人际关系的呼唤。

高盛荣的《小乾坤》,写的是另一种婚姻。乾坤为阴阳,为男女。现实中的夫妻也许就像故事中的老两口,初始没有爱情,终结尚有亲情。在这乏味的婚姻中二人都有所悟并实现家庭地位互换,先是说一不二的男人在老妻患病后像奴仆一样尽心对待女人,而后女人在男人身后将他的“爱情”还给他。

乾坤互转,在生命最后的旅程中,夫妻都尽力将对方最想要的东西交还给他(她),偿清心里亏欠了一生的“债”,给对方也给自己留一份心安。也许,平淡的生活就在这样的“小乾坤”里彰显其醇厚滋味。

熊伟的《烟灰缸》颇有意味,小小的烟灰缸看似不起眼,却牵扯出几个人的本底色彩和处世态度。小说的铺垫处理得很巧妙,胡科长由对老领导所赠烟灰缸爱不释手,到接受“快递”昂贵烟缸,都像极官场的贪腐节奏。但结局出人意料,私心太重套路颇深的保安不仅没能把自家亲属安插进来,反而遭辞退,而保洁员却因自己的朴实为老公赢得了一份工作。胡科长无疑是一个清正智慧讲工作方法的好官,成为故事的最大亮点。

——特约栏目主持:袁炳发

我小时候的爱好和别的小孩有一点不一样,除了弹琉琉儿、看小人书之外,更喜欢看木匠做活儿。每当我遇到木匠干活儿,在旁边一看就是几个小时,那种刨子摩擦在木板上的声音特别悦耳,长长的如纸片的木刨花会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暑假里的早晨,我还在朦朦胧胧的睡梦中,刺——,刺——推刨子的声音把我唤醒。我快速地穿上衣服,从锅里抓一棒刚刚烀好的包米,循声而去。我在邻居的大门外看见一个木匠正在案子边,用力地推动着刨子,前腿弓后腿蹬,每一次双手推动着刨子向前的时候,从刨床飘出来的长长的刨花,像彩带在空中慢慢舞动着飘落了。

看了一会儿,我有些忐忑地走进了邻居的院子。之所以忐忑,是因为有些木匠或者是手艺人不喜欢被别人打搅。这个木匠瞅了我一眼,继续干活儿。他用刨子刨了几下木方,用手拿起来,闭上一只眼睛看木方刨得直不直。他看木方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眼睛特别小。整个上午,我都在静静地看他干活儿,直到母亲喊我回去吃饭。

第二天,在木匠刚刚走进邻居的院子,我就跟了进去。木匠看见我,笑了笑说:你喜欢?

我点点头。

他说:你来两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自信地走到了案子边,拿起了刨子,在一个木方上推了几下。刨出的刨花虽然没有木匠刨出的长,但自己还是满意的。因为在此之前,我的一个远房二哥给过我一个刨子,没事的时候,我就找一块木板在上面刨几下。木匠又笑了笑说:还行,就是力气小了点。那一天,木匠和我说了很多话,告诉我还是好好学习吧,木匠是个很累人的活儿。

邻居喊他吃饭,我知道他叫赵德才。

以后的十多天里,我天天去看赵德才干活儿,有时候,比他去的还早。赵德才教我拉锯,说拉锯不能太快,快了不出活儿,还累人。还说……

那天早晨,我兴冲冲地去看赵德才干活儿,但没有看见赵德才的身影,他干活儿用的案子也不见了。邻居正在安好的窗户上刷油漆。我知道,赵德才的活儿干完了,人走了。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暑假就要过去了。我听母亲和父亲说我的一块五毛钱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后来,他们共同想到了刚放暑假的时候,我打的一百块土坯。当时的土坯是三分钱一块,一百块能卖三块钱,做我的学费绰绰有余。可是,还有两天就开学了,父亲并没有把土坯卖出去。从他们的对话里,我感觉到他们的焦急。于是,我决定找赵德才帮忙。

我记得赵德才说过,他住在西关五队渡槽附近。渡槽是当地有名的水利工程,我曾经和同学在渡槽洗过澡。还算顺利,我只问了五六个人就找到了赵德才家。赵德才正在院子里干活儿,看见我,愣了一下说: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有一百块土坯帮我卖了吧?

他放下刨子说:走,看看去。

我随他走到生产队的队点,他叫我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他笑呵呵地说:妥了,你拉来吧,三分钱一块。

我很高兴地说:好。

我刚走出去几步,赵德才喊我说:你有车吗?

我说:没有。

赵德才说:我家有,你拉去吧。

他说的车,是一种木棚胶轮的人力车,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也算是一个大件,一般也不会轻易借给别人的。

回到家,父亲上班去了。母亲说:不能骗你吧?

我说:不能。

于是,我们把土坯装上了车。土坯很大,有红砖的两倍。车子只装了六十块。母亲说再来一次吧。我试了试,分量很重。母亲要和我一起去,我拒绝了,是八岁的弟弟和我去的。路途有多远,我当时不知道,现在知道应该是接近五公里,并且路況不是很好。拉到第二趟的时候,我的背心完全湿透了,任凭弟弟如何使劲,也是走了两个多小时。当赵德才把钱递给我的时候,告诉我,有一块土坯碎了,扣了三分钱。我使劲地点头,说:没事儿,谢谢你!谢谢你!

我把钱给母亲的时候,母亲有些骄傲地说:我儿子能办事了。

那天晚上,母亲买了四两肉炖了一锅豆角。说两个儿子累坏了。

以后,我没有再见过赵德才,但我常常能够想起他对一个孩子的帮助。我工作以后,曾经去过渡槽赵德才住的地方想看看他,可是,那个地方动迁了。每逢遇到在渡槽附近住过的人,我都会问起赵德才。

很多年以后,在一个饭局上我看见了赵德才,我有些欣喜若狂地说起当年的事情。他说不是他。他会一点木匠活儿,但从来没有给谁做过窗户,也没有帮助过谁卖过土坯。我的记忆力是不会错的,赵德才的形象已经完全刻在我的脑海里了。但赵德才说没有,我也就没法坚持。

后来还有一次,我又遇到一个叫赵德才的,越看越像当年的赵德才,我又聊起帮我卖土坯的事情。赵德才说,我是木匠不假,我也帮助过我的亲戚做过窗户,但卖土坯的事情没印象。我说一定是你。我们聊得很热烈。我去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我听赵德才说:老马一定记错了,其实,我没帮助我的亲戚做过窗户,更没有帮助谁卖过土坯。

我开始怀疑我的记忆了,但还是决定继续寻找赵德才。

作者简介:马贵明,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有多篇作品在《百花园》《鸭绿江》《文学报》《海燕》《北方文学》等报刊发表。有微小说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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