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岩叔的秘密

2018-01-10 11:54王芳
少年文艺(1953) 2018年12期
关键词:母猴狍子猎枪

王芳

我的家住在金山村,是个背靠大山的小村落。村后是小尖山,小尖山可不小,山高林密,山林间还藏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崖洞,不熟悉地形的人进山可就危险了。当然,还是小孩子的我们更是不许单独进山,要是哪个小伙伴单独去小尖山,被大人知道了至少会挨一顿骂。

山上常有野兽出没。那时还没有禁止捕猎,村里的人会在农闲时上山,偶尔能打到野兔或者狍子,要是能打到一只野猪,那就挺不错的了。

我家的邻居老岩叔是村里打猎的能手,上山打猎几乎不会空手而归。他个子高高壮壮,一脸的络腮胡子。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他总爱用胡子扎我肉嘟嘟的脸蛋,逗着我玩,我东躲西躲的样子逗得他哈哈大笑。他家和我家只隔着一道矮矮的院墙,我一天天长大长高了,常常趴在墙头和他说话。老岩叔没有孩子,对我特别地亲,好吃的东西总有我一份。他一有空就会带我去河边捉鱼摸虾;给我做漂亮的会转动眼睛的蜻蜓风筝,给我做木头枪玩,给我讲古灵精怪的故事。我爹开玩笑说:“他叔,你就认小海做干儿子吧!”老岩叔可高兴了,大笑着说:“真的吗?可不许反悔哦!”就这样,我成了老岩叔的干儿子,老岩叔待我更亲了。

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老岩叔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爱多说一句话,也不带我玩了,好像在心里隐藏了什么秘密。不过,这秘密最终还是被我“破解”了。事情要从那年的冬至说起。

冬至那天,老岩叔一早就带着大黄狗旺财上山打猎了。后来天下起了雪,雪越来越大,听说暴雪还压垮了村头的茅草亭。

傍晚,老岩婶把饭菜做好放在灶台上,地炉里的柴火添了好几回,我也站在院子门口伸长脖子望了好几次,可小路上一直没有老岩叔和旺财的身影。夜深了,老岩叔还没回来,阿爸叫我先睡下,他说有旺财在老岩叔应该不会有事的,况且他也会等着老岩叔。

第二天一大早,我一起床就跑去老岩叔家,想看看昨天老岩叔究竟猎获了什么好东西?

院子里静悄悄的,老母鸡带着小鸡在啄食,旺财在狗窝旁懒懒地躺着,老岩叔吧嗒着烟斗坐在竹椅上,烟圈一串串升腾在空中,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看了我一眼,一声不吭。我正要说话,老岩婶站在堂屋门口悄悄向我摆摆手,我赶紧闭了嘴。

“老岩叔究竟怎么了?莫非昨天没有打到猎物就和自己置气?”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跑到狗窝逗旺财玩去了。

老岩叔果然没有打到猎物。只是从此以后,爱说爱笑的老岩叔变了,变得像个闷葫芦,吧嗒着烟斗在院子里转悠,在庄稼地里劳作,也不爱东家串门西家说笑了。他那把跟随多年的猎枪也挂了起来,任它蒙上一层细细的灰尘。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老岩叔肩上的口袋总是装得鼓鼓的,总是趁老岩婶赶集不在家,隔三岔五悄悄到小尖山上去一趟,回来口袋就空了。后来老岩婶发现了,问他怎么回事,老岩叔不耐烦地说:“甭操那份心,我又不是去做啥坏事。”于是,婶不敢再问了。

冬去春来。春天的一道残阳把大地染成金黄色,阳光从天空泼洒下来,树叶在风中闪着金光。在这春天的阳光下,老岩叔把挂在墙角的猎枪取下来,在黄昏的院子里,细细地擦拭着,擦得锃亮锃亮。我蹲在墙头看着老岩叔,心想:“莫非老岩叔又要上山打猎了?”可老岩叔闷声不响的样子,吓得我不敢多问。眼巴巴看他把擦得锃亮的猎枪又重新挂在了堂屋的墙上。

傍晚,燕子归巢,远处稻田飘来一阵阵稻花的香味。老岩叔静静坐在院子的竹椅子上,叼着烟斗吧嗒吧嗒,火星在黑夜中一闪一闪,老岩叔的脸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山里的风把一缕缕烟雾吹散开来,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抽烟的老岩叔不说一句话,眼睛定定地望着夜幕中的小尖山。

村子里人们暗暗议论,这金山村最好的猎人怎么了?以前他可是勇猛果敢的好猎手呀!

我也很郁闷呀!老岩叔好久没有带我下河摸鱼虾了,好久没有给我说一回笑话了。此前我们爷俩多亲多好啊!不行,冒着找抽的危险,我得弄清楚究竟咋回事。

一个周末上午,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初夏的风轻轻扯着我的头发。老岩叔背着鼓鼓的口袋出门了。我爹我娘也去赶集了。机会难得,我赶紧悄悄尾随着老岩叔。

出了村頭,走过小竹桥,老岩叔向小尖山走去。穿过一片野树林,老岩叔没有发现我。走到一处滴水的山崖处,老岩叔突然回过头,我赶紧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正暗暗佩服自己的机灵。这时,一个大大的影子横在我的面前,吓了我一跳,抬头一看,是老岩叔。

“小海,吃了豹子胆了,还敢跟踪你叔。”老岩叔对我大声吼道。

“叔,你都好久没有带我玩了,只好跟着你了。”我嘟哝着。

看我这样,老岩叔心软了,声音低了下来: “来了就跟着叔,千万不能乱跑,看到什么也不要多嘴!”

我赶紧回答:“晓得晓得,不敢跟别人说的,那不是找抽吗?”

我呼哧呼哧跟在老岩叔的屁股后头,钻进山林,越过沟坎,爬上了小尖山顶。在山顶的一个崖洞里,我终于“破解”了老岩叔的秘密。

山洞很宽敞,四周躺着许多乱石头,洞里暖暖的,洞顶有一个大大的天窗,有一束光从天窗里射下来,像一把手电筒从天上往地上照,照得洞里很明亮。偶尔还有几滴水从天窗飘落下来,像仙女撒下的珍珠。真是个好地方呀!我咂咂嘴巴看呆了。

正在四处张望着,只听见老岩叔打了声口哨,从石头后面便窜出来三只黄色皮毛的小猴子,它们和老岩叔像是久别的老朋友,有的跳到老岩叔的肩膀上,有的用手扒拉口袋,还有一只小小的猴儿在老岩叔脚边转来转去,很亲热的样子。老岩叔爱怜地拍拍小猴子的脑袋,把袋里的花生饼干拿出来,三只小猴子抢着吃着,发出愉快的叫声。

我惊讶地望着老岩叔,虽然老岩叔不准我多嘴,但是我还是很想知道这究竟咋回事。老岩叔好像知道我的心思,还没等我开口,就拉着我坐在石头上,他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向我讲述起冬至那天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风特别地大,天阴沉沉的,天上的云朵快要载不动压在身上的雪花了。这样的天气,老岩叔知道,野猪狍子还是要出来觅食的。他吃过早饭就扛着猎枪带着旺财出发了,想要打只大狍子过冬至。刚出发不久,雪花开始飘落,雪越来越大,不一会儿,树林、石头、大地上就铺上了薄薄的一层雪。鸟儿躲进鸟巢,树林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偶尔能听见小动物奔跑的脚步声。树洞里有松鼠的尾巴一闪而过,树林里好像有许多双亮亮的眼睛在注视着老岩叔……

“雪太大了,看来今天很难打着狍子了。”老岩叔拍拍旺财的脑袋说着。

雪花簌簌地飘落,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老岩叔握紧猎枪,压低棉帽,沿着树林向山林深处前进。

大山一片寂静,只有雪花飘落的声音和老岩叔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

砰!

不远处的一棵树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摇晃着发出响声,一团黄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旺财警觉地昂起头,耳朵直直地竖着,像在搜寻着准确的信息。突然,一下就蹿出去了。

“咦——有了!”老岩叔一下子兴奋起来,握紧猎枪紧紧地追了上去。

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老岩叔仔细查看,不像是狍子的,倒像是野狐狸的。管他呢,追上再说,总不能空手回去,坏了打猎好手的名声。顺着脚印,老岩叔发现这只动物就在不远处,大雪飘飞下的模糊身影在自己的射程之内,老岩叔相信自己的枪法,举起猎枪瞄准。砰砰,黄色的动物应声倒下。旺财也因为雪太大,变得迟钝起来,愣了一下才蹿出去,老岩叔跟着跑上去,快要接近时,黄色的动物一跃而起,踉踉跄跄地逃走了,雪地上留下一串殷红的血迹。

顺着血迹,老岩叔和旺财一直往前追,在快到山顶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口杂草丛生,血迹在山洞门口消失了。

“这东西一定进了山洞。”老岩叔端着猎枪小心地跟了进去。洞里很开阔很暖和,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这时,眼前的一幕让老岩叔一下怔住了。

洞里的一块大石头上,一只黄色的母猴身旁,围着三只小猴,其中有只像刚出生不久的样子,发出唧唧吱吱的叫声,好像是饿坏了。受伤的母猴正用力挤着乳汁,殷红的鲜血和着乳汁一起流下,流在了一张大大的芭蕉叶上,淌满了浅浅的一层,又顺着芭蕉叶溅落在石头上。旺财汪汪地就要扑上去,老岩叔示意旺财不准动。母猴转过头看了老岩叔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但很快又低头用力地挤着乳汁,任凭猎人的枪口对准自己。突然,母猴的身体歪了一下,挤着乳汁的双手垂了下来,咚一下倒在了地上,血从脑袋上一个大大的窟窿里不断涌出,染红了大石块。母猴瞪着大眼睛,死死地望着三只小猴,眼里满是不舍。两只小猴吃着芭蕉叶上母亲挤出的乳汁,最小的那只小猴趴在母猴的胸前不停吸吮着。

生命最后时刻母猴拼尽全力的样子,让老岩叔至今难忘,也深深地自责。

死去的母猴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孩子,那絕望而伤心的眼神,竟让老猎手不敢再多看一眼,他默默地退出了山洞。

天已经黑了,山洞外北风更加凛冽,暴雪还在肆意下着,老岩叔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趴在门框上喘着粗气。他大口大口地喘着,好让被一双大手紧紧揪住的心好受一些。

说到这里,老岩叔不作声了,转头看着三只渐渐长大的小猴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笑容。

一切都明白了。看见抢着吃食的小猴子,想起猴妈妈,我难过得想哭。我拿了一大把花生,一颗颗地扔给小猴子们。三只小猴吱吱叫着,快活得以为我在和它们做游戏。一只猴子还跑到我的脚边,跳来跳去,抓耳挠腮,好像逗着我玩。一只小猴子试探着把前脚搭在我的肩上,见我没有伤害它的意思,胆子更大了,又趴到了我的腿上,任凭我轻轻摸它的脑袋。黄昏的时候我们不得不离开了,我挥手向三只小猴子道别。呃!我真想这样一直陪着它们。

那段时间,我经常跟随老岩叔上山,小猴也渐渐和我熟悉起来,老岩叔的脸上也慢慢有了笑容,又开始给我讲笑话,带我玩耍了。

如今,老岩叔已佝偻了背,常吧嗒着烟斗站在院子里等着我回家。

我把老岩叔的秘密深深地藏在心底。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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