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与安生》改编的时代性

2018-01-15 10:28周文萍
粤海风 2018年2期
关键词:安生原著爱情

周文萍

《七月与安生》原著只是一个短篇小说,内容相对简单,改编后的电影却长达110分钟,信息非常丰富。如黄佟佟说:“能把一部单薄的言情小说改成这样一部层次丰富、质感动人的电影,导演真是少一点功力都不行。”[2]由单薄到丰富,影片在情节、人物、主题以及叙述方式上对小说做了全方位的“加法”。

一、情节的丰富

文学作品改编为电影,首先引人注意的就是情节的改编。一部影片是提升原著还是毁原著,往往就体现在情节的改编上。《七月与安生》原作情节单一、叙述简单,并非一部容易改编的作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监制陈可辛透露了奥秘:剧本改编着重放在对情节和细节做“加法”。[3]这个加法在情节上主要有二:结局的更新和细节的增加。

原著情节的核心是身为好朋友的两个少女七月与安生爱上了同一个男孩家明,而家明本是七月的男朋友。为了不破坏与七月的友情,安生选择了独自离开。但之后安生还是与在外地家明发生了关系,并怀了家明的孩子。安生最后难产去世,七月则与家明结婚并一起抚养着安生留下的孩子小安。这个故事虽然感人,但只是一个电影里常见的三角恋故事,完全照搬难免落入俗套。改编后影片前半部基本忠实于原著,保留故事的基本框架,后半部则另辟蹊径,对结局做了戏剧性的改变:首先是七月与安生都没有与家明结婚,安生因为七月与家明已有婚约而离开,而七月则因家明在婚礼时逃婚也未能与之结婚;其次是两人都告别了自己的过去,过上了对方的生活。七月在家明逃婚后便告别了自己银行职员的安稳生活,离开家乡四处漂泊,象当初的安生一样自由自在;而安生则停止漂泊,选择了安稳的工作与生活;第三是怀孕生产、并因难产去世的人物也不再是安生,而是七月,因此原著所写的七月与家明一起抚养安生留下的孩子就变成了安生抚养着七月留下的孩子。此一改编不仅使情节一波三折,更富于戏剧性,也使之影片突破了原有的通俗爱情剧的格局更具思想的深度。

影片在细节上做了许多加法。特别是前半部大量增加了七月与安生在少女时期认识与相处的种种细节,两人与各自家庭关系的细节,两人与家明相识的细节等等。这些细节的增加不仅使两人相生相克的情感展现更加真实可感,也在两人成长的过程中真实反映了时代的发展与变迁。

二、人物的深入

导演曾国祥说:“对我来说,人和人的关系永远最吸引我,好的电影一定是用人物打动你。”[4]《七月与安生》的成功改编,离不开对两个主人公七月与安生的重新塑造。

原作中安生是一个安妮宝贝小说中常见的叛逆不羁、敏感脆弱的文艺青年。她在爱情与友情的夹缝中纠结,既不愿因为爱情伤害友情,又无法因为友情而忘记爱情。她四处漂泊逃避感情的矛盾,最终却依然为爱受伤,在27岁的美好年龄结束了生命。这个人物令人矛盾在于一方面她的遭遇令人同情,另一方面她所处的“第三者”位置又令人难以对她施以同情。曾国祥也说:“我看小说时,有点反感的地方是安生主动去亲吻家明。”[5],电影则修改了这个“主动”,让“安生刻意避开了自己对家明的喜欢和家明对她的好感,这样观众才能对人物产生喜爱和同理心,不会让人觉得安生是在抢闺蜜七月的男朋友。”[6]同时,安生的性格也较原作更加独立坚强。她性格活泼,自由自在,但从小缺乏家庭温暖她内心却向往着七月那样幸福美满的家庭。她视七月如姐妹,从小就希望能够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保护七月,在她发现自己爱上家明后她便自觉离去。在七月与家明之间,她首先选择的是七月。这一段爱情纠葛于她更象是一段成长中的经历,她最终从中走了出来,选择了安稳的生活。

七月的变化则更大。原作中七月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孩,形象比较单薄。她一开始对于安生与家明的感情并不知晓,可以说是这段三角爱情中一个被动的受害者。但影片中七月的形象却要复杂得多,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安生对家明的感情,只是出于对自身的保护她没有将此事说出来。她假装不知道安生与家明在山洞里的谈话,她也假装没有看见安生脖子上挂着的家明的挂坠,并眼看着安生离家漂泊不愿挽留。她用表面的一无所知来让安生与家明无法背叛自己,但同时她内心更害怕家明爱安生胜过爱自己。这一改动大大丰富了七月内心的情感层次,她对安生的感情也并不那么纯粹。她虽然视安生为姐妹,但在她的内心深处,自己比安生更重要。此外,七月也不再是原著中那个听话的乖乖女,她是一个以“听话”来掩饰自己获取大人欢心的女孩,她的乖乖女形象掺入了刻意的成分。但同时,乖乖女的形象也限制了她对自己内心世界的追求,她在赢得大人(社会)喜爱的同时也只能按照社会所要求的过一种墨守成规的生活,最后她终于决定了离开这种生活。但她离开的方式也是七月式的,她要求家明在婚礼时逃婚,塑造出自己被抛弃的受害者形象,再以伤心的理由离开家乡。她一直保持着自己的乖乖女形象,却在最终走上了追求自由与自我的道路。

三、主题的深化

在对情节和人物做出了改编之后,电影的主题、尤其是其中的女性意识得到了强化,其表现之一是小说的以男性为中心的爱情主题转变为以女性为中心的友情主题,之二是创新性地采用了“双生花”的结构来展现女性的成长主题。

小说是传统一男二女的模式,尽管七月与安生是亲如姐妹的闺蜜,她们却都因为家明而伤痕累累。七月从高中开始最大的梦想就是和家明结婚,在几经波折之后如愿以偿,又和家明一起抚养他与安生的孩子。安生則为了家明离家漂泊,最后怀上了家明的孩子,在生产时难产而死。可以说,家明是她们生命的核心,并直接影响了她们一生的命运。而在影片当中,七月与安生虽然都爱家明,但她们并没有因为家明而放弃彼此间的友情。相反,安生因为七月首先放弃了家明,而七月最终也意识到自己并不能够接受一个不够爱自己的人而离开了家明。在这组关系中,两个女性的自我意识都非常强,她们爱或不爱,留下或离开,都出于自身的选择。相反,作为影响她们关系的始作俑者,家明却缺乏选择的能力。他喜爱安生又不忍心离开七月,想跟七月一起又舍不得安生,长期纠结的结果便是同时失去了二者。这使影片重心由男性转向女性,强调了女性的自我意识和选择对其命运的影响。

“双生花”式的描述则不仅强调了女性间的友情,更强化了对女性成长的思考。对于一个人性格不同的侧面,电影常有“双生花”式的表述,经典如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两生花》(1991)、大谷健太郎的《娜娜》(2005)都曾以“世界上另一个我”的表述形式展现出了女性的多面性,《七月与安生》则更进一步,将七月与安生的成长处理为“人生互换”。这看似突兀的一笔凸显了人物性格的另一面:七月安静的性格里隐藏着对于自由的追求,而安生不羁的外表下是对于稳定的渴求。这揭示的或许也是所有女性内心深处隐藏的两面。影片结尾处安生对着镜子,显示出的却是七月的影像,两位一体式的表达更令人思考自己内心真正的追求。也揭示了女性成长的过程与意义。

四、叙事技巧的改进

《七月与安生》原作基本是顺着时间发展的线性叙事,取的是七月的视觉,影片则多次变换视角,使情节错综变化,更为吸引。

影片首先采用了“戏中戏”的叙述方式。记者来访问安生,向她询问热门网络小说《七月与安生》作者七月的情况,安生一口否认了与小说及七月的联系。之后,安生打开电脑,在网上追看这部由七月撰写的小说,影片就此以对小说的叙述展开了对两人友情的叙述。由于此时小说的作者设定为七月,观众心目中的叙述者便是七月。而在故事的基本叙述完成之后(也即七月因被逃婚而离开家乡后),多年后由于小女孩对家明的探询,安生与家明再次碰面。面对家明的追问,安生说出了七月在生产之后留下孩子离去的结局。此时的故事的叙述者变为安生。但安生的此一叙述并不可信,她对家明掩盖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家明走后安生陷入回忆,再现了七月在生产之后因大出血而去世,留下孩子由安生抚养的结局。从叙述逻辑上看,这才是七月的真正结局。这个结局是对之前所叙七月结局的大逆转,而同时被逆转的还有影片自身的叙述角度:小女孩对家明说的话揭示出网络小说《七月与安生》的作者并不是七月,而是安生,是安生以七月的名义写了这篇小说。这样一来,影片前半部的叙述者便由之前观众所理解的七月变成了安生,影片关于七月与安生的故事整个都是出自于安生的叙述。叙述者的转变令观众理解影片的基础也产生了变化,原本清晰可见的七月突然间成为一个谜,她的性格与样貌,她与安生的真实关系,甚至她是否真实存在都不再确定。如此不确定的观影体验对于观众来说是非常特别的,它增加了情节的层次与难度,也增加了观众探究影片的兴趣。

五、时代氛围的把握

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无论是在情节、人物、主题及叙事技巧上,影片《七月与安生》较之小说原著都有很大的改善及提高。这种改善和提高的核心在于丰富和深化,从情节、人物、主题和叙事技巧等方面对原著做加法。这看似简单,但知道用“加法”并且知道如何用加法来对小说进行改编,离不开编导对时代氛围变化下观众审美需求的正确把握。

《七月与安生》的小说出版于2002年。那正是琼瑶爱情剧《情深深雨濛濛》流行的年代,赵薇、林心如、苏友朋等几个因《还珠格格》而红遍全国的青年演员从清宫穿越到民国上海滩,一直在不食人间烟火地谈情说爱。他们将爱情视为人生的最大价值,以“你是疯儿我是傻”的行为方式为爱疯狂,将“爱情至上”的观念发挥得淋漓尽致,也令观众尤其是年轻女性沉迷在爱情至上的浪漫想象之中。在这样的话语氛围中,文艺作品里描写的“真爱”非常容易获得读者与观众的信任与同情,并激起他们情感的共鸣。人们对于女性的审美要求是单纯善良、为爱而生,对于男性的要求也是真心真意、执着不悔。单纯善良、为情而生(甚至牺牲)的女性会获得观众的同情,如何书恒一般徘徊在两个女性间的男性也会因其“真爱”的初衷获得女性的倾慕。《七月与安生》的小说故事虽然简单俗套,也仍然获得了自己的读者群。

《七月与安生》片方于2013年拿到电影改编权,此时离小说出版已有十多年了,这十年是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十年,也是社会生活繁荣丰富的十年,当年小说的读者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所经历生活的远比小说更丰富、所了解的人性也远比小说更复杂,当初那“真爱无敌”、“爱情至上”的时代氛围也就逐渐发生了变化。尤其在2011年《甄嬛传》热播之后,大批表现女性在险恶环境下靠智慧生存与成长的影视剧出现,人们对于社会环境的复杂性有了充分认识。他们对于女性的审美要求也不再是单纯善良,为爱而生(此类女性现在更容易被视为“傻白甜”),独立自主成为了时代女性的主旋律,过关斩将升级打怪的“大女主”戏成为潮流;而那些打着“真爱”旗号徘徊于不同女性间的男性也已不再能轻易获取同情,有些还被贴上了“渣男”的标签。这种变化不是因为观众不再推崇纯真善良,而是随着社会的急剧变化,观众对于人性的复杂已有了更深的认识,他们喜爱纯真善良,但也认识到单纯的善良并不能够对抗复杂的社会与人性,他们需要影视作品塑造具有多面性的更为真实的人物,对于影视作品的审美要求也有了相应的提高。这样的审美环境下,《七月与安生》的小说人物与故事甚至在原著粉的眼里都过于单薄[7],如果不加修改照搬到银幕上无疑不合时宜。

值得庆幸的是,《七月与安生》的片方敏感地把握住了时代氛围的变化,将原著一个由单薄俗套的“三角恋”故事改写成了女性成长的历程。也正是由于这种把握,影片无论从立意、情节、人物、乃至叙事技巧方面都远比小说出色,真正成为一部成功的改编之作。

结 语

说起电影改编,人们总认为是一件简单的事,毕竟从情节到人物,原作都已经提供了丰富的内容,电影只需要依葫芦画瓢便可。但事实上,成功的电影改编不仅是对原作的还原,更是对原作的再度创作,它不仅要符合原作的精神,也要符合观众的审美需求。而观众的审美需求往往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即使同一部作品,在不同的时代进行改编,其所呈现的面貌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七月与安生》无论情节还是人物,影片都比小说更加丰富,这不仅仅是一种技术性的改編,更是编导对于时代审美要求把握的结果。

[1]本文为广州市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课题(2013A016)成果。

[2][3][4][5][6]丁舟洋:《〈七月与安生〉这些年最好青春片》,《每日经济新闻》,2016 年9 月30 日第012 版。

[7]据丁舟洋《〈七月与安生〉:这些年最好青春片》报道:“一位在中学时将安妮宝贝作为精神食粮的读者告诉每经影视记者,回头去看,现在觉得小说《七月与安生》情节单薄、表达做作。‘我都不好意思向别人承认,自己年轻时爱过这本小说。但在那时候,她的表达方式是如此特立独行,的确让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小孩们悸动不已。”《每日经济新闻》,2016年9月30日第01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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