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

阿朱

我妈妈喜欢看电视，新闻联播、天气预报以及电视剧挨个看过去，大有足不出户而知晓天下的意思，见解都不一样了，让人刮目相看。但是电视看多了也有“副作用”，有天忽然跟我要块怀表，人家说长链子那种，不容易丢的。

我看了看桌子，两年前买的橙红色小闹钟站在水果糕点、药瓶纸堆中间，咔嗒咔嗒走过一个个细格子，又从容又寂寞，表盘上大大的数字，这样醒目还不够用吗？怀表字小，看时间未必看得清啊。我猜她一定是看到电视剧里某个老爷襟前挂了一块，金光闪闪，随时随地拈出来，嗯，气派极了。我妈也揣块，大门口倒个灰渣，厕所里蹲一会儿，邻居家转一圈儿，想看的时候拿手里瞅瞅，时间都变得光华灿烂。她老人家苦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想要怀表就要怀表，作为她辛苦养大的三女儿，那还有啥说的？照着金表的样子买了个镀锌的，真正的金表我也买不起，不过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暗光幽邃，镂刻精美，很有年代感，和家里的旧家什气息融洽，倒像祖传的宝贝似的。我妈很高兴，把表举到眼前，歪着头笑眯眯的摁表盖子，摁了又关，关了又开，兴致盎然。我不说话，我要看她玩够了往哪里挂。

其实我知道，对我妈而言，钟表其实是用来等待女儿们回家，也用来催促我们离家的。将近中午了，掏出来看看，时针指到十一点半了，且去大门口走一趟，看看哪个先回来；哎呀快十二点了，怎么还没人呢，再次走出大门口，走出更远一点的距离……可是，好容易等我们赶回来，围坐在茶几周围刚刚放下热呼呼的饭碗，她老人家就开始看小闹钟：一点半了，别误了上班呀。

哦，大家鼓腹闲谈正在热闹处，纷纷表示不着急，三点才上。我妈不肯寂寞，常常插话，然而话题总是差的十万八千里，于是我们抽空接两句，再想法子拐回原地。没过一会儿，她老人家闪出来再次催促：一点四十了，出去等车不需要时间吗？巷子这么长，走到车站要十分钟吧？

巷子到车站只需要长长的三分钟！后来我只好两点钟走出家门，气哼哼的，磨磨蹭蹭的去公司門口吃闭门羹。

有了怀表在身上，看时间应该更方便了。挂哪里呢？我妈妈解开外套第二个扣眼试了试，表链不够长，胸部又没有口袋，只好解开第三个扣子穿好，表壳落到外套下摆大口袋里去。这件外套是胡同口的裁缝店里订制的的，人老了，背有些驼，里面的衣服穿的又多因而胯部很宽，尺寸异常的外套只有订制才能合体，款式虽然老套，然而气象阔大，穿在身上仿佛所有的日子都装进去了一样。不过怀表装了没有多久，大概表盘上的钟点还是太小，后来不知道放哪里去了，我妈重新罩上长围裙，即使不干什么活，围裙也不离身，有围裙的生活琐碎而亲切。围裙是我妈妈自己缝制的，口袋更大了，A4纸那样趴在肚子上，里面钱票有零有整，此外有我买给她的手帕，有药店赠送的抽纸，怀表也许进去过也许没进去过，不要紧，因为出现了比怀表更好的东西。

上周回家，妹妹居然在家里装了20M的Wi-Fi，比我家的大多了，我拿出手机和女儿视频，老妈新鲜得不得了，凑过头来，这下把自己吓了一跳，居然出现在视频里了，还是会笑会活动的，咦，这不是上电视了吗？她老人家瞬间像个新奇的小孩子，捧着手机，每个图标都戳一戳，啊，原来除了打电话，还可以照相，并且手机上的时间也更加具体直接，不像闹钟和怀表，要数半天才知道几点几分了。于是，一部八成新的智能手机嗖一下落到我妈围裙上的大口袋里，成为最好用的钟表，以及能照出自己的小电视，装好了又小心翼翼的问我：贵吗？

不贵不贵。暗地里掐掐自己的钱包，不过五年时间，老人家的钟表越来越“豪奢”，谁知道下一次会钟情哪一个呢，我还是要努力赚钱才好呀。我妈坐在沙发上越来越老成一小堆了，看着让人忽然心酸，这么久才给老妈配手机，想想真是惭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