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身碎骨的“后蟹时代”

2018-01-19 19:52沈嘉禄
现代家庭 2018年1期
关键词:蟹粉蟹肉上桌

沈嘉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人在江湖的原则,也是境界。但在秋风初起,大闸蟹开始横行天下的当下,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说。什么意思呢,也就是对老吃客而言,宁可吃一只短小精悍的全蟹,也不愿吃一盘华而不实的蟹粉菜。

按照中国诗词歌赋及话本小说的规定情景,文人吃蟹,必定要凑成一桌,墙上挂画,案上焚香,院中石凳上坐数盆黄菊,墙角还有一丛修篁随风轻摇,身边有书童、丫头伺立,酒过三巡,蟹过两对,开始捻着山羊胡子吟诗作画,最后留下一段佳话。而民间的老吃客啖蟹,也偏爱原汁原味原身,先在蟹篓里相中,交于酒保五花大绑后拿进厨房法办,上桌后蘸醋而食,烫两斤上好绍兴,喝至脸色酡红,一只脚还要搁在板凳上,“皇帝喊我也不去。”可见,无论文人还是文盲,无论以往还是今朝,吃蟹都偏爱整只。还有一套程序:先蟹脚,后蟹盖,最后攻下大钳这一关。对此种吃法的形象描述,民间自有俚语:扳蟹脚。

但不幸的是,大闸蟹的消费已然进入“后蟹时代”,它的显著征兆就是蟹粉菜的闪亮登场。在装潢豪华的酒店里,一叶知秋,菜谱更新,蟹粉菜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吸引食客眼球。蟹粉豆腐、蟹粉菜胆是大路货,上点档次的是蟹粉鱼翅、蟹粉鲍鱼、蟹粉蹄筋、芙蓉蟹斗、清炒蟹粉、银皮蟹膏等,还有秃黄油拌饭,如果看见了而没能吃到,直叫老饕今夜难以将息。点心师傅也不甘寂寞,推出蟹粉春卷,蟹粉小笼、蟹粉酥饼、蟹粉灌汤包等烘云托月。

这些以蟹粉为招牌的吃食有一个共同特点:可怜那无肠公子已粉身碎骨,但价格一路高开高走。在公款消费或商务洽谈的场面上,蟹粉菜一上,金台面一配,陈年花雕一碰,诸般难事迎刃而解。

其实依我的美食经验,蟹粉菜是为吃不来蟹的人准备的,这些人舌头可能短些,味蕾可能迟钝些,主要还是时间有限,皮包里有好几份合同等着签,一只只蟹腳扳过来,哪有这份耐心?或者,他们吃蟹,不是为了尝鲜,纯粹是为了应酬,任何山珍海味在他们嘴里不过打个滚,再穿肠而过,变成臭不可闻的有机物。另外,有些人吃蟹,讲究吃相优雅,七手八脚显然有损形象,而清炒蟹粉一汤匙下去,总量与一只四两头的雌蟹大体相当,别的菜可以少点几道,看上去十分清廉。在一些涉外宴请上,蟹粉菜也常充开路先锋,有时候厨师为了炫技,还会将拆散的蟹肉再拼成一只全蟹的模样,直叫老外大呼小叫,碧眼圆瞪。

比如某年上海举办国际峰会,来自五洲四海的政府首脑就吃到了上海名厨精心设计、精心操作的顶级蟹粉菜,领略了博大精深的中华饮食文化。后来我在主理这场超级规格国宴的宾馆里尝到了这道蟹粉菜,蟹粉炒好装入挖空开盖的天津鸭梨内上桌,我觉得味道也不过如此。而据厨师说,当时为了确保安全,蟹粉拆出,还要戴上塑料手套将每根蟹肉摸过,以防蟹壳卡了国宾的咽喉。这种被反复摸过的蟹肉还有什么吃头?

据餐饮界的业内人士透露,吃蟹粉菜的危险还在于有些不法商家用死蟹拆蟹粉,不仅味道相差甚远,食品安全也无保障。所以老上海最实惠,要么不吃,要吃就吃整蟹,小点无妨,须根正苗红,雄蟹也无妨,膏要满到顶起盖头。想那揭开蟹盖的一刹那,红澄澄的蟹黄像一座小山崇起,一股馥郁的蟹香扑鼻而来,对一个“最是橙黄橘绿时”的老饕而言,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啊!

在王宝和大酒店,秋风一起,一年一度的黄金时刻也开始了,座位须提前三天预订,周末还有日本人拖着拉杆箱兴冲冲地从机场赶来吃蟹。他们门槛贼精,就吃雌雄一对,睡一夜再飞回日本。蟹粉菜?哼,小鬼子是从来不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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