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辞》章法接受史论略

2018-01-22 21:14徐礼诚晁鎏
文学教育 2018年1期
关键词:金圣叹章法

徐礼诚+晁鎏

内容摘要:《归去来兮辞》的章法委实难解,自宋代起文人的研讨便在质疑与剖解中渐进发展。朱熹和郎瑛从辞赋表现手法的角度进行了分析,王若虚和金圣叹立足于文本内容作出了阐释,在此基础上,清代余诚《古文释义》给出了更为合理的章法分析,其“三段五层论”较今天通行的一序四段式更加合理,可能清楚地表现全文未归定计——想象归途——虚写园乐——虚写田乐——重申归意的行文思路,更利于读者阅读欣赏。

关键词:归去来兮辞 章法 郎瑛 金圣叹 余诚

南北朝时期,陶渊明主要是作为一位高蹈隐士被世人欣赏,其文学价值尚未得到确认和彰显。这时《归去来兮辞》已经为文人熟知,如庾信《小园赋》“虽有门而常闭,实无水而恒沉”句,明显化用了“门虽设而常关”语典。至于北宋欧阳修论道:“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辞》而已。”便将《归去来兮辞》的文学价值推崇到极致。然而古往今来的文艺大家多是从隐逸情怀角度欣赏这篇辞赋,其章法结构虽偶有论及,却始终在质疑与剖解中渐变。即如今天在中学教材中普遍以一序四段的散文结构呈现,依然会让教师在阅读与教学中对全文章法产生种种困惑。

《归去来兮辞》的章法委实难解,宋人李格非以“沛然肺腑中流出,彼何较其端绪首尾耶”这样的阐释来避实就虚,承认了其整体感,而无法做出合理解构。清人金圣叹选批《天下才子必读书》,虽多涉各名篇佳构的章法分析,但对《归去来兮辞》只赞其“逐段各自入妙”,并认为“古人长文,皆积短文所成耳”。金批将全文分为十五段,逐段析义,可并未能真正指出章法结构的特点。本文对《归去来兮辞》接受史上关于章法的重要探讨作一简要梳理,并综合各家观点,择善而从,提出将《归去来兮辞》重新分段的建议。

一.朱熹“二篇说”与郎瑛的剖解

明儒郎瑛《七修类稿》转引了宋儒朱熹关于《归去来兮辞》的评论:“首云‘归去来兮,中又云‘归去来兮,了无端绪,疑为二篇。”朱熹“二篇说”实际上就是对章法结构的质疑,具有一定的道理。首句“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已起兴归田之叹,若依《诗经》行文之理,下文实是在赋归田生活。可是,中间又叹“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确似另成一文,抒发断绝交游之志。

依照“二篇说”,《归去来兮辞》可以断为二篇:一篇写归田生活,通过描述居家生活,表现归隐田园的愉悦闲适,抒发闲情逸致;另一篇写归田生活,通过描述游赏山水和农忙琐事,表现对官场的厌弃,抒发遗世安乐。基于如此认识,朱熹对《归去来兮辞》表现手法的定论是“实用赋义而中亦兼比”,即用赋法表现作者居家、出游、农忙等举止动作,而文中写景的语段,如云腾、鸟翔、木荣、泉流等自然景色的描写,含有比喻意味,可视为诗人自在生活的喻体。

郎瑛沿着朱熹的思路,对“二篇说”的疑惑作了解答。他将全文分为五段,认为从开篇到“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都是赋的起首部分,言将要归田。后接八个四字短句是“铺序兼比”,即进家、携幼是赋,松菊意象为比。第三段从“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到“景翳翳以将入,扶孤松而盘桓”,是“铺序而比也”。一面是铺陈居家生活,一面是自比云、鸟闲游。第四段从“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到“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是“反复序当归之意兼比也”。即山水出游与西畴农作等活动是赋,木、泉重新焕发生机是自比重获新生。第五段从“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到篇末,是在“赋比而结之也”。这里赋出游与耕田,“帝乡”“良辰”之喻只是陪衬,重在收束全文,表现一切随缘、乐天知命的人生态度。

综合看郎瑛的分析,他对朱熹的疑问只是以“反复”二字带过。如果对郎氏观点作一定敷衍,可以认为中间“归去来兮”的再现是对归田之志的强化,后转入新一轮赋比,在语意和境界上更进一层。郎瑛的分析是合理的,他所切分出的第四段不仅把写景范围由居室扩展到山野,还为触物兴感准备足了意境预设。或许可以认为,郎瑛从辞赋的赋比兴表现手法角度,为朱熹“二篇说”提供了黏合剂,比较成功地保住了《归去来兮辞》的完整性。

二.王若虚“不侔说”与金圣叹的剖解

金儒王若虚《滹南遗老集》中多次论及《归去来兮辞》,明确提出了其章法上的瑕疵。云:“凡为文有遥想而言之者,有追忆而言之者,各有定所,不可乱也。《归去来兮辞》,将归而赋耳,既归之事,当想象而言之。今自‘问途而下,皆追录之语,其于畦径,无乃窒乎?‘已矣乎云者,所以总结而为断也,不宜更及耘耔啸咏之事。”

王若虚在这里指出两个问题。第一个,文章本为归前设想归后生活,“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后却都是回忆内容,全文时态很混乱。金人刘祁在《归潜志》中也转引了一则王若虚的类似评判。刘氏记载,王氏“多发古名篇中疵病”,认为《归去来兮辞》“前想象,后直述,不相侔”。

“不侔说”再一次质疑了《归去来兮辞》的整体感,但与朱氏“二篇说”有着明显不同。“二篇说”固守《诗经》作诗兴后而赋的传统,拘泥于“归去来兮”的起兴效果,所以误会了文章的层进。而“不侔说”不涉及表现手法,只是针对文本内容提出问题。

刘祁的记载与王若虚遗稿的内容略有冲突。王稿认为全文大部分都是回忆内容,而刘文指认王氏将文章后半理解为直述。姑且不论这里将来时、现在时和过去时具体各占多少篇幅。仅从文前小序来看,已落款写作时间是农历十一月。彭泽位于江西,历史上就是亚热带温暖湿润季风气候,仲冬时节虽可“扶孤松而盘桓”,但料不至于能看见“木欣欣以向荣”,所以仲冬拟归时写孟春既归场景,应纯属通过想象来虚写。“不侔说”这个判断其实是个伪命题,全文并无归后的直述或追忆,王氏理解有误。

王若虚指摘的第二个问题是文末“已矣乎”后连发了三个问句,顺势转入直抒胸臆,可是这里又突然植入了登皋、耘耔等生活场景的描绘,语境上不统一。這个疑问句后来被金圣叹转写成感叹句,感慨“看他恣意插入四句,后来杜工部每每学之”,将其视为章法上有意隔断,在“富贵非所愿,帝乡不可期”与“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的抒情言志脉络间形成顿挫。如此诠释,实在精妙。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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