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元代画家诗人赵雍“清愁哀婉”的诗风

2018-01-25 19:17王子瑞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8年1期

王子瑞

摘 要:“诗画皆擅者众”是元代文人的独特风貌。赵雍是文化巨擘赵孟頫的次子,以书画闻名于世,然其诗歌创作却少有人知。本文旨在分析赵雍“清愁哀婉”的诗歌风格,并从“诗画同体论”的角度进一步分析赵雍诗风的形成及其诗、画的内在联系。

关键词:赵雍 清愁哀婉 画家诗人

查洪德先生指出,元代“诗画皆擅者众”{1}。纵观中国艺术史,宋元文人画大兴,元初赵孟书画兼擅,为中国文化史上的巨擘,元末四大家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各擅胜场。且这些大画家都有诗歌传世,元代画家诗人值得我们关注。鉴于此,赵孟的公子,承其父文艺衣钵的赵雍便走进了我们的视野。

一、赵雍其人其诗

赵雍(1290—约1360),字仲穆,吴兴(浙江湖州)人,赵孟与管道的次子。泰定四年(1327)以父荫授昌国州知州,后改海宁知州。至正十四年(1354)累迁集贤待制,至正十六年航海南还后,以湖州路同知致仕。其生平见《至正四明续志》卷二、《图绘宝鉴》卷五、《书史会要》卷七、《两浙明贤录》卷四十六、《元诗纪事》卷十四等文献。清人鲍廷博据《赵雍自书诗词》编成辑本《赵待制遗稿》一卷传世。

仲穆书画诗词皆工。其书法、绘画主要继承其父赵孟衣钵。时任奎章阁鉴书博士的柯久思即评:“其联续处人莫能辨,于此见其得家传之秘。”其绘画尤以人马画、山水画用力最深,数量最多,兼擅兰、竹工笔,其创作题材亦不脱其父母专长的范围。有《山水渔父图》《挟弹游骑图》等名作传世。凭借精湛的工笔技艺与父辈余荫,赵雍于1354年正式进入宫廷绘画机构,备受元廷爱重。

顾嗣立《元诗选》初集选录赵雍诗15首。杨镰主编的《全元诗》又据《知不足齐业书》本《赵待制遗稿》一卷,编录赵诗共24首。{2}

二、赵雍“清愁哀婉”诗风的表现

赵雍存诗数量不多,其诗风可大致概括为“清愁哀婉”。笔者对存诗进行了归纳、分类,从题材内容、典型意象、表意手法三个方面分析赵雍的诗歌风貌。

诗人思想主旨的传达较为集中,主要可分为三类:闺怨诗(9首),隐逸山水诗(8首),以及表达对人生、政治、历史等重大问题的思索的诗作(6首)。显然“闺怨”题材是赵雍诗歌一大特色。例如《千里思》中句“秋水双眸面如月”“千里相思不相见”。字里行间浸染着晚唐时期的宫体遗风,叙述方式也极为相似,即以男性诗人为女子代言,细摹闺中风貌,极言思妇之切。同曹丕《燕歌行》以降的传统闺怨诗相比,赵雍诗中的女性形象多为思妇而非弃妇;同时诗人在对女性形象的塑造上也有所突破,即女性不再是对镜空叹,无心钗环,而是多在庭院花鸟下,迎风落泪。这就增大了“哀怨”中“哀”的成分,减少了传统中大量的女性饰物、体态描绘,使诗歌语言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浮丽绵柔的阴柔之气,变得清新流利。再看《美人曲》中句“春风吹衣裳,黯然泪沾襟”“窗前红梅花,落尽不可簪”。诗人往往借景抒情与工笔白描生活细节相结合,托女性之口,虽抒愁情却不着一字,委婉含蓄,不着痕迹,传递出淡淡愁绪。

除闺中思妇这一典型意象外,诗中的季节意象也极具特色。春、秋两个季节意象贯穿诗歌始终,成为触发作者思想感情的引线,且两者所表现的思想内容有着清晰的类别。在诗人笔下,“春”与思妇哀愁紧密结合,借早春或暮春时节的自然物象兴发愁情,几乎无一例外。例如“春水绿波春草碧,来鱼去雁无消息”(《春夜曲》);“芳草萋萋春寂寂,东风吹堕落残花”(《暮春》)。

诗人对秋意的渲染较为寻常,不出萧瑟、悲凉、愁闷的套路。但同一季节环境下诗人的感怀是复杂多元的:羁旅行役的愁思、人生历史的慨叹、独对秋景的遐想等。试看《古诗》两首:

西风声萧萧,愁来如梦寐。乡关万里遥,兄弟何时会?迟此相见期,真以日为岁。别来经八霜,朱颜久憔悴。

始见世情薄,纷纷名利场。富贵不可期,人生难忖量。乾坤本无私,江山叹兴亡。蝉声躁落日,露草啼寒。

西风肃杀,猎猎入耳,让诗人辗转难眠,遥望乡关。自兄弟别后,度日如年,形容渐渐憔悴,相会却是遥遥无期。秋日将尽,秋蝉噪鸣,更有秋乱啼于布满露水的秋草中。肃穆的气氛令诗人联想到世道的险恶,天道轮回有常而人世更迭无常,不禁令人唏嘘。

再如《初秋夜望》中句:“坐对荷花两三朵,红衣落尽秋风生。”深秋的荷花已残破不堪,诗人深夜静坐,面对衰败的景象,只会产生无尽的愁思。然而诗歌中并没有李清照“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般情感强烈,而是把这种淡淡的愁思隐藏在寂寂秋景中,似“清愁”凉入心肠。

三、“诗画同体”与赵氏诗风的成因

“诗画同体”理论是元末杨维桢在苏轼“诗画本一律”的基础上提出:“盖诗者心声,画者心画,二者同体也……故能诗者必知画,而能画者多知诗,由其道無二致也。”诗与画在精神意蕴的本质上是一致的,因而能达到高度融合。

例如贤在赵雍《挟弹游骑图》上的题诗所言:“雏多在碧梧枝,少年慎勿轻弹射。”{3}这应是准确表达了画家的“画心”。赵雍以雏自比,表达自己不慕名利富贵,卓然不群的人生态度。这与赵雍在诗歌中表现出的叹世情险恶,隐逸于山水中的思想感情一脉相承。

又如沈周在《沙苑牧马图》的题跋中写道:“肥哉肥哉空老死,未试何以知尔长。我知马亦待驾御,人马两得气始扬。”“空老死”是赵雍仕途坎坷,怀才不遇,坐等朱颜衰老的真实写照。虽至正年间后,赵雍常为朝廷所召,创作新作品,但此时已值元末,政局动荡不安,仅为“待制”的赵雍根本没有空间实施自己的政治抱负。这也直接造成其诗歌为苦闷哀愁的气氛所笼罩。由此,我们或可理解赵雍“闺怨”题材居多的因由。诗人代女性立言,实抒苦闷之志。红颜衰老叹老,美人闺怨,正如郁郁不得志的赵雍时刻盼望着君主能发现自己的才华,与屈原以美人自喻,思见明于君王如出一辙。

同时,正如学者所言,赵雍在绘画技巧上得其父要旨,堪称典范。然而成功的背后是无法摆脱的父辈的阴影。其绘画在构图方式、题材选取、技巧等方面均因受赵孟的制约而难以形成自己的风格,相比于其外甥王蒙揣摩诸家,跳出藩篱则逊色许多。{4}在这种绘画环境下,赵雍的心态无疑是愁闷失意的,这种情愫通过绘画难以传达,而诗歌则为赵氏宣泄情感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出口。值得推测,诗人多次在“明月流空”之夜,静对台榭,衣蔽秋风,就是出于他欲脱父辈窠臼而不得的无奈与彷徨。endprint

综上,诗与画在精神层面的同体互通影响了赵雍独特诗风的形成。同时也造就了文人诗与画的独特关系——两种艺术形式皆为抒怀言志的手段,互相补充,互为寄托。

如陆家衡所言:“画意之未尽者,诗以发之;画境之妙者,诗以评之;画幅之虚者,诗以实之。”{5}其本义是针对题画诗而言,然对诗画皆工的文人同样适用,即诗歌可以作为文人绘画之余的补充,以画心寄诗意,从而达到诗画互为一体,深度结缘。这一点在赵雍人马画与山水画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同以《挟弹游骑图》为例,其在画风、题材等方面与其父赵孟《秋郊饮马图》多有相似之处,然其主旨表现上大有不同。{6}不从诗歌这个突破口进行分析探求很难发现画的真正内涵,因此诗歌能在某种程度上对画家的精神构思产生启发。

山水画同样如此。如《江山放艇图》绘江岸众峦争耸,云烟缭绕,山中屋舍交错,一文人端坐艇上。画上之意虽明,而画外之意需以诗补发之。观同题材之山水诗便可了然诗人归隐闲趣之意。查洪德教授亦言:“文人一时之兴趣,用画表达,总是隐幽不明,很难让人理解与把握的,多需要借助文字的发明。”{7}

总而言之,画中之境是画家寄托细腻情思的虚拟理想境界,诗歌则为抒情言志的另一种体裁形式,二者殊途同归。观画者欲得画之真意,须化抽象为具体,则读画家之诗,可以收获启发与借鉴,补画意之不足。因此,诗画互为寄托,互相补充,这便使得赵雍在元代画家诗人中更值得我们关注。

{1} 查洪德:《元代诗学通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25页。

{2} 杨镰:《全元诗》,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148页。(本文所引赵雍诗歌均据此书,下不一一注明,以避繁冗)

{3} 浙江大学中国古代书画研究中心编:《元画全集》第一卷(第二册),浙江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07页。(《沙苑牧马图》题跋亦见此处)

{4} 黄建军、刘丽:《有其父必有其子——漫谈赵雍的绘画艺术》,《东南文化》2002年第4期,第68-75页。

{5} 陆家衡:《中国画款题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第4页。

{6} 柳雨霏:《赵雍“人马画”的图像与精神内涵探析》,《荣宝斋》2016年第11期,第102-113页。

{7} 查洪德:《元代诗学通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28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