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俄罗斯女性小说中的女性形象意义解读

2018-01-29 10:22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文学俄罗斯

吴 琼

(天水师范学院 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俄罗斯女性文学最早产生于18世纪末期,距今约两百多年的历史,和我国及其他欧洲国家的女性文学相比出现的时间要晚很多,“当简·奥斯汀、斯达尔夫人、乔治·桑、艾米莉·狄金森、李清照这些名字已经在她们各自的国家广为人知的时候,俄罗斯的女性作家们还几乎没有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和普遍兴趣。”[1]156俄罗斯的女性文学一直被优秀辉煌的男性作家所遮蔽,处于文学边缘化的境地,但是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俄罗斯女性作家崛起,女性创作得到了充分的尊重与认可;到80年代已经蔚然成风,成为俄罗斯文学的最强音,在世界文学的舞台上大放异彩。此时的女性作家们用女性与生俱来的敏感和直觉,展现了“她们对生活的欢乐与不幸、物质的丰富与匮乏、心灵的愉悦和创伤的感受”,[2]纵观当代俄罗斯女性小说中的女性形象,较之传统文学中的女性形象,显得更为复杂和鲜明,当代俄罗斯女性小说中的女性形象的塑造既是新时期文学与传统文学的融合和继承,更是新时期女性文学对传统文学的碰撞与消解。

一、由“神”到“人”的蜕变——女性形象的变化

20世纪80年代的西方文学,包括俄罗斯文学本身,对传统文学中的诸多受人称赞的女性形象用女性主义批评的观点进行了质疑和否定。如美国的女性主义批评家芭芭拉·海德特认为俄罗斯女性形象是一种令人恐惧的完美;俄罗斯女性主义批评家卡萨特金娜认为俄罗斯传统的女性形象“是完整性和终结性方面的胜者,然而却是可信性方面的失败者”。[3]这种对传统女性形象的质疑与否定,在当代俄罗斯女性作家的作品中也充分地体现了出来。在当代俄罗斯女性作家的笔下,塑造的最多的女性形象就是对传统女性形象进行颠覆、改变、甚至扭曲的“新”女性形象;在这方面较为突出的女性小说家人数众多,如彼得鲁舍夫斯卡娅,托尔斯泰娅,戈尔兰诺娃,格列科娃,谢尔巴科娃,帕列依,沃兹涅先斯卡娅等。

1.扭曲的“丑女人”

这一类型的女性形象没有任何鲜明有力的内在品质和道德观念可言,她们的出身背景都各不相同,工作职业也都形形色色;但作为与传统女性形象对立碰撞的新型女性,她们的共性就在于,力图打破传统观念对女性的界定,重新建构全新的女人,把传统女性的性格特征和形象气质完全消解得一干二净,把作为女性的特质、一切的内在美与外在美全都分解消散。她们身上的女性特质非常迷糊,有些甚至被作家直接抹去,笔者认为这并不是许多人认为的是与男性创作二元对立的结果;而是女性作家想通过自己的文学作品来反映在20世纪末期社会局势剧烈动荡的俄国,当代女性生存所面临的问题与困惑,在写实的基础上受到西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创作影响,将当代女性生活实际和人物形象夸张极端化,从而出现了扭曲变形的女性形象;虽然丑陋,但是体现了在现实生活中当代女性和男性一样的生存感受,孤独、冷漠、纠结、空虚、对立失重的生存状态。

托尔斯泰娅将女性形象写成是在现实与幻想之间痛苦分裂的变异者,通过夸张的想象和情节,把女性刻画成无论外表还是内在都十分丑陋的状态,突显当代社会道德和精神消减退化的现实,如她的长篇处女作《野猫精》就是如此。作品中的俄罗斯因为一场不明原因的爆炸而退回到了蛮荒时代,人类因为爆炸引起基因突变而扭曲变异成了兽态,有人变得像猫、有的像猪、有的像马,还有人长有利爪或尾巴;有的头上生出鸡冠,有人长着三条腿,还有人肚子上有孔洞。只有极少数灾难降临前出生的人还保有人的面容,但他们却妖气十足寿命长达数百岁,他们个个惧怕居住在森林中的野猫精,但是每个人身上却都浮现着野猫精的影子。每个女性形象都成了面目丑陋、灵魂空洞、精神空虚的低等动物,瞎了一只眼的维尔卡、头发蓬乱不堪的格拉莎和嘴巴向一边歪着、身材粗壮像个大萝卜的马尔福什卡无一不是如此;尤其是主人公公猫本尼迪克的妻子奥莲卡更是典型代表,在丈夫眼中那个端庄、美丽、羞涩的美人儿,实际上却是一只地地道道的啮齿类动物,是一只寄生的“雌性怪兽”,“奥莲卡长得又肥又胖,实在是漂亮极了。该长一个带酒窝的下巴的地方,却长了八层下巴。乳房长在第六层。而她本人则要坐五个凳子,三个不够她坐。门必须加宽……”[4]275她从不读书,生活就是“放纵于动物性本能的引导,奥莲卡表达欲望和满足欲望的方式与动物世界里处于发情期、毫无选择地同任何雄性个体进行交配的母兽毫无二致。”[5]36她既可以和丈夫在一起连续花几天,甚至一周的时间在床上翻云覆雨,“玩了各种花样,神魂颠倒”,[4]211又可以在丈夫专心读书无法满足她时,随时任意地和异性发泄情欲。而且她内心的丑陋与畸形到了让人无法承受的地步,“只想多做些漂亮衣服,好在每次去看公开斩首、用车子辗死人或割舌头等热闹时,都能穿着新衣服”,[4]309“从外形到灵魂都不能够清晰、完整地站立起来,成为一种飘来飘去的影子式的存在。”[5]37小说的最后写到奥莲卡生了三个小崽,这三个孩子很明显继承了母亲奥莲卡的基因,性别和种类都模糊不清,第一个好像是女孩儿,尖声尖气地在哭;第二个像是男孩儿,但还不能完全确定;第三个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圆滚滚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结尾充分说明,奥莲卡这样的女性不会仅此一代,她们的后代还会变成她们这样扭曲怪异,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也是人类的不幸之处,一代人的问题会影响之后几代人的生活。

彼得鲁舍夫斯卡娅在文坛被称为是“营造丑陋天堂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认为是不正常的现象却成了彼得鲁舍夫斯卡娅小说主人公的规范”,[6]她的写作手法非常冷漠残酷,最大限度地让女性人物扭曲、变形,让女性在艰难的世事中孤独地、努力地抗争;试图通过自己的方式改变悲催的生活,但结果却差强人意,表现出人类尤其是女性的纠结和痛苦的存在。短篇小说《婴儿》中的女主人公“她”,连名字都没有被提及,外貌特征和女性特质仅仅只提到“她长得肥胖”,[7]40和瞎眼的老父亲及两个孩子住在一起,靠在食堂当清洁工养活家人。因为肥胖谁也没有发现她怀了孕,她没有选择做人工流产,而是辛辛苦苦怀胎九个月后独自一人“提起准备好了的装有锥子与棉花的小皮箱,走到河边,望着夜空,分娩去了”。[7]40生下来历不明的婴儿后却又扔掉,因此被认为要杀死婴儿而被警察关进妇产医院一楼带铁栏杆的加锁病房。这个谜一样的、沉默的女人,她的生活、怀孕和弃婴的原因始终是模糊不清的;她竭力想和自己生下的婴儿划清界限,把自己作为女性独有的母性特质努力挣扎着去除掉,“护士们说,当她们把婴儿抱来让她喂奶时,她像一个傻孩子用手捂住脸,好像是害怕的样子——怕谁呢?怕那个小小的婴儿,而那个婴儿所需要的只不过是40克母奶罢了,仅此而已,别无奢求。”[7]40很明显,这个让人不可思议的、只能说她患精神分裂症的女人并不是害怕小小的婴儿,而是怕与生俱来的女性特质——孕育生命,惧怕再次成为为孩子而活,强烈的抗拒便成了扭曲的女人。

2.自由的“坏女人”

在当代俄罗斯女性作家笔下还有既不同于传统女性,又有别于女性特征模糊化的女人味十足的女性形象。这一“女性形象的自我确立,是通过承认、肯定自己与男性的差异来实现的,并因此而最终回到女性的‘自然本质’”,[1]104把女性化气质特征体现得非常充分。她们的个性特征、自我意识与生活观念都与道德观念和所处社会有着天壤之别,个性张扬、放纵自由,不受任何约束,凭借自己的女人特质为所欲为的生存,成了别人眼中的“坏女人”。

沃兹涅先斯卡娅的《女人十日谈》堪称是斩断俄罗斯当代社会混乱局面的一把利剑,其中写到在妇产科医院生孩子的十位年轻女性为了打发无聊的住院生活,用十天的时间讲了关于女性的爱情婚姻、强奸遗弃、犯罪、受骗等100个故事。故事的讲述者和经历者都是形形色色的女性,如生活自由自在、感情经验丰富的空姐阿尔宾娜。自从十岁时被滑冰教练猥亵、诱奸并且母亲因给她报仇而被杀死后,她就彻底地改变了自己,看透了一切,不愿受他人摆布与戏弄,让那些自以为是的男性都成为自己的奴仆和利用的工具。因此她凭借自己苗条高挑的身材和漂亮迷人的长相周旋于男性之间,从不向道德和常规低头,尽情享受放纵的快感。她“给大家讲当今的纨袴子弟是怎样寻欢作乐的,她还讲了一种在青年中极为流行的‘野菊花’游戏,以及其它一些在我们发达的社会主义时代里所进行的性革命的种种见闻”。[8]13她经常同时和几个男性交往,还和有妇之夫保持情人关系,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有了孩子就去做人工流产,燃尽青春也在所不惜;如果谁指责她,她就把谁从自己的游戏世界中“踢”出去,一切的生活规则全由自己来定义,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坏女人”。在第四天讲的以“坏女人”为主题的故事中,第四个故事就是阿尔宾娜讲的自己做的坏事儿。就在她给一个富商做了3年情妇后,富商只要20岁以下的女孩儿,阿尔宾娜超龄了,富商就把她安排在了航空公司飞国际航班,之后不久她就和机组长格里什卡打得火热。她抱着玩乐的态度和他交往,后来格里什卡觉得她为人太随便放纵并开始干涉她、教育她;阿尔宾娜受到约束开始厌倦,甩掉格里什卡后迅速和一个飞行员成了情侣。但当她得知格里什卡和一个机场调度员好上之后,出于好奇去找了那个女孩,看见对方长得又矮又胖远远不如自己时非常满意;在离开调度室时她决定捉弄前男友的新女友,就站在对方面前一言不发的瞪着她,并且用一个被情敌泼了硫酸毁容的空姐威胁她,第二天这个女孩就迅速辞职并且离开了。格里什卡既被阿尔宾娜抛弃了,新女友也离开他销声匿迹了,“这个可怜虫白难受了半天,什么也没捞着”。[8]58阿尔宾娜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觉得“肯定有个什么魔鬼躲在我的心里,时不时地出来兴妖作怪”,[8]60很显然这样“不为好玩儿,也不为情仇,而是一种随心所欲的结果。”[8]58

二、“神性”到“人性”的回归——女性形象意义的变化

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的俄罗斯女性小说中非传统的女性形象的大量出现,充分说明了在政治社会局势急剧动荡的俄罗斯,女性作家也开始意识到自己在俄罗斯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地位与价值,也开始尝试着用自己的声音去回应时代发展的诉求,来表现女性作为具有独立人格的社会人所固有的自我渴望,来宣泄自己的细腻情感,以特有的女性视角来反映当代俄罗斯的多元化、多元素的社会面貌。

1.传统女性形象之美——神性美

“俄罗斯文学中,女性在反映宗教性与俄罗斯民族传统的问题上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9]1研究俄罗斯文学传统性的绝大多数研究者都认同,俄罗斯文学中存在着非常强烈的“女性优越情结”,俄罗斯女性在俄罗斯民族的层面上被赋予了众多神圣的光环,“俄罗斯的宗教信仰是女性的宗教信仰,是集体温暖中的宗教信仰……对俄罗斯人民而言,大地母亲就是俄罗斯。俄罗斯便是圣母。俄罗斯是孕育神袛的国家。”[10]俄罗斯文学中的俄罗斯女性和“俄罗斯民族”、“俄罗斯大地母亲”、“俄罗斯圣母”、“俄罗斯灵魂”等圣洁而高贵的词语等同了起来,和极富有崇高神圣感和强烈赞美之情的意蕴联系在一起。可以肯定的是,俄罗斯“女神式”的女性形象在文坛的大量出现,是来自俄罗斯民族的索菲亚和圣母崇拜的深刻影响,俄罗斯民族“强调索菲亚的女性和母性的特征……在俄罗斯文学和艺术中我们不难看到对索菲亚幻化出来的各种形象——圣母、永恒的女性、理想的完善的人”。[11]无论是在哪位作家的笔下,“这些女性身上往往比男性形象更多地承载着作者的理想”,[1]91女性形象成了名副其实女神的化身,不论是高贵显赫的贵族小姐还是贫寒卑微的穷苦女性,都散发着崇高优美的理想光芒,《叶甫盖尼·奥涅金》中的达吉亚娜被称为是“俄罗斯的灵魂”,《罪与罚》中出淤泥而不染的索尼娅“体现了人类最崇高的价值”,[12]《复活》中的卡秋莎成了牺牲自我成全他人幸福的“堕落天使”,性格具有单一化、理想化的扁平人物,“一个作者如果想竭尽全力去扣动读者的心扉,扁平人物对他是十分有用的。”[13]

《叶甫盖尼·奥涅金》中的达吉雅娜就是这类女性形象的源头与典范。作者普希金几乎把俄罗斯女性的美好品质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她美丽朴实,心地纯净,饱读诗书;从小在乡间庄园长大,热爱自然,热爱劳动,同情劳动人民,豁达充实,具有着一种难得的“坦然的美”。别林斯基说“她有深沉、仁爱、热烈的性格,”[14]在面对自己的爱情时真诚勇敢,向自己所爱的奥涅金写信告白,在遭受奥涅金拒绝后自己承受一切的打击痛苦。几年后由家里做主成了将军夫人来到城市,意外地碰见了阔别多日、仍孤身一人的奥涅金,奥涅金被达吉雅娜比之前更高贵迷人的典雅气质所倾倒,开始写信追求她,想成为她的情人;但最终为了恪守道德规范,尽到做人妻的本分而不把痛苦带到丈夫及其他人身上,虽依然深爱着奥涅金但还是坚决拒绝了他的求爱。

2.当代女性形象之实——复杂矛盾的“人”

当代俄罗斯女性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多是颠覆和消解传统女性形象的,这种创作氛围十分浓厚,受人爱戴、崇高伟大的俄罗斯传统女性在当代俄罗斯文坛遭受到了大部分作家的冷遇和躲避,尤其是女性作家,她们更多地塑造出诸多尽情释放自己作为当代女性的复杂多变的人性的热量,力图体现现代女性光怪陆离的实际生活和内心世界,把传统女性神圣的光环用现实人共有的纠葛混乱的人性所代替,给女性形象更多地赋予“主动性、意志和权利,而不是让她们把接受、隐忍和顺从当成自己应该持有的生活态度”,[1]103让她们保持作为现实人的独立性,拥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和个性精神,或成为像奥莲卡和波琳娜一样的扭曲的女人,或成为像卓娅和瓦萨式的想主宰自己及别人命运的“女强人”,或成为像阿尔宾娜一样充分释放激情与欲望,并为自己是女人而引以为豪的“女人中的女人”。

如托尔斯泰娅的短篇小说《猎猛犸》,女主人公卓娅虽外表柔美文静,但是内在已不再是温柔似水的女人心,她要成为控制和征服他人的强者,好像内心住着一个盛气凌人的国王,是一个霸道蛮横的驾驭者和操控者。她把自己装点在女性的柔美特征之下,急切地想结婚;但结婚的目的并不是想实现作为女人的美好理想成为贤妻良母来相夫教子,而是就是想征服和驾驭一个男人。对她来说,丈夫是“猎物”,婚姻就是看守猎物的“铁笼”,她为了结婚的过程就是她捕获属于自己的猎物的过程。当她的男朋友弗拉基米尔在她的一居室过夜时,她就想让他完全听任于自己,“在卓娅一居室的住房里,弗拉基米的私人物品只有一把牙刷,这个东西,毫无疑问是非常私密的,但是它还不足以把一个男人牢牢地捆绑在家庭的安乐窝里。卓娅希望弗拉基米尔的衬衫、衬裤、袜子,这么说吧,都服服帖帖地放在她的家里,”[15]163但是和弗拉基米尔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让卓娅觉得是煎熬和折磨,就算这样她也疯狂地想和他结婚,“哎呀,他是多么讨厌啊!嫁给他,赶紧嫁给他!”[15]164卓娅在她一居室的房子里给弗拉基米尔添置东西,把自己带有“严厉的目光”的照片放在他的钱包里,让他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服日子,静静地布置好“一切都充满了诱惑”的女性温柔的陷阱等待着他张口向自己求婚;弗拉基米不主动表白,她也充满敌意地沉默,“她看着弗拉基米尔的脑门,给他发送心灵感应的电波:结婚吧,结婚吧,结婚吧,结婚吧”。[15]164她从来不直接询问弗拉基米尔想不想和她结婚,因为“几百年来的经验发出了警告。一次不成功的发射之后,一切就完了,全落空了;猎物会撒开腿跑得远远的”。[15]163在组建家庭的理想中,她就是强悍冷峻的“猎人”,而丈夫就是要被捕猎的“猛犸象”,在捕获猎物的时候不需要任何感情,只需要抓住合适的时机让“它”一招毙命。

三、照射女性生存现状的“镜子”——女性形象意义现实价值

1.照射女人生活的复杂现实

“每个文学形象都因其时代特征而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作家的作品成功与否,和它与社会现实的联系是密不可分的”,[9]25当代俄罗斯女性小说创作的繁荣,与这一时期俄罗斯的社会现状有着直接必然的联系。20世纪70年代是俄罗斯实行社会主义制度的最后时期,前苏联在社会内部发生了巨大的裂变;尤其是前苏联解体的前后,俄罗斯社会局势的日益紧张和政权的不断更迭使得社会更是陷入了旷日持久的混乱局面之中。思想言论受限制,行动举止受监视,劳改所林立;通货膨胀,物价飞涨,货币贬值,物资短缺。一夜之间原本平静的生活被贫穷、饥饿、潦倒的恶梦所取代,俄罗斯人原有的生活秩序被动荡的时局所打乱,实现共产主义的生活理想开始下滑,精神思想走向虚无与颓丧,坚定的民族信仰开始动摇,以往虔诚的宗教信仰也在反宗教政策中走向低迷,人的精神堡垒和道德观念土崩瓦解。在如此残酷的现实世界中,当人为了生存底线而挣扎,为了不因贫困饥饿而绝望,为了不被剥夺自由而谨小慎微;人性开始走向扭曲与变形,真善美的力量已经变得微乎其微。

在彼得鲁舍夫斯卡娅的短篇小说《幸福的晚年》中便是这样。曾经在部队负责电话设备的干部波琳娜,已退了休但还很年轻。她以前是个热爱生活和家人、为人热情开朗的知识女性,但在环境的压抑下而变得自私冷酷。她“早已视丈夫为仇敌”,[16]29因早先丈夫谢苗去疗养院休养因不检点而染有性病,回家后传染给了她,经过长期羞于启齿和尴尬的治疗,痊愈后丈夫成了丑陋可恶之徒;尤其“丈夫退休以后,日子就更没法过了,……每天家里都要发生一两件伴随着粗野叫骂的事件,波林娜用‘淋病患者’这个词作为回敬,于是招来那个得过性病的负心汉、造谣中伤的恶人谢苗(他在防治所说,性病是妻子传染给他的)无法见诸于笔墨的谩骂”。[16]30儿子和媳妇也是她的仇人,来看她只是为了蹭吃蹭喝,为了得到房子财产,唯一疼爱过的孙子也因母亲的影响而变得冷漠疏远。总之她的生活先从她内心的扭曲而变形,“自从波林娜得了那个病,一切都完了。她开始对人,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游泳池里的年轻人都厌恶透了,避免和人在一起”。[16]30一辈子只有一个男人,却得了风流之病,生活对她来说真是莫大的讽刺。她开始谁也不爱,生活毫无目的,就在这时从小城N的医院来了电话,说她从来没有照顾过、只见过一次的没有亲人的姨妈去世了,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她的电话并给了邻床的病人,作为老人死后的联系人和遗产继承人。早想离家出走,并摆脱艰难处境的波琳娜欣然接受了这份从天上掉下来的遗产——姨妈的房子和物品,并怕这份遗产会招来丈夫和儿子的争夺,编了一套让丈夫和儿子避之不及的谎言,说有个在小城重病的姨妈,老人的女儿不管,大小便失禁医院拒收需要她去照顾,如果不能到姨妈家去那她只能把姨妈接到自己家来,“听到这个消息谢苗简直疯了,嚎了半夜,这里还缺别人的屎吗?让波林娜一个人去一勺一勺地吃那些屎吧。”[16]33她成功隐瞒了丈夫和儿子,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带着自己的工资和物品到姨妈家为自己而活。过了两个月清苦但轻松的日子后,她返回家中取退休金和要过冬的食物,发现丈夫已经得了很严重的痴呆症,家已面目全非;本来要离开的她却只能待在家中收拾残局、照顾丈夫,又回到了暗无天日,满目疮痍的扭曲的生活。

2.真女人需要真性情

当代俄罗斯女性作家对女性自身的生存状态与社会角色进行直接的折射,从女性的视角展开大胆的描写和分析,将女性创作融入到了俄罗斯文学的浩瀚江海中,成为一条不可或缺、水流不竭的重要支流。沃兹涅先斯卡娅、彼得鲁舍夫斯卡娅、托尔斯泰娅、乌利茨卡娅、罗波娃、戈尔兰诺娃等女性小说家,通过塑造的女性形象,对女性自身的生存困惑、对社会问题的反思、对两性关系的重新定位、对女性生理特征和女性欲望的具体描写等女性的思想情感、性格心理进行了酣畅淋漓的真实体现和反映。在混乱之中摇摇欲坠的苏联又受到西方现代主义和后现在主义思潮的冲击与影响,反传统、颠覆常规、个人的独立意识凸显,用强烈的自我观念去认知现实,另类极端、多元化的特征等,都非常符合这一时期的俄罗斯人的情感和心声。再加上当时的文学创作解除了诸多禁令与限制,开始实行自由开放的创作政策,俄罗斯女性作家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开始崛起并迅速走向繁荣,当代俄罗斯文坛出现了大量由女性作家来抒写女性在社会中面临的或者相关的重要问题与现实。塑造的女性形象之多、女性形象特征的丰富复杂、女性生理特征的直接叙述等都是之前的传统文学所望尘莫及的。

罗波娃的短篇小说《廖尼亚的梦》中因生活放纵而患有心脏病之后才想着结婚的男主人公廖尼亚所选择的妻子瓦萨,就是一个个性十足、我行我素的有强大自我意识的女性。当时35岁的她是一个在大家都吃不饱饭的困难时期仍然收入颇丰、生活安逸的画家,做事有条不紊,生活安排的舒适惬意,做饭打扫样样拿手。她阅历丰富,在未婚的16岁就生了孩子,而这样做只是为了创作经验更丰富,她认为“画家必须尽早体验凡能体验的一切,必须尽早哭个够,哭个痛快,笑个够。那样,调色板的油墨才会更鲜明,更浓,更富激情,因为里面掺和了血,而不是智慧”,[17]8和帅气的花花公子廖尼亚结婚一是因为结婚她还没有尝试过,“有一天廖尼亚向瓦萨求婚了,她起初不解地望着他,之后突然兴高彩烈说:‘什么?……唔,这是个好主意!的确,应该尝一尝结婚的滋味了’”;[17]8更重要的是廖尼亚的脸是她可遇而不可求的最佳模特,她第一次见瓦萨“从认识的第一分钟起——用令人吃惊的贪婪神情盯着他的脸研究起来。接着,扔开那些不紧要的应酬话,突然喘着气,几乎用狂喜的神情说,他是那种一帆风顺而又贪得无厌的男子,气质简直好极了。她也不看廖尼亚对她的话和行动感到多么震惊,就曳着他到她的画室里去——在那里,叫他背着光坐下来,便急急地用炭笔给他作起肖像素描来。”[17]9为了不失去这个能帮她挣钱的好模特,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合法的手段留他在自己身边;她画画总是很神秘,不让丈夫对外人说起她的职业,并且画风粗俗暴露,甚至用让廖尼亚瞠目结舌和无法接受的方式把他的脸画在一个年轻身材极好的男模特的身体上,在画作中把拼凑的丈夫变成同性恋者。这样的女性不能不让人不寒而栗,只要为了自己,其他的一切人和事都可以放弃、利用。

总之,当代俄罗斯女性作家作品及其女性形象就是照射俄罗斯当代社会现实的一面“镜子”,如实照射俄罗斯女性的生活。当代俄罗斯女性作家作品的大量出现,并不是某些评论家所断定的仅仅是为了“通过性别与权力关系的描写,挑战男性霸权政治、经济、文化的压迫,寻找和建构新的女性主体的文学”,[18]是为了和男性作家及男权社会对立敌视而产生的;而是和男性作家一样,是为了用女性的方式、思想和语言来反映现实生活中的人们,尤其是女性自身面对的混乱生存现状,揭示人生的荒诞与悖谬,人性的裂变与扭曲,并对这些现实和人生问题进行深刻的思考。通过众多的作品及女性形象来让千千万万女性有所触动,正视自己的生存困境,并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身生存境遇,走向幸福美好生活的迫切心声。表达了越是在动荡混乱的时期,人们对幸福稳定越是憧憬向往的渴望,和其他男性文学作品的创作理念和创作目的是相行不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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