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保尔文学创作中的绘画想象

2018-02-10 22:45
关键词:保尔绘画小说

刘 莉

(徐州工程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8)

0 引 言

200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维·苏·奈保尔(V.S.Naipaul,1932-)以其独特的生活轨迹、写作生涯、思维方式在文学史上独树一帜,引起众多学者的重视、争议和研究。他的创作主要包括小说、政论性游记作品和准自传体散文等近三十部,所获大小文学奖项及各种荣誉为英国文坛所罕见。异常丰富的人生体验和文化来源,使他对于历史、社会和自然有着超乎寻常的观察和探究。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马克尔斯在《诺贝尔奖的幽灵》中也不得不承认奈保尔“是当前最伟大的英语作家。”[1] 97奈保尔的文学创作中有一个特殊的存在——画与绘画者,它在不同的作品中多次出现,其中包含的寓意有待研究者们的整理和考察。奈保尔对绘画想象拥有独特的兴趣,却又不肯把其中的寓意点破,而是让读者自己去思考,这无疑增加了其文学作品的神秘色彩。本文透过分析奈保尔小说中纷繁的绘画者形象,揭示其小说中画的文学功能,窥探奈保尔用画家的观察方式和思维方式创作文学作品,使文学作品呈现视觉艺术和语言艺术的完美融合。

1 奈保尔小说中纷繁的绘画者形象

奈保尔在多部小说中塑造出众多的绘画者形象,每一个绘画者形象都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生命呢喃。这些绘画者有些是为了金钱名利,有些是出于自我消遣和娱乐,还有一些视绘画为一种自我审视和自我治愈。这些绘画者的艺术创作无不都是乘兴而作,尽管只有少数绘画者拥有非凡的绘画天赋,但某些绘画者的绘画作品确实取悦了小说中的大众及奈保尔小说的读者。可以说,这些纷繁的绘画者形象,在作者的笔下,已成为其传达思想和理念的生动代言人。

首先,奈保尔小说中塑造的一部分绘画者饱受金钱的诱惑而沉浮,他们的绘画商业意图非常明显,纯粹是为了追求金钱和名利。如《自由国度》里塑造的一位有绘画天分的非洲绘画者——约翰·穆本德·姆巴拉拉,“他是一位优秀的原始画家。他画的他家可爱的牛,深受我们的喜爱。但他重复这样的画,画的太多…”[2] 121他最初展现的绘画才能在之后毫无想象力的重复绘画中逐渐烟消云散。利益化的市场使得他消失在世俗化的审美中,最终走向沉沦。在描写特立尼达的小说集《米格尔街》中,奈保尔塑造了又一个喜欢绘画的人物形象——爱德华。他也是纯粹为了金钱,“爱德华亲手把自己的画用红纸板镶嵌起来,将其作品委托给像萨尔沃特里、福卡梯、约翰逊之类的大商店代销。”[3] 179极其讽刺的是,他毫无艺术天分,尽管参加了一些绘画展,“结果连个安慰奖都没有得到”[3]186。犹如他浅尝辄止的唱歌、没有孩子的婚姻一样,他的绘画事业毫无成果,让他感到无能为力。金钱至上、权利膨胀的特立尼达社会并没有使他停止绘画,但他的画不受大众喜爱,自然也就带不来可观的经济效益。因此“他对特立尼达的怨恨更加强烈了。”[3]186处于两难的困境中,他怨恨特立尼达人天生愚蠢,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艺术,充满了低俗的市场趣味。他称赞美国人明事理,知道什么才是艺术,虽然他彻头彻尾地投靠了美国人,越来越美国化,但却根本融入不了西方文化。

奈保尔小说塑造的绘画者中还有一部分沉浸在自我消遣和娱乐之中,每每绘画都是兴之所至,绘画已成为他们自我消遣的一种方式:他们在画布上作画,在家用物品如餐桌上绘画,在衣服上绘画,在人体上绘画。如《埃尔维拉的选举权》中的弗姆“拿起他的油漆桶和大刷子,走遍埃尔维拉,画新标语,翻新旧口号……他热爱绘画。他甚至趁房主睡觉时,在他们的房子上画。”[4]54《斯通与骑士伙伴》中斯通先生让米灵顿把灯罩涂画成绿色,不是为了掩盖污垢,仅仅为了绿色等。

此外,奈保尔笔下的另一批绘画者们将绘画行为视为一种自我审视和自我治愈的途径。小说《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的主人公慢慢沉浸在他的绘画之中,变得欲罢不能,绘画能给他带来宽慰,让他重塑自我,获得新生。生活在图尔斯家族大房子里的毕司沃斯先生既没有个人或家庭的空间,更得不到家人对他个人的独立与身份的认识和尊重。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家庭,孩子的名字他都无法自己取,甚至无法为自己的孩子买一件与众不同的玩具。毕司沃斯先生感觉岁月在无聊和厌倦中消磨,感觉自己坠入了圈套,在现实生活中他不能逃脱这个圈套,但他幻想着有更加高尚的使命在等着他,他在绘画想象中寻找逃脱。他画的风景“不是商店旁边的废弃地,也不是后面错综复杂的灌木……或是远处中央山脉那些低矮的蓝色山峰。他画的是清凉的整洁的森林景色,有着优美曲线的青草,栽植的树木上缠着友好的蛇,地面上铺满了鲜艳的绝美的花朵”。[5]138对毕司沃斯先生而言,宗教是一个精神寄托,绘画则是另一个神圣的精神寄托。他在他的绘画想象中找到了精神的安慰,得到了心灵的治愈。

2 奈保尔小说中画的文学功能

奈保尔在文学作品中不仅提及而且描绘了一幅幅小说人物创作的多种风格的画作,如毕司沃斯先生作的风景画,《埃尔维拉的选举权》里悬挂在朗姆酒馆中的一幅双联画,《神秘的按摩师》中斯图尔特先生绘制的水彩画,《模仿者》中一位艺术家画的绿色天空下的红色毛驴或红色天空下的绿色毛驴,与小说《抵达之谜》同名的意大利基里科画作等等。此外还有许多奈保尔小说主人公想象出的画,这些均体现出奈保尔对绘画、对视觉艺术的热爱。正所谓“文者无形之画,画者有形之文,二者异迹而同趣。”画可以成为文本的“无形之文”。在奈保尔的文学创作中,这些画起到了一定的文学功能:揭示小说主题,烘托人物性格命运,推动情节转换和故事发展。

以绘画作品来揭示主题的文学功能在奈保尔一部优秀短片小说《哀悼者》中得到极致的体现。少年罗梅什去探望失去孩子的希拉,极度伤心的希拉在罗梅什面前哭了起来,“伴随着呜咽声,她的身体在抽搐”[6]48。为了避免看着希拉,罗梅什在黯淡的光线里,辨认出墙上的两幅画:一幅是版画《塔楼里的王子们》,另一幅是印刷画——“一条蓝色、美丽的小河慵懒地从长满鲜花的两岸穿流而去”[6]49。作者通过两幅画的对比,反映出一对矛盾的主题——束缚与自由。罗梅什无法承受成年人的悲痛情感,深受希拉情感的束缚,他犹如被锁在塔楼里的王子。不自在的罗梅什和版画中那条不自在的狗一样,“什么也不懂,只想出去”[6]49,希望从希拉的悲伤中获得自由,能像第二幅画中的小河一样自由穿流而去。

画作也有助于作家烘托绘画者及其观赏者的性格命运。《抵达之谜》是奈保尔根据基里科的同名画作编写的一个古典故事,奈保尔围绕画作几易其稿,并将该画作融入到小说中。小说中这幅画吸引叙述者的是它“以一种间接的、诗意的方式”[7]91使他感到与他的生活有共通之处,以“他者”面目出现的殖民者的“同者”,揭示了处在文化夹缝里的边缘人身份和无家可归的辛酸命运。《哀悼者》中罗梅什和希拉一同观赏墙上的两幅画,他们的性格命运不同,从这幅画分离和捕捉到的信息也不同,他们各自的理解彰显了他们各自的命运和灵魂。

除了揭示主题和刻画人物之外,奈保尔小说中的画还有一个文学功能,即推动情节变化和故事发展。《模仿者》中拉尔夫的女房东有个七岁的女儿,小女孩以孩子的视角画了一些赤裸的洋娃娃,并把这些画交给拉尔夫保管。被发现之后,拉尔夫饱受指责,被迫离开寻找其它住所。作家通过这些画推动了小说中情节的展开。

3 文学艺术与视觉艺术的结合

奈保尔在小说创作中刻画了众多的绘画者形象,并以语言文字描绘了一幅幅画,其对视觉艺术的钟爱显而易见。文学与绘画历来都密不可分,相互联系。著名的艺术心理学家阿恩海姆曾说“一切知觉中都包含着思维,一切推理中都包含着直觉,一切观测中都包含着创造。”[8]5这句话道出了一切艺术样式内在相通的思维基础。奈保尔使用画家的观察方式和思维方式来创作文学作品,他似乎拥有一双画家的眼睛,通过绘画艺术语言——色彩、光线、线条等来创作文学作品,实现视觉艺术和语言艺术的完美融合。

凡高说“色彩本身就表达着某些东西。”[9]83色彩作用的决不仅仅是人的感观,更是各种情绪的传递,是人的心理状态和生命机能。奈保尔用色彩命名了多部作品,在他的小说中色彩对于主题的烘托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如短篇小说集《米格尔街》中“George and the Pink House”(乔治与他的粉红色房子)、“The Blue Cart”(蓝色卡车);短篇小说集《岛上的旗帜》中“My Aunt Gold Teeth”(我姑妈的金牙)、“Greenie and Bluie”(绿儿和蓝儿)、长篇小说“An Area of Darkness”《黑暗地区》等。在首部游记作品《中间通道》中,奈保尔写道:“西印度人追寻基督和希腊传统,以黑色皮肤为耻,将人们按肤色分为:白色,霉变色,土灰色,茶色,咖啡色,可可色,浅黑色,深黑色。”[10]8体现了作者的反讽与讽刺,反映了悲观主义的主题思想。在《模仿者》中,奈保尔用绚烂多样的色彩描写了一片美不胜收的卡卡树林景色:金褐色的可可叶,明绿色的咖啡树丛,红色浆果,橙黄色花儿,“整片风景色调从石灰绿,过渡到猩红色,再到深紫色。”[11]33作家用高明度与高纯度的色彩表现了自然美景的明丽。而色彩理论认为,过强的色彩对比可产生刺激和混乱的心理效应,奈保尔正是用绚丽浮华的色彩搭配,反衬出这里形形色色的人们空洞、茫然的思想。

如果说色彩是画家也是作家心理情绪的符号,那么光线就是他们心灵的折光。作为作家的奈保尔比小说中塑造的绘画者对光线的处理更加谨慎细致,他通过文字叙述来表达光线,用光造成的情绪感染力来表达心声。“弯刀型的香蕉叶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变得几乎透明”[10]66;“雨后,铺满沥青的院子还是湿湿的,却闪出彩虹色的光芒”[2]153;“光线使万物变得清晰、坚固、实在,万物的颜色都好似被光线抽离……我研究着光线,不愿意错过光的一丝变化。光线慢慢变弱,只剩一片蓝色,不断加深,整个世界犹如一片海洋,而我们是在海洋的底部。”[11]18奈保尔对光线的颂赞,对视觉艺术的热爱在小说创作中表露无遗。

犹如画家站在画布前用线条勾勒整幅画的构图一样,奈保尔用线条展开景色的文字叙述,例如其对一幅海滩图的描述:“海滩绵延二十多英里,但是海滩的整体线条却总是被流入大海的小溪流隔断……椰子树、海滩、白色的小溪流似乎在远方的某个点完成交汇……被海水冲刷的树干,散落各处,也影响了海滩的整体流线感。”[11]111奈保尔好似拥有一双训练有素的画家的慧眼,用文字让读者欣赏他的绘画作品。

4 结 语

奈保尔在他的文学创作中体现出他对画及绘画者形象的钟爱,并用文字在小说中绘制了一幅幅的肖像画、水彩画、风景画等。他精通绘画,也许他本人偶尔会尝试绘画,这也是不无可能的。尽管作者警告我们“自传带有一定的误导性”[6]4,不管他的绘画知识来源于谁,奈保尔在多部作品中都曾描述了同一个情节:热爱绘画的父亲教导儿子画画。《米格尔街》中埃多斯要卖给“我”妈两幅风景画,“我看到妈妈惊喜地几乎叫出声来,她连声说:‘我一直想得到些风景画’。随后指着我对埃多斯说:‘知道吧,这孩子的父亲也经常画画’。”[3]24《岛上的旗帜》中叙述者在动容的时刻诉说他的特殊家族遗产:“我父亲教会我的第三件事情是调颜色……他大笑着向我演示用蓝色和黄色调配出绿色。”[6]66奈保尔在一部纪念他父亲的小说 《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里描绘了这样的场景:毕司沃斯先生和儿子阿南德一起画想象中的图画,教阿南德如何混合颜色,“他教他红色和黄色混在一起成为橙色,蓝色和黄色混在一起成为绿色。”[5]279由此可见,父亲热爱画画并传授给儿子的情节已深入奈保尔的内心。奈保尔深受西方文化绘画美的濡染,展现出对绘画艺术的热爱,他的文学作品融合了众多绘画因素,表达出无根的漂泊感、生命的感触、死亡的释然以及对精神家园的期盼。

[参考文献]

[1] [哥伦比亚]马尔克斯.诺贝尔奖的幽灵:马尔克斯散文精选[M].朱景东,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

[2] Naipaul V S.In a Free State[M].London:Andre Deutsch,1971.

[3] Naipaul V S.Miguel Street[M].London:Vanguard Press,1959.

[4] Naipaul V S.The Suffrage of Elvira[M].Harmondsworth:Penguin,1969.

[5] Naipaul V S.A House for Mr.Biswas[M].Harmondsworth:Penguin,1969.

[6] Naipaul V S.A Flag on the Island[M].Harmondsworth:Penguin,1969.

[7] Naipaul V S.The Enigma of Arrival[M].London:Penguin,1987.

[8] [美]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滕守尧,朱疆源,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9] [美]拉塞尔.现代艺术的意义[M].陈世怀,译.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1996.

[10] Naipaul V S.The Middle Passage:The Caribbean Revisited[M].Harmondsworth:Penguin,1969.

[11] Naipaul V S.The Mimic Men[M].Harmondsworth:Penguin,1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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