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明代卷》的学术价值与创新*

张清华

(1.北京开放大学，北京 100081；2.中国人民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2)

七卷本《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是中华书局1984年开始组织实施的一项文化积累、文化建设工程。1996年8月，上海师范大学李时人教授接受中华书局邀请，着手编撰《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明代卷》[1]。2018年3月，历经20余年的披沙拣金、辛苦耕耘，《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明代卷》终于面世，凡160万字，收3046名明代作家。至此，七卷本《中国文学家大辞典》终成全帙。

一、辞典的编撰原则:科学和客观

为全面反映明代文学的整体风貌，李时人教授在对明代作家、明代文学作品的全部资料“竭泽而渔”式地搜集与整理的基础上，对“文学”与“文学家”的概念进行了科学的阐释。

李时人教授认为，凡具有“文学意味”者均可被视作文学作品，这显然比现代通行的对于“文学”的理解要宽泛，即不仅包括被今人视为文学的诗歌、散文、小说、戏曲(戏剧文学)作品，还包括其他诸如哲理散文、历史散文以及某些应用文作品。这种思路和方法，更加契合中国古代文学的生成语境，可以更好地探寻中国古代文学观念的丰富内涵。

因此，本辞典在确定所收文学家名单时，不局限于各类史书《文苑传》《艺文志》的记载，更不以以往任何一种明代文学作品的总集(选集)所入选的作家名单为蓝本，而是在综合考察明人总集(选集)、别集、笔记、方志、金石及正史等各种历史文献后，详细考证20000余名明代作家的基础上，依据作家的文学成就高下，重新拟定的“明代文学家”名单，客观地再现了明代文学的创作全貌。

二、辞典的编撰宗旨:求全和求实

“求全”，是指作家小传内容的全面。辞典以作家姓名立目，对作家生平经历、文学活动及其著述情况、历来对作家文学成就之评价以及作家生平事迹的主要资料来源等给予全面述介，尽可能列出每位作家的全部著述，包括文学作品以外的经、史著述及笔记、杂著等，即使是已经散佚但曾有记载的著述其也在叙述中适当提及，从而增加了对作家的全面了解。

“求实”，是指材料选取的可信度与行文叙述的客观性。李时人教授对每一个作家的考辨和判断都扎实可信，严格采用“第一手”资料，尽可能做到言有所据、语有所出，但凡没有“书证”或其他可靠证据的揣测之说一概不取。该辞典行文叙述客观，对各位入选作家文学成就的评价，仅采用引述或概述前人言论的做法，倘有夸饰、溢美、诞妄之词，则尽予规避，对所涉及的政治、学术、文学等方面的论争，亦以客观介绍为主。

三、辞典的编撰体例:严谨和周密

辞典前的凡例从十一个方面对辞典的体例进行了严谨的规范，主要包括概念的界定，条目内容、生平履历、文学活动及著述的介绍，文献依据的说明，作家现存全部著述目录，所引文献资料的注释，作家姓名笔画顺序的排序，目次及四角号码索引的说明等。

辞典重在对作家著述的全面介绍，包括作家文学作品以外的经、史及笔记杂著等,重点介绍文学性较强的作品，特别是诗、文、小说、戏曲作品。适当介绍其刊刻及流传情况。评价及影响介绍的宗旨是“客观”，故对古人(明、清两代人)不同的看法应同时加以介绍。

尤为强调的是，“作家现存全部著述目录”(列出该作家现存全部著述目录,注明收藏地点，按传统经、史、子、集先后排列，注明版次)和“作家主要传记资料目录”(重点收录作家之行状、墓铭、传记、年谱、年表等，皆注明出处。)是编纂体例中没有要求的，这也大大增加了工作量和难度。李时人教授坚持这样做，是尽可能将掌握的资料加以罗列，以方便研究者检索使用。

四、辞典的编撰过程:找作家和找别集

在辞典编撰过程中，最重要的是要对明代有关历史文献进行全面的调查，内容包括正史、总集、别集、笔记、方志、金石等书，然而这第一步很难走，因为有关明代诗文作家的历史文献不仅数量惊人，而且搜寻十分困难，李时人教授具体分为两步走：“找作家”和“找别集”。

“找作家”是指尽可能找到明代所有作家，明代作家数量惊人，至今能进入研究者视野的不过三、四百人，要从浩如烟海的明代文献中一一查找作家的生平资料，仅靠《明人传记资料索引》(台湾文史哲出版社，1978)、《八十九种明代传记综合引得》(中华书局，1987)等常用工具书是不可能达到的。以明代两部最重要且以收罗弘富著称的明诗总集(选集)《列朝诗集》和《明诗综》为例，分别收明诗人1743家和3334家。但这两个总集(选集)所收录的明代有一定成就的诗文作家仍然是有局限的，李时人教授通过对这些作家的文学成就进行综合考量后，把《列朝诗集》中960家和《明诗综》中的1654家收录在《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明代卷》中。就目前存世的明、清时所编以全国为范围的数十种明人诗文总集(选集)而言，里面有相当数量的明代作家未被收录。如李腾鹏编纂的《皇明诗统》有528家未被《列朝诗集》《明诗综》收录，陈田编选的《明诗纪事》有数百家为《明诗综》所未收，程敏政辑编的《皇明文衡》、曹学佺编选的《石仓十二代诗选·明诗选》、张时彻辑编的《皇明文苑》以及黄宗羲编《明文海》也有大量被两书遗漏的明代作家。此外，明、清时代400余种地方诗文总集(选集)中所收明代作家也很多，如乾隆三十六年(1771)刊宋弼编选的《山左明诗钞》三十五卷(内收明山东诗人460人)，嘉庆九年(1804)刊曾燠编选《江西诗征》九十六卷(内收明江西诗人908人)，清光绪十五年(1889)刊郭柏苍编选《全闽明诗传》五十五卷(内收明福建诗人945人)等。通过对明清人辑编的各种诗文总集(选集)和别集、笔记、方志、金石等书的调查，李时人教授初步考证明人有诗文作品存世者至少有20000人。

“找别集”是指尽可能找到明代所有作家的作品别集。明代作品数量惊人，为了符合《中国文学家大辞典》强调“第一手资料”的编纂要求，李时人教授开始对明人诗文别集的数量及其存世别集进行了艰巨的考证。

经李时人教授考证，《四库全书》、《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四库禁毁书丛刊》、《四库未收书辑刊》、《续四库全书》、《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及《丛书集成初编》、《丛书集成续编》、《丛书集成三编》等所收明人诗文别集不过1000余种，还有大量的明人诗人别集分藏于国内外的图书馆和博物馆。如中国台湾的“故宫博物院”、“国家图书馆”收藏的明人诗文别集刊本、钞本中，有300余种大陆没有的藏本；在日本、韩国、美国等国家所藏的明人诗文别集中，有中国大陆和台湾均没有收藏的明人诗文别集的孤本、异本、别本300余种。其中大多为明代作家唯一存世的集子。如朱衡(1512-1584)为嘉靖时一位有一定影响的作家，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万历十九年刻《朱镇山先生集》二十卷为其诗文集存世孤本，然俞宪《盛明百家诗》、顾起纶《国雅》、李腾鹏《皇明诗统》、清朱彝尊《明诗综》等书中并未介绍其作品。

通过对各种文献资料漫长艰巨的调查、核实和检阅，李时人教授初步核定现在至少还有3300余位明代作家有诗文别集收藏于国内外的图书馆中——在这些人中，有的仅有一种别集，有的可能有多种别集——而且还是独立诗文别集存世的作家，像《盛明百家诗》等总集(选集)以及各地“家集”汇编所收之作家诗文选本则不作别集计算。在现存3300家明人诗文别集中，《千顷堂书目》存世大约有1734家(其中著录5207位明人的诗文别集)，张廷玉《明史·艺文志》存世大约有715家(其中著录1188人的诗文别集)。李时人教授另辑得的851家明人的诗文别集就分藏于国内以及日本、韩国、美国等国家的图书馆和博物馆中。

因此，本辞典入选的作家，是李时人教授在尽可能全面考察明人别集、诗文总集(选集)，借助其他各种文献资料基础上，通过对作家的文学成就，包括创作和影响等各方面的综合考量后确定的，也可以说是从20000多位有作品传世的明代作家中遴选出来的。本辞典的编纂过程，也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正如李时人教授自述所说：“独自老老实实地查找各种文献资料，并通过一遍一遍地筛选，一遍一遍地增删修改、反复勘磨的笨方法来完成这个历史使命的。”[1]

五、辞典的学术价值

一是研究资料的突破。20世纪以来的明代文学诗文研究最大的问题是作家考察和文献资料整理方面差强人意，进入研究者视野的不过三、四百人。“相对于其它朝代的诗歌文献整理，明代可能是最不能令人满意的。至今为止不仅没有《全明诗》的出版，也没有明代诗文别集的目录出版，甚至不知明代究竟有多少诗文作家与诗文别集，学界目前能够使用的还是钱谦益《列朝诗集》与朱彝尊《明诗综》所记载的诗人数量。”

李时人教授本着“求全”“求实”原则，历经二十余年研究，最终考索出明代作家20000多人，至少有3300余位明代作家有诗文别集存世，同时编写了三部工具书《明人著述总目(稿)》、《明人诗文别集叙录(稿)》、《明代作家分省名录(稿)》，最大限度地占有了历史文献资料，这对解决明代诗文研究的资料问题，应该说是迈进了一大步。故这不仅是一部功能强大的明代文学研究工具书，亦可以称为是一部对明代所有作家、作品进行考察研究的专门著作。

二是研究方法的突破。李时人教授认为，明代诗文研究，应从最基本的作家、作品的考察、研究做起。他在《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明代卷》的“前言”中简单概括过明代文学的显著特点：“一是诗歌、散文、小说、戏曲(戏剧文学)同时发展，雅俗交融，并行不悖，同时文学人口(作者和读者)大量增加，呈现出一种不同于往古、带有一定‘近代气息’的文学景观；二是各种文学创作突出表现出与时代社会生活、社会思潮、社会心理同步的态势，在社会文化体系中所占份额增大，成为时代‘文化生态’的重要组成部分，更多地体现出了文学的职能、价值和意义；三是明代出现了文学创作与文学理论探讨齐头并进、相互影响的局面，流派纷出，文学创作的地域性也较为明显，从而更多地表现出文学的自觉和主体意识；四是在中国文学的进程中，明代文学在很大程度上表现出古代文学‘终结期’的特色，庞杂却并非无序，陈陈相因却又充满了创造性和指向未来的张力。”[1]

李时人教授认为[1]，“流派纷出”应是明代文学，特别是明代诗文发展的一个重要特点，同时指出目前明代文学研究中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不少研究者都将其看作是明代诗文研究的一个“抓手”，先验地将一些“流派”看成是有稳固成员的“作家群体”，并假定每一个“流派”都有一套相对完整的创作理论，其成员的创作也大体以这些理论为指导并因此呈现出大体相同或相近的风格。这种情况在郑振铎先生1932年首版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就已出现，后来就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一种明代文学史、诗歌史著作的“模式”：前一章介绍一个“流派”，拿出几个代表作家谈一谈，下一章再介绍一个“流派”，再拿出几个代表作家谈一谈。这类著述看起来头头是道，而且易于操作，但实际掩盖了一个明代诗文研究的巨大不足，那就是我们并没有对明代诗文作家及其创作进行过全面的考察研究。

《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明代卷》收录以诗文创作为主的作家有2841人，后人公认的几个诗文“流派”显然不能完全囊括这样多的诗文作家[2]。李时人教授认为，要想推进明代的诗文研究，应该在更为宽广的范围内，从最基本的作家、作品的考察、研究做起。否则，我们得到的只能是那种内容上“大而空”、思想上“形而上”的著作。

六、辞典的扩展研究

李时人教授编撰的《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明代卷》，只是一部收录3046位明代作家的通用工具书，受篇幅、体例的限制，尚不足以满足明代文学研究深入发展的需要。因此在编纂这部书的同时，李时人教授即已开始了《明代作家分省人物志》的全面准备工作。《明代作家分省人物志》以地域为纲，作家人物为目，主要内容是对有文学作品存世的作家生平、著述的全面考察、介绍。全书正文前有“导言”，每卷有“绪论”，分别对全国及各省作家的“地域分布”及 “文学生态”进行综述；各卷内作家则按府、县之地域排列，府、县之内按作家时代分先后。又专设第四个子课题“明代作家的地域分布与文学发展的空间形态研究”，将其作为研究的重点，目的是从明代作家的“地域分布”与文学发展的“空间形态”对明代文学作整体上的观照，建立一种时、空交融的新型古代文学研究范式。李时人教授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明代作家分省人物志》是《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明代卷》的重大扩展与延伸研究。这种新的研究视角，新的理论方法，是学术观点的重大创新，必将形成新的话语体系，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变明代文学研究的面貌。

七、结 语

李时人教授是上海师范大学博导、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首席专家，其研究领域主要为中国古代小说和明清文学，曾先后在《光明日报》《文学评论》《文学遗产》等报刊上发表学术文章逾百篇。独立编校的断代小说总集《全唐五代小说》被誉为“文化积累工程”。已出版的学术著述有《金瓶梅新论》《西游记考论》《李汝珍及其〈镜花缘〉》《〈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校注》《游仙窟校注》《中国古代小说在东亚的传播影响》等二十余部。

李时人教授用20年时间，以一己之力，编撰了160万字收3046名明代作家的《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明代卷》这一擎天巨著，为我们呈现了明代文学创作的整体风貌，是明代文学浩瀚史实的总结人。他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明代作家分省人物志”重大项目，共考订、厘清了两万余明代作家的生平、著述及其保存情况，解决了长期以来困扰和阻碍明代文学研究的基础文献问题，其成果即体现在他主编的《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明代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