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工厂1

2018-03-11 06:29张国云
中国经贸导刊 2018年36期
关键词:交谊舞厂长秘书

张国云

第七章上 曲水流觞

周日的早晨,厂区在朝霞中绽放出难得的笑脸,宽广的泥塘,纵横交错的铁轨,似阳光闪耀着的轨迹,承载着无数运泥翻斗车,又似一个个整装待发的战士,时刻准备着冲锋陷阵。

只有隧道窑二十四小时不断的炉火,以及那几只大烟囱如不停挥动的画笔,充满一种血性与阳刚。这不但是这个厂子,更是这座城市引以为豪的标志性建筑。

其实,机器轰鸣,车辆穿梭,烟囱吐雾,正是那个时期中国工业化梦寐以求的场景。

遗憾的是,那时中国建材企业重工岗位多,男多女少,许多大龄男青年找不到对象,而我这个单身厂长一上台,人们又给这个厂子起了一个名字—“和尚厂”。

一个厂子“和尚”多了,企业发展肯定有缺陷,有可能会影响员工工作的积极性,就像之前出现的许多男女问题,甚至还有可能造成企业的不和谐,影响企业对内对外形象。

“和尚厂长”这一不雅之称,已成为我调动职工积极性、提高企业效益的一块软肋,更似一座压在我身上的大山,不知什么时候能翻身。

为此,我多次找厂团委,要求他们牵头策划,与相邻的省棉纺织厂进行一次联欢活动,因为纺织厂是清一色的女工,相对我们“和尚厂”,叫它“尼姑厂”一点也不过分。

这不,今天我厂万人露天大操场上,张灯结彩,红旗招展,由共青团委牵头的省建材总厂与省棉纺织厂青年大联欢,刚刚正式拉开序幕。

台上主持人是谢秘书,几句话后,她就把我推到台前。盛情难却,我以主办方一厂之长名义,先客套了几句,接着从秦砖汉瓦的光荣,到吃苦耐劳的员工,再到聪明帅气的小伙子,倒逼自己成了企业男神,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讲,叫企业形象大使。

最后说到煽情之处,我竟向纺织女工们作出承诺:“只要是建材小伙与纺织女工联姻的,本厂长向大家承诺,砸锅卖铁也要优先解决你们的婚房。”

那时候职工住房分配可是天下最难解决的大事,某种程度上说,找住房比找对象还难。这时我的话音未落,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应该说这是肺腑之声。

接着有人高呼:“厂长万岁!厂长万岁!厂长万万岁!”

后面众人也跟着呼喊,这时整个操场上口号声此起彼伏,每一个青年都精神昂扬,那场面真的十分震撼。

我的讲话结束后,建材厂出三千名男青年,与纺织厂的三千名女青年,在《我和我的祖国》的美妙旋律声中,跳起了盛况空前的交谊舞,一下把整个联欢活动推向高潮。应该说,这也是当时震撼全国的企业联谊活动。

人们可能会问,为什么要跳交谊舞呢?

确切地说,那个时代缺乏交流平台,企业工会和团组织不仅组织舞会还负责教跳舞。他们的另一个目的,说白了,就是为青年男女创造一个婚恋的平台。

所以,这时男女青工比较推崇交谊舞,但交谊舞又因“文革”被禁得太久,人们刚开始跳时,常常会显得缩手缩脚。

此刻,我沉浸在《我和我的祖國》的旋律之中,舞曲采用了抒情和激情相结合的曲调,将优美动人的旋律和朴实真挚的歌词巧妙结合起来,表达了人们对祖国衷心的依恋和真诚的祝福。

曲调一响起,只见谢秘书抢先跑到我面前,邀我跳舞。

我紧张得满脸通红地说:“对不起,我不会跳舞。”

应该说平时我还是非常喜欢听音乐的,但当时我对跳交谊舞不仅没好感,反而还有点抵触。

因为我在过去电影中见到的,比如《英雄虎胆》,会跳舞的都是坏人,好人是不会去跳舞的。但现在这样的场面,火已经被我煽起来了,自己又想回避活动,显然会被人小看。

谢秘书鼓励我说:“只要会走路,就会跳舞。”

我连连说:“不—不—不。”

考虑今天是青年男女的特别日子,重在参与吧,我也就不好再推托了。

就这样,我大着胆子跟着谢秘书学起“两步舞”。没想到跳舞很简单,走了几步就找到了感觉。

这时谢秘书如释重负,朝我笑道:

“怎么样,跳舞就这么简单吧?”

我似答非答应付着:“呵呵!”

谢秘书边跳舞边与我套近乎,似乎在与我寻找一些双方感兴趣的话题:

“有学者说,当两个舞伴一起跳舞的时候,彼此成为关注的对象,这时,可以了解对方健壮不健壮、节奏感强不强、是不是关心你、有没有修养。这是男女之间可以细腻接触的机会。”

我愣着没有听见。她见我没有反应,就关心地问道:

“听到了吗?”

我装着受场地过于吵闹的影响,板着脸问:

“说什么?”

谢秘书嗓门放大说:“如今的年轻人不青睐交谊舞,这也意味着失去了一种男女青年之间自然、自由接触认识择偶的机会。”

我仍装作没有听见,谢秘书还是滔滔不绝地说,我知道她是为了取悦我。

她见我不爱搭理,马上换了一个话题说,要给我讲一个真实的故事。我想你讲就是的嘛,又没人不让你讲。她见我没有反对,兴致上来了。

只见她眉飞色舞地说起来:

“为了筹备这次活动,团组织请来老师上课,班班爆满,那些学舞者的痴迷劲儿,令人难忘。有一次老师来到建材机械分厂教跳舞,有四五百号人参加,还请了一大帮学生当助教,上了一个多月的课。”

谢秘书得意忘形,要我猜测后来怎么样,我当然猜不出,她笑道:

“后来分厂党委书记跟我们打招呼,说舞蹈老师的课,是不是可以停一停,因为分厂许多工程技术人员都不肯出差了,说一定要等舞学完了才去。”

本想不理睬谢秘书,现在还是被她的故事吸引了,终于情不自禁回了一句:

“只要跳舞能解决大龄青年的后顾之忧,暂时影响一下工作—值得!”

“是啊,这是厂长教导我们的?”

谢秘书终于听到我说话,开心地喊了起来。

我也“呵”的一声,没想到自己还是憋不住美女的“勾魂”。

当时我一想,与人过不去,千万别放在脸上,何况在一个美女面前。

我悄悄抓紧谢秘书的手,无形中向她传递了我的变化。谢秘书见我心态有了调整,把身体又慢慢向我靠过来,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面前,或者说如果不是我故意用手挡着,估计谢秘书与我一定会跳起贴面舞来。

过了许久,她又打破彼此沉默,悄悄告诉我说: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女人的价值取向,常常会决定着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发展方向。女人崇拜什么,男人就追求什么。什么样的女人,造就什么样的男人;什么样的男人,造就什么样的世界!”

我一针见血地说:“你这是典型的女尊男卑嘛!”

她只顾自己抿着嘴笑,我知道,她是故意和我开玩笑。应该说那个时代的中国女子十分崇拜英雄、崇拜劳模、崇拜军人、崇拜工人阶级,觉得只有这样的中国男子才会打败天下无敌手,工人阶级才会当家做主、成为领导阶级……

所以那个时代,烙上了深深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印记。

一曲终了,有几位棉纺织厂的漂亮女工向我围拢过来,邀请我跳舞,这时谢秘书眼睛都红了,她紧紧地挡在我前面:

“对不起,厂长不会跳舞!”

这一刻,有谢秘书护着,姑娘们谁敢越雷池半步?

这时她又向我伸出手:“还是让我慢慢教你吧。”

我见谢秘书带着喜悦的笑脸,知道她的虚荣心终于得到了一次满足。

这时,她说了一句:

“还是我们的厂长好,谢谢您啦—”

我估计谢秘书话中有话,只是朝她微微一笑:“刚才的一幕,让我想到书法圣地绍兴兰亭公园中的‘曲水流觞,酒杯中盛满酒,放在流水中漂动,酒杯漂动到谁面前,谁就得即兴赋诗并饮酒。其实,这时每个人都在岸边等着他心仪的对象。”

谢秘书听了我的话,反应十分迅速:

“所以我要挡住,别让心仪的人跑到下一站!”

“呵,哈哈!”

我们彼此都憋不住笑了起来。

眼看气氛融洽了许多,这时谢秘书好像想到什么问题,就问我:“刚才你说两厂青工结婚可以优先分房,那本厂双职工呢?”

我没有注意她的表情,就脱口而出:

“那更要优先!”

这句话她最爱听,好不开心,马上追问:

“那我们是不是抓住机会,早一点确定双方的关系?”

没有想到她会顺水推舟,将话题自然转到我们的恋爱问题上,可见谢秘书十分精明能干。

我知道谢秘书借机在打我的主意,我就故意摆谱想气气她,说:

“即便本厂双职工,还得优先照顾两厂的大龄青年。” 我斜视她一眼,见她生气没吭声,就又追加了一句:

“我们的关系不是早已确定了?千万别辜负王广舟副书记对我们的厚望!”

在一阵高昂的旋律声中,我不露声色地淡淡一笑说:

“同意我们建立恋人关系。但当务之急,我们得想方设法,从监狱中救出那位厂医。”

说到厂医,谢秘书特别内疚:“想不到我们的事,半路杀岀这个程咬金。”

此刻,一方面我要稳住谢秘书的情绪,一方面我更加感激厂医冒死顶罪的举动,所以我还是按捺不住内心激动,说道:

“他是一个好医生。现在急需我们的大力帮助。如果我们稍有闪失,在当下‘严打的高压态势下,他很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这点我十分明白,即便现在我与谢秘书没有什么关系,我也要竭尽全力抓住机会,只有我们此时有了一个稳定的关系,也许才有我下一步争取组织包括争取王广舟,从而还厂医一个清白……

关于这一点,我吃不准谢秘书的态度,但有一点我很欣慰,今天双方都已正式明确了恋爱关系,或许对于解决厂医的问题,事情又向好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舞会散场的时候,王广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赶了过来,还恬不知耻向我美言道:

“老大难,老大难,老大一管就不难!”

他开始对我说这话时,我还一下子没有转过弯来,后面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我赶紧回答说:

“这都是团委的功劳!”

谢秘书也直言不讳:“全靠厂长在后面撑台!”接着他又表功似的向我说道:“为了支持今天的活动,我已经让厂工会安排承办,请所有参加联谊活动的青年聚餐,以进一步增进情感交流。怎么样?”

听到如此周密的安排,我甚至不相信这是真的,又细细打量了王广舟一番后,感觉这是他与我合作以来,唯独办得令我称心如意的一件事。我马上回敬了一句,并表示感谢说: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他听了我不痛不痒的话,僵直地站在那里许久,方才回了一句调子定得很高的话:

“大龄青年的问题,这是全党都得关心的大事。”

難怪不久,我厂这次全国首次公开举办的交谊舞会,引发了社会的巨大轰动。我竟然也成了许多单位共青团组织争相邀请的热门人物。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没有想到王广舟会从如此高度来看问题,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傻傻直笑,但没有与他多说什么:

“王副书记你辛苦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这话,我就匆匆离开联欢队伍。

这时谢秘书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边掏口袋,一边追上我说:

“不好意思,写了一首诗,请帮我把一下关。”

我接过来“噢”的一声,冲着她笑道:“这真的让我遇到了‘曲水流觞吧!”

这就像那斟满黄酒的杯子顺流而下,漂停到谁的面前谁就作诗一首。想到这里,谢秘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只顾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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