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的小屋

2018-03-14 03:02徐一笛
青年文学家 2018年36期
关键词:刨子煤窑四叔

徐一笛

我与家乡已有三十年不见了。有些记忆,却如同雨后的青萍藻荇,即便经过了时间的磨洗也是愈发的清晰。

故乡的老房,街角窄小的巷至今还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时每天上学时经过的四叔家的铺子。

我忘记了四叔本名叫什么,但是镇上的人都管他叫四叔,四叔那时不过而立,一双窄小的眼,脸却方正得像是拿尺子比出来画的,四叔皮肤很黑,总是有一层洗不净的覆土黏在上面似得。四叔虽然长得丑陋,但是人人都赞他脾气好。

四叔的铺子就是四叔的家,她女人在窄小的门梁上挂了一块简陋的蓝油布,上面还拿着黑油笔歪歪斜斜地写着“缝纫”二字,白日里四叔要去煤窑里上工,她女人就在“缝纫”旁边用竹节架起来,把四叔几日换下来的脏衣洗净后挂在上面,洗净的衣服往往还滴着污浊的黑灰色水滴,晕到地上一大片一大片,像一块黑布一样。我娘时常带着我去她家缝补衣服,她女人总是一边叹着气一边摇头,好像生怕人觉得她偷懒似得唏嘘着:“地底下的活儿,这衣服我给他洗成白的又有啥用呢?”

女人很瘦,干木柴一样的胳臂随着缝纫机吱吱呀呀的声响前后摆动,我很怕她,觉得大抵图册里的白骨精就是这副模样。我也很怕四叔的裁缝铺,这里只有一个棺材板一般大似得,我不晓得四叔和他女人晚上是怎样摆出一张床的,墙壁上半挂着白蛾子一样抖抖索索的墙皮,蛛网结在每个有角的地方。有客人的时候女人才是舍得掀开半截蓝门帘,只露出半个“裁”字,让暗昧昧的光落进来。有时候来得晚了,女人才不情愿的点上半只蜡烛,活儿刚一弄完,便匆忙的一口气“呼”的一下吹灭蜡烛。

我很少见过四叔,他通常每个月会有五六天在家,当你看到一个男人全身都像泡在墨水汁里一般黑时,你就会认得四叔了。四叔在店里也闲不得,他挖煤之前是个木匠,后来木匠这个营生赚不到钱,他才跑到那幽深的煤窑子里,可他回来一趟,总有些之前的人家会要他帮忙做个窗格雕花,修个桌椅板凳类的小活。他做活的时候,我只要得空就会跑去看。

四叔常常弯着腰,用威武的锯子、钻子或者刨子做工,他能让一块粗糙扎人的废木板变成一条光滑的小板凳或者窗格。我瞪大了眼睛,觉得好奇,总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四叔总是非常和气地一一解释,有那么几次我简直想要求着父亲送我去和四叔学木匠,哪怕让我去黑煤窑子做工我也愿意啊。

四叔听了我的话却笑起来,“你怎么了以来学木匠呢?啊,我这是穷人家的本事,现在也就是靠它赚点零钱啦。你应该好好学习,将来赚钱,住大房。”

“读书才不好!住大房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就要跟你一样,在黑煤窑里冒险,闲暇做木匠,多么神奇啊!”我争论着。

“啊,少爷,”四叔的笑容像凋谢的花儿一样收了起来,“黑煤窑,不能去,越黑的地方越容易被埋起来。”

“你骗人!镇边上的黑煤窑从来就没埋过人!”

四叔温温和和地说“煤窑子的命是整条命都入了土,那是拿后半辈子在拼,窑洞塌陷是时有的事,即使不被压死,也会被憋死的。”

“那你为何还去?“

他反反复复地推着刨子,刨花屑碎一片片落在地上,好半天才回了一句,“等我湊够了买套大房的钱就不干了,房子太小了,家里多一个人都添不下。”我看到他眼角挂着一滴浊泪,他哭了。

我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好跑开了。

又过了几个月镇里的煤窑出了事故,彻彻底底被封了。四叔虽然没有事,但是煤窑的老板却跑了,四叔常常哭丧着脸在店门口发呆,他有时会做些木活摆在家门口卖,但大多卖不出几个,他家又摆不下,四叔便全部送了旧邻居。

又过了一周,我也看不见他的踪迹了。听母亲说,四叔去了外县找了一个新煤窑继续挖煤,但是那个瘦女人还是守在那狭小的裁缝铺里,她常常一天没生意,也没有衣服去洗,只好坐着四叔做省下的椅子在门口发呆。

后来我就把四叔忘了,虽然我很喜欢四叔,但他就像是记忆里的一片雪花,很快消融了。直到有一日,母亲才告诉了我关于他的新消息。

她说,“一年煤窑的活儿快完了,好好的人本来说领了工钱回家盖房子了,这节骨眼上,不晓得怎么回事,窑就塌了,人说没就没。”

我再也没见过四叔,不消几日,有轿夫帮忙送来了四叔的遗物和一些钱给了瘦女人,我只记得,那几日瘦女人又支起了竹竿,杆子上悬挂着湿嗒嗒的淌着脏水的衣服。

只是,第二日,衣服还未干,人们却发现小房子已经上了锁,瘦女人离开了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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