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硅谷?!

2018-03-16 20:50王莹莹孟祥涛
看天下 2018年6期
关键词:王兴回国硅谷

王莹莹 孟祥涛

2010年秋天,英语流利说创始人王翌和美团创始人王兴在小肥羊见了一面。彼时,王翌还是谷歌的产品经理,在硅谷过着有房有车,周末爬山的生活。而此时,美团才刚刚成立不久。两位清华校友一起围着火锅涮着羊肉,谈天说地,聊着聊着,王翌对王兴说,我想回国创业。

王兴立马就坚决地告诉他,你想回来肯定是对的。在回国创业这件事上,王兴算是“前辈”。2004年,王兴放弃美国特拉华大学电子与计算机工程系的博士学业,从美国回中国创业。在美团之前,王兴还做过多多友、游子图、校内网等创业项目。

王兴的话给王翌吃了一颗定心丸,“我没有在国内工作的经验,而他在国内创业那么多年,很接地气,每次创业都脚踏实地,不断迭代他的商业模式。”2011年,王翌放弃了加州的阳光、沙滩以及谷歌的优厚待遇,和妻子一起回国了。

硅谷没有“996”

事实已经证明,王翌的决定是正确的。王翌研发的英语流利说在2017年获得1亿美元融资,这让他成功迈入硅谷回国创业的精英圈。然而,走出“舒适区”其实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王兴的工作状态和对创业的执着深深地震撼到王翌。当天,他和王兴的饭局约到晚上11点多,原因无他,是因为王兴才刚下班。“吃饭时,他直接问我,你在谷歌做产品经理,你觉得应该怎样给那些团购用户推送个性化的商品?在‘千团大战刚拉开序幕时,他就已经在想数据驱动下怎么样精准投放。”王翌说,这是一个创业者骨子里的狼性和敏锐。

然而,在硅谷并没有中国科技公司常见的“996”加班制,即便是初创类公司,周末也会休息。在谷歌工作也是一件很舒服的事。要知道,谷歌为了满足员工的口腹之欲,在总部搞了条美食街,一日三餐都可以享受到大厨新鲜出炉的各种美食,还有各种小零食、健身设备等。通常情况下,王翌一般会在公司吃了晚饭再回家,回到家里就看看电影,看看书,除了极特别情况很少加班。

在谷歌工作一年多以后,王翌内心就有点不安,甚至可以说焦虑。他身边有很多大他五六岁的同事,他们都在硅谷买了房,可能有两个孩子,两辆车,再加一条狗。周末时,一家人就去超市买买菜,然后爬爬山。工作很稳定,也不累。几年后,他们的职位可能升了,小孩子上学了,这对很多人来说是非常理想的生活。但王翌觉得太稳定了,“这样的人生可预见性太强,但我其实想给自己多一些开放式的命题和挑战,拥抱更多的不确定性,去努力赚更多的钱。”

渐渐地,已经埋在王翌心里两年的创业种子发芽了。那是在2008年秋天,王翌在普林斯顿大学读博士的最后一年,他参加了学校的高科技创业课,每节课都会讲一个哈佛商学院的创业案例,有时还会把案例中的创业者请到课堂上做分享。通过这门课程,王翌结识了易传媒的创始人闫方军,两人一直通过邮件交流创业相关的事。

和王兴的饭局结束后,王翌回到美国参加了硅谷的华人技术峰会——华源峰会,闫方军正好是演讲嘉宾,他当面向闫方军请教了回国创业的想法。闫方军给王翌做了一个比喻,“做职业选择时就像是一个冲浪手,手上拿着冲浪板,在岸边选择浪,其实你不希望这个浪特别小,因为你不會有激情,也不会有成长;浪太大也不行,会把你打翻,你要选择适合的浪,你能去滑它,它能把你抬起来。”

王翌一直对这个比喻印象深刻,“闫方军所说的浪其实是指社会发展大势,毫无疑问,当下,全世界范围内,势头最猛,速度最快的浪一定在中国。”

有了王兴的饭局以及闫方军的“指点”,当晚,王翌就和妻子说了回国创业的想法。即便如此,王翌还是纠结了几周,因为就在那段时间,他的妻子怀孕了。

白山办公室的装修风格跟硅谷创业公司类似

最终,大势战胜“小家”。“一个人在历史长河中非常渺小,人要顺势而为。为什么当年犹太科学家要去美国,因为他的国家在打仗怎么做科研?中国现在有这么好的创业氛围,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感到非常兴奋,为什么不回去?”王翌回国前把车卖了,前两年又把在美国的房子卖了,颇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3年,猎头挖回100位工程师

王翌的选择并非个案。移动语音搜索应用——出门问问的创始人李志飞是王翌的好友,在美国博士毕业后加入谷歌,从事机器翻译的研究与开发。李志飞和王翌几乎是脚前脚后回国创业,截至2017年4月,出门问问共完成六轮融资,累计融资额超2.55亿美元。

今年1月,《彭博商业周刊》发表了一篇报道,详细描述了科技人才从硅谷回流中国的现象。如今越来越多的中国留美人才——他们通常在美国的精英大学接受教育、毕业后留在硅谷的科技公司工作——选择放弃曾经梦寐以求的体面工作和绿卡,回到中国工作或者创业。

据统计,截至2016年底,中国留学归国人员总数达到265.11万人,仅 2016年就有43.25万,较2012年增长58.48%。这其中,科技已经取代金融成为最吸引“海归”的行业。

中国与全球化智库以及智联招聘的统计数据,在对1821名海外归国留学生进行调查之后,最终选择科技行业就业的占15.5%,比2015年时的比例提高了5.5%。

一位来自猎头公司的顾问在过去的3年,为中国科技公司挖回超过100位工程师。他表示,因为中国在创新领域的蓬勃发展,越来越多的人才正在回到中国。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无论是王翌、李志飞,或者从斯坦福大学回到中国打造小红书的毛文超,都是那些硅谷中国工程师内心渴望成为的样子。

远瞻资本创始合伙人胡明烈也感受到了这种回流现象。据他分析,随着上世纪80年代第三次留学潮出去的留学生,现在已经50多岁,他们拿到了绿卡,孩子也都基本上了大学,这些非常有经验的老技术人,很多想回国试一试;90年代出去的那一波人也很有野心,而且他们清楚地知道,有一些事情只能回到国内做,回国后,他们更加如鱼得水,可以利用到很多人脉资源,家乡的一些创业政策支持等,迅速地做成一些事;留学生中的独生子女也有很大的回乡情节,毕竟能把父母带出国的人只占少数。

此外,创业并不是一个人就能做成的事。回国后,这些有技术、有创业想法的硅谷人才,能够很快寻找到可以互补的合伙人,“比如,我有颠覆性技术,但我不懂商务,我需要找一个有国内经验的商务合作伙伴。还有一些硬件类的创业项目在国内做要比国外更好,因为即便你在美国创业,它的很多生产链也是在国内完成。”胡明烈告诉本刊记者。

远瞻资本投资的禾赛科技,三位创始人李一帆、孙凯、向少卿都是硅谷的科技人才,他们在硅谷的圣何塞创立公司,最终还是决定回国发展。从美国硅谷到上海嘉定,回国后,禾赛创始人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吸引了一大批优秀的高校毕业生,其研发的产品从激光气体探测到智能驾驶激光雷达。去年年底,禾赛科技还发布了基于百度Apollo平台的自动驾驶开发者套件,在火热的无人驾驶赛道上进了一步。

和硅谷越来越“像”

硅谷科技人才回国正在成为一种趋势,但创业只是一方面,创业成功也只是小概率事件,更多的是回国加入大公司(BAT)或者正处在上升期的创业公司。

去年3月,腾讯曾在旧金山举行的GDC游戏开发者大会会场打出巨幅广告:“腾讯游戏招募工程师、软件师,加入我们。”与硅谷成熟的科技公司相比,中国的科技类巨头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快速增长的薪资、更多的机会以及家的归属感。

当硅谷工程师犹豫着要不要通过回国改变“命运”的时候,欲望往往会被一封或几封安静地躺在LinkedIn账户内的猎头邮件或者来自中国科技公司HR的站内信所点燃。

即便是创业公司,它们开出的条件也并不比硅谷低,甚至要远高于硅谷。据报道,一家创业公司为了抢到一名AI工程师,4年的工资和股权价值3000万元。

去年1月,南加州大学计算机科学硕士毕业的丁硕青正式加入白山云科技(以下简称白山)——一家做云链服务的提供商。这位1990年出生的“准90后”,曾是云存储服务商Dropbox的软件工程师,这家“独角兽”最近正在谋求IPO,估值70-80亿美金。

事實上,要进入硅谷的科技公司并不容易。硅谷创业公司常见的招聘流程分三个阶段:在线面试,大多是一个或多个贴近实际应用的编程题;电话面试,通常是在1小时内和面试官一起在线协作解决一道编程题;现场面试最难,时间是一整天,从早饭开始持续到下午5点。一般上午2轮面试,下午2-3轮,就连吃午饭也是面试,用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的方式考察你精力、沟通等方面的能力。“这样的面试既考验专业技能,又考验临场发挥,又考验体能。”丁硕青告诉记者,“很多人在面试后期,就会表示脑子已经不转,筋疲力尽了。”

Dropbox对自己家的员工也是“宠”到极致,加班少、工作时间弹性灵活、顶级的电脑配制以及舒适的工作环境。Dropbox的食堂在硅谷也享有盛名,据说员工每天都能吃到牛排或者三文鱼,还有厨师专门摆盘。

尽管如此,丁硕青最终还是选择回国,“我出国前就已经有回国的打算,只是没想好在国外呆多久;国内正处于一个快速发展阶段,相对美国来说只快不慢;国内文化也跟我的成长环境一致,没有文化和语言的差异,更能施展自己全部的能力。”通过国内的朋友接触到白山这家公司后,丁硕青很快就做出回国决定。

对丁硕青来说,做出回国的决定并没有那么艰难。国内创业公司的氛围、福利以及冒险精神都和硅谷越来越“像”,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不适。

硅谷创业公司在制度与管理上会更加透明化。在Dropbox每半个月都会有一个全员参与的“All Hands”活动,会由相关领导讲这周或者前两周发生了什么,同时会留10分钟给大家提问。普通的员工也可以质问领导最近做了什么事,领导不会感觉到受挑衅,反而会耐心地解答自己每天每个时间段都做了什么。

国内公司也在慢慢向硅谷靠拢,“现在,白山CEO会及时与全员同步信息,帮助大家了解公司近况。此外,白山企业文化也和硅谷公司很贴近,比如CEO没有独立办公室,提供一日三餐,有健身设备,还有全科医生定期上门服务。”丁硕青告诉记者,“我回来也是想把我在美国学到的东西带回到国内做推广和实验。透明化会让员工更有归属感,让他们感觉自己是公司的一部分,参与到公司决策,这对创业型公司来说非常有好处。”

王翌也把硅谷文化带回国内,他为英语流利说创造了“心怀好奇”这一文化理念并抱有极致开放的心态。“我们会拥抱不一样背景的员工,公司的很多骨干甚至没读过大学。”王翌告诉记者。流利说在上海的新办公室有五六百张电动升降办公桌,他希望大家能在一个好的工作环境中专注工作,其实这也是从谷歌借鉴而来。

回国门槛提高了

如果硅谷的中国工程师们有回国打算,最好要趁早,“观望”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有很多想要回国的工程师对自己没有清楚 认知,仍然把“硅谷”当作是自己的金字招牌。

要知道,对于BAT等大型互联网企业来说,“硅谷”二字的含金量已经比前几年低了很多,在招聘硅谷回国技术人员时,能力和能为公司提供的实际价值排在第一位。

想要通过回国这个跳板获得高薪水、高职位,难度变得越来越大。“我们给大型科技公司递出去的来自硅谷的简历,20份也就有一个人能拿到录取通知,有时待遇还特别一般。”一位猎头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BAT已经不愿意为硅谷标签付出高额的代价了。

这也能从侧面反映出硅谷人才回流的大趋势。“物以稀为贵,现在回来的人越来越多,海归在很多方面的竞争优势会进一步降低,除非你在硅谷已经做到相当高的水平,但这样的人只是少数。”王翌说。

硅谷科技人才回国创业的优势也逐渐变少,投资人对这群海归也更理性。“之前投资圈有一种说法,用同样的资金去赌回国精英,成功的概率会大一点,因为硅谷回来的人素质会更好,会有一些新的模式和思路。”浅石创投创始合伙人胡海清告诉本刊,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硅谷回来的创业者有一些眼高手低,反而是本土创业者更接地气。

胡明烈也有着类似的观点,虽然硅谷的背景能成为创业者的加分项,但最终还要看他在硅谷具体从事什么工作以及具体项目经历。“我比较看中的是你做过什么,以及你想做什么,这对你未来做什么会更有帮助。”

由于从硅谷回来的创者业对国内市场了解不够,他们很容易犯的一个毛病是“拿着榔头找钉子”。正确的创业思路应该是发现痛点,然后利用手中的技术制造工具,解决痛点。

王翌就曾碰到过“拿着榔头找钉子”的硅谷创业团队。这个团队手上有着很先进的视频压缩技术,可以帮助视频网站降低带宽成本。他们拿着这项技术去找视频网站,但视频网站并不清楚,他们买这项技术能带来多大程度的提升和优化,此外,降低带宽成本这件事,视频网站自己也有团队在做。

为了避免自己犯类似的错误,王翌回国后并没有立即创业,而是加入易传媒做产品总监,借此了解国内市场,也是这段工作经历,让他发现很多同事有自掏腰包去学外语的经历,进而创办英语流利说。

创业成功无论是在中国还是硅谷,都是小概率事件。目前,已经有一批硅谷归国的工程师尝到失败的滋味和水土不服之后,考虑再度回到舒适圈——硅谷。

都是自动扶梯,但倾斜度不一样

毫无疑问,硅谷依然有着自己独有的魅力。选择硅谷还是国内?这是一道对每个人来讲,正确答案并不一样的选择题。

硅谷很舒服,這里有新鲜的空气、阳光、沙滩,加州对于亚洲人,特别是中国人来说是一个宜居之地。这里的中餐馆也特别多,到了硅谷后中国人不用发愁自己的“中国胃”。

在硅谷,更多的是技术导向型公司,创始人多是程序员出身,公司氛围更偏向于研发,商业进度都是跟着研发走,这也是很多专注技术本身的工程师们更享受的工作环境。在国内,更多的创业公司是产品导向或市场导向,产品和研发经常“打架”。

与中国相比,硅谷的创业者各个年龄段都有,也有很多年龄很大创业者,公司也会更强调多样性,尽量追求种族、男女比例均衡,对社会上各类人群的接纳程度也更高。“硅谷有一个特别火的节日叫彩虹节,主要针对LGBT人群,我去美国之前对这些是有一些抵触的,现在也能很好地接纳了。”丁硕青说。

此外,硅谷仍是世界创新科技的中心。由于硅谷已经有了三四十年的发展历程,所以它的整个生态系统、投资的氛围也更加成熟。“你永远没有办法裸体创业,钱、人、技术都需要,在这几方面硅谷都很成熟,有很多老牌投资机构,投资机构非常丰富,在中国不成熟的投资者多一些,这会对项目带来很大干扰。”胡明烈告诉记者。

于是,很多人选择留下。根据领英在 2017 年发布的报告,如今在美国超过 85 万名人工智能工程师中,仍有多达7.9%是华裔,他们中有很多人与内地没太多联系或者无意回国工作。

“我觉得在硅谷刚工作不久的人,回国还是不错的选择,但是否回国的前提是你是否希望拥抱一定程度的不确定性,希望加入一个高成长的职业路径。”王翌告诉记者,“如果你只是想打份工,安安稳稳地工作,硅谷是更好的选择,如果你希望自己高速成长,毫无疑问,中国的自动扶梯和美国的自动扶梯,它的陡峭程度不一样,你要选择一个怎样倾斜率的自动扶梯?”

刚到白山时,丁硕青起初负责自己最擅长的系统开发、云存储相关的工作。在他看来,云计算相关技术已较为成熟,国内外的发展水平趋同,虽然市场接受程度不同,但差距明显缩小。在工作内容上,研发之外,丁硕青还负责公司的 新项目,会做一些与其他组的沟通协调工作,有时还会跟售前销售一起跟客户进行技术沟通,这让他有了更快成长。

虽然中国的互联网行业仍然存在非常多的泡沫,在制度层面也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可能是中国科技互联网以及从业者们最好的时代。如今,在全球市值最高的十大科技公司中,阿里和腾讯已经可以与亚马逊、Facebook 等公司一较高下。特朗普的移民政策和工作禁令对硅谷的工程师来说,并不友好,而中国正在敞开大门拥抱全球的人才。两架倾斜度不一样的自动扶梯,你最终会选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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