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台湾地区生态文学对大陆生态文学的启示

2018-03-19 19:05汤原力
关键词:中国台湾地区荒野台湾地区

汤原力

(宁德师范学院 语言与文化学院,福建 宁德 352100)

自上世纪80年代萌芽以来,中国大陆的生态文学写作一路蓬勃发展,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但近年来,学术界开始注意到,中国大陆生态文学在写作发展中存在诸多问题。有学者指出,在情节设置上,生态小说总会陷入“最后一个”“狐狼翻身”“守护生态的含魅老者”[1]等模式之中,人物形象与动物形象往往走向极端化与玄虚化;而其城恶乡善叙述模式,则“在反映作家对以城市文明为表征的现代工业文明的一种反思和审视的同时,也表现出作家思想的局限和视野的狭窄”[2]。除此之外,大陆生态文学写作还存在“展示危机有余而根源探究不足”“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痕迹明显”[2]等问题。总而言之,“就是生态内涵建设的高度不够”[3]。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台湾地区的生态文学创作,或许可以给我们一些有益的启发和参考。比如说,台湾地区生态文学创作的题材选择,可以拓展我们的写作视野,而其面对都市的生态理念,扩大生态文学社会影响的实际操作,则值得我们借鉴。

一、可借鉴视角:自然观察式写作

中国台湾地区生态文学注重自然观察,而建立于这一基础上的生态文学写作,则要求写作者在把握自然属性的同时,在写作中保持冷静的局外人状态,拥有相对客观的审美立场。在台湾地区,从事生态文学写作的许多作家,都创作了基于自然观察的文学作品,如刘克襄基于鸟类观察的文学作品,徐仁修基于地貌观察的文学作品,廖鸿基基于鲸豚观察的文学作品,吴明益基于蝴蝶观察的文学作品,等等。这些作品,既让读者看到了另一个自成体系与秩序的,与人类一样有着喜乐悲欢的自然世界;也让读者意识到,在这个美丽的星球上,除了人类之外,还有其他非人类的物种也在诗意地栖居。很显然,只有唤起这种非人类中心主义的审美力量,才有助于人们更好地去保护生态。毫无疑问,此类作品,对大陆生态文学写作,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中国台湾地区自然观察式写作的代表作家首推刘克襄。从上世纪80年代早期开始,刘克襄就以专注于鸟类观察而闻名。1982年,他出版了第一本带有生态性质的作品《旅行札记》,共收录97篇观察台湾鸟类及其生存环境的作品。与同时期台湾地区生态文学作品中那种呼吁口号式的语言风格相比,他的作品语言相对客观冷静。刘克襄后来的作品《旅鸟的驿站》《随鸟走天涯》也延续了这一写作特色。这些作品给人的总体感觉是,作家沉稳扎实地潜入到自然当中,撇去了喧嚣的浮躁,将自然中原本的美与秩序展现出来,从而自然地唤起了人类对于栖居在地球上的其他物种的喜爱和尊重。刘克襄说:“往昔浮夸、不深入的写作采访方式应该已经过去。当年报导文学由盛而衰,主要原因也是如此,作者也甚少渗入思想、情感,只流于文字的感伤、呐喊。”[4](P72)1995年,他出版了小绿山系列丛书。其中的作品,均是以他家附近的一个小山头作为观察据点,经由持续观察写作而成的。他之所以采用这样一种观察方式,是因为他认为“纵使是一个平地郊区最为人疏忽的地方,依旧能积累出惊人而多元的自然生态内容”[5](P10)。此外,徐仁修也是值得关注的台湾地区自然观察式写作者。1997年,徐仁修出版了《猕猴与我》一书。该书收录了他前后花了18个月时间呆在台湾垦丁的森林中,经由观察一个猕猴家族而写就的系列文章。其《思源哑口岁时记》,则是他用三年多的时间,经由观察台湾宜兰地区中横支线上两个山脉之间形成的垭口地貌,而写就的一部观察记录型生态作品。全书有着比较完整的内部结构,能在展示季节更替、物种变迁的过程中,将大自然不动声色的美学力量与平衡发展的自然哲学观,生动地阐发出来。但值得注意的是,台湾地区生态文学中的自然观察式写作,依然带有诸多不足之处,如存在着文学性、诗性表达与知识性、专业性表达的混淆。对此,有些作家认为,应该将文学性与诗性逐渐从自然观察式写作中抽离出来;但笔者认为,这样做的结果,必将使生态文学失去其应有的文学审美价值,是不可取的。

二、可借鉴理念:面对都市的生态思维

大陆生态文学写作中的城恶乡善叙述模式,已经遭到了一些学者的批评。城市化是社会发展的一个必然阶段。在高度集中的城市建筑之间生存,人们难免会存在痛苦,但是,提及生态生活时,是否就只能倡导逃离都市,归返田园呢?刘文良认为,有些大陆生态文学作品存在说教离谱,口号空洞的问题,而那些一味宣扬城恶乡善的生态文学作品正是如此。由于目前“中国尚缺乏高度现代文明的物质基础和社会基础,中国生态文学尚不具备无选择移植建立于西方高度发达的后现代文化基础上的生态理想的条件,在关注自然伦理的同时不能放弃最基本的人文关怀”[3],因此,在城镇化进程中,生态文学更应树立人与城市和谐共处的生态理念。

在中国台湾地区生态文学写作者中,王家祥身上有一个重要的关键词:荒野。但是,在他的生态理念中,他是将荒野与都市融合在一起的。王家祥一直认为,荒野是人类的疗救场所,“我们需要用肌肤去接触风、雾、泥土、溪水以及树叶,用耳朵去辨识蝉鸣与鸟声,泥土崩落声与枯枝折断声,用眼睛去描绘岩石的纹理,叶脉的构图,蝶翅的彩纹。而后,自然渐渐与我们心中连成默契,使我们的眼睛更锐利,听觉更灵敏”[6](P49)。热爱荒野固然可贵,但更加可贵的是,王家祥并没有简单地要求民众离开都市,遁入荒野。在王家祥的笔下,荒野既是现实层面的,也是精神层面的。在现实层面,他提倡在城市生活空间里,多保留一些带有荒野性质的自然空间。这就是他所提倡建立的自然公园。他设想的自然公园,不仅可以与人群、城市共存,而且能使人们与城市之间彼此达至一种生存的平衡。“在城乡增加一些荒野保育区,不需严格保护,只要设定在荒野状态,禁止农耕及工商活动,里面只有步道,用生态学的理念经营,让符合生态现况的各种生物自然竞争生长。如此设计模式的荒野保育区,面积不必太大,但不是普通公园,而是提升了公园绿地的层次和功能,弥补一般公园所无法具备的缺憾,提供更多生物生存繁衍的空间,也让居住在城市的人,能够很容易进入大自然中,在那里观察野生生命的丰富变化,并且调理自己。”[7]在精神层面,王家祥将荒野定义为内心的自由,即我们虽然身处都市,但却可以在内心深处,保持本真的自然与淳朴的野性。这样的荒野,是摆脱固有的社会等级秩序的自然场域。王家祥认为:“我们必须去学习内心有荒野,然后才能寻找自己的荒野。”[8](P69)与此相应,刘克襄也反对将生态文明与现代都市文明完全对立起来。他并不认为隐居是现代人的最好选择。在他看来,“一个自然观察者不一定要到森林里面,才会有新的事物。在这儿,在你家门口,每天都有新的生物种类到来”[9](P17),“纵使住的地方在城市中心,我也会找一处窗口,作同样的记录,让眼睛去顶楼探寻白鹡鸰的巢,去冷气窗口看麻雀的幼雏,去天空搜索蛇鹰的盘旋,去墙壁追踪甲虫与蜘蛛的旅行”[10](P100)。中国台湾地区生态文学面对都市的这一生态思维理念,值得大陆生态文学借鉴,因为我们“只有深刻领会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相互关系在中国的社会基础和历史复杂性,才有可能在生态文本中提出有现实效用的生态价值观,从而使生态文学能够负责任地面向未来”[11]。

三、可借鉴方法:生态文学多领域链接

中国台湾地区生态文学注重文学的社会教育性与社会动员性,其跨领域链接直接催生了丰富的产品,如生态儿童文学、生态绘本写作、生态旅游指南、生态自然观察导览等。这一点,也能给大陆生态文学创作带来有益的启示。

为使生态文学更好地与普通民众互动,徐仁修创立了荒野保护协会。该协会引导会员在思源垭口实地体验,将书本知识与自然现场相结合,提升了会员的生态保护意识。徐仁修认为,我们要注重对下一代的生态教育,只有这样,在“长大之后,若是成为政府决策官员,他们不会为虎作伥;若是成为企业家,他们早就明白‘违反自然生态的投资’对整个地球、人类而言,是极为亏本、得不偿失的投资”[12](P5)。他主张要让荒野来教育孩子们,因为在热爱自然的孩子们眼里,荒野将会是一个大型冒险乐园。与此同时,为向更多的儿童普及生态理念,刘克襄也做过类似切实的工作。他的《山黄麻家书》以图画为主,配以富有诗意的短句子,同时在书页中有大量的留白,以便于儿童读书作笔记。他的《扁豆森林》系列则针对儿童独特的心理,以拟人化手法,将生态文学与儿童文学有机结合起来。在他看来,生态文学从生发萌芽以来,就有着很强的指向性,即一改人类的生态观,惟其如此,人们更应该注重儿童的生态教育,因为儿童就是未来。

中国台湾地区生态文学写作虽然一度繁花似锦,但不可否认的是,近年来,台湾地区生态文学也不免走入了发展的慢车道。当台湾地区生态文学的自然观察式写作走向成熟时,在其带领下,台湾地区生态文学写作开始转向博物志、自然史、生态图鉴、旅游导览写作。此类写作虽有助于提升人们的生态保护意识,但也存在一定的风险,比如说,专业用语的大量使用,便正在逐渐模糊生态文学与自然科普文章之间的界限。这不可避免地迟滞了台湾地区生态文学的发展进程。台湾地区生态文学发展步伐放缓与社会媒体关注热点的转移,使得原本新锐的生态议题慢慢变得陈旧,无法持续吸引大众眼光。如此一来,台湾地区生态文学写作人才的逐渐流失,就是可以想见的。一言以蔽之,台湾地区生态文学写作已丧失了其原始意义与吸引力。

在这样的背景下,如何在借鉴中国台湾地区生态文学优点的同时,避免大陆生态文学发展陷入台湾地区生态文学所面临的同样困境,就成为大陆生态文学必须面对的问题。可喜的是,在借鉴台湾地区生态文学优点的同时,大陆生态文学写作已步入不断深耕多元发展的良性发展时期。这一点,可从大陆生态文学写作的新近趋势中见出。其一,传统的生态文学形式——报告文学,还在继续焕发生机,沱沱的32万字作品《大地之上——中国生态现场访谈录》(2015),以田野调查方式行走中国多个城市,通过访谈多位生态保护实践者,尽可能地展现了中国生态保护的现状;而李青松的《薇甘菊——外来物种入侵中国》(2015),同样予人良多有益的思考。其二,《青春望天树》书系的出版,标志着大陆儿童生态文学已步入了良性发展轨道。《青春望天树》书系所收录的儿童生态文学原创作品,均以动物为主角,叙述生态故事,传达生态理念。这足可以说明,大陆生态文学能在坚守生态文学写作初心的同时,积极拓展生态文学题材,注重对下一代的生态理念教育。有坚守才有发展,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借鉴中国台湾地区生态文学长处的同时,大陆生态文学一定能从困境中突围。

[1]雷鸣.中国生态文学的生态[N].中国教育报,2010-8-29(04).

[2]宋俊鸿.近三十年中国生态文学的回顾与反思[J].鄱阳湖学刊, 2012(4).

[3]刘文良.中国生态文学发展困局之破解探究[J].思想战线,2013(3) .

[4]刘克襄.旅鸟的驿站[M].台北:大自然出版社,1984 .

[5]刘克襄.小绿山之歌[M].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95 .

[6]王家祥.文明荒野·漂鸟与蝉声[M].台中:晨星出版社,1990.

[7]王鸿佑.在文明与荒野之间静心观察与思考——王家祥要做个自然祷告者[J].新观念,1996(9).

[8]王家祥.自然祷告者·寻找次荒野 [M].台中:晨星出版社,1992.

[9]刘克襄.山黄麻家书[M].台中:晨星出版社,1994.

[10]刘克襄.自然旅情[M].台中:晨星出版社,1995.

[11]雷鸣,李晓彩.中国生态文学亟须走出价值观的混沌[N].河北日报,2010-3-12(10).

[12]徐仁修.猿吼季风林[M].台北:远流出版公司,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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