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邦的诗

育邦

乡村教师

他把那些下雪的时日

都压在台板下

孩子们远走高飞

他卸下肩头的小山

他到山涧里唱歌

奔腾的溪流中

升起蓝色的翅膀

歌声辽远清越

盘旋着某种骄傲

（当然也夹杂着某种失败）

回蕩在空空如也的教室里

又回到了山谷之中

而那些沉默的听众——

数不清的草木，森然肃穆

他把一辈子典藏在这山岚中

他有一种被洗劫一空的快感

似乎足以报复无数漆黑的夜晚

以及盛极一时的夏天

他将从这里升起

携带着兰花草的幽香

迎来永恒的静虚时刻

他从未后悔

他的一生如此苍白

只干过这唯一的行当

江 边

岁月西沉，花香袭人

他在波浪的邀请下

眺望少年时光

蹑手蹑脚，左突右闪

小心地避开那些沉默的子弹

潮水退去

他的体内生长出一位虚弱的英雄

在眼眸之潭中

一朵玫瑰正在燃烧

没有任何秘密

河岸上战栗的足印

与最后的光影

一起消失

水上森林

春天摧毁了大地的防线

一种古老的幻灭

将忧郁发展成充盈的花朵

在月亮缺席的时空中

成为存在的明灯

黑夜是沉默的帝国

丰饶，确凿

水杉林、二月兰和四溢的水道

摒弃由来已久的偏见

在黑暗的庇护下

相互滋长，相互融合

白鹭在黑暗中飞翔

星辰一直追随其后

废黜阳光下的阴影

他拥有一个完整的自我

——即便那么小，那么微不足道

粗鄙的光芒一一褪去

失败的时刻悄然降临

他获取那份属于他自己的自由

凭借越来越深重的黑暗

他喂养着卑小而又独立的自我

也许，他渴求的是

一种毁灭

阳羡茶

她的身体在水中打开

便成为世界的中心

抵达碧绿的极点

她的背后是静穆的土地

如同一位老人

站在竹林间

什么书都不读

浓郁的书卷气息便阵阵袭来

抚慰枯坐者

红尘滚落

这临时的庇护所

高居在一天的塔尖之上

危险

却俯视尘世

当她在水中游弋

浩渺的太湖向地平线延伸而去

青山迢迢，逶迤而来

那些终极的山水画卷

带来了大自然的领悟

在有限的水杯中

我们接受无限的存在

我们观察自己的隐逸

当世界的喧嚣静止之际

一声欸乃，清越杳渺

穿透层层雾霭

作为一种宣告

她不再屈服于某种征服

而是致力于召唤

——世界在她的召唤之下

一一显影

而我们也在偶然之处

看到了自己的面影

南方之河

经过半个世纪的跋涉

他才洞悉这条南方之河的秩序

事实上，他隶属于此

哪怕这是一场无缘无故的灾难

他拥有贫瘠，这是他的合法财富

他凝视它，有时也去岸边散步

它流动，总以区别于逝去的姿态

零落而下的诗行，隐匿着命运

一个笨拙的旅人

在无人走动的黄昏

凝视着沉默的世界

河岸与群山燃烧起来

那么美，那么亮

零度时刻，万物静滞

他领悟到生与死的极端荣光

——心灵的微弱脉动

如同这条河，从未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