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郑相豪

人的一生，究竟要经历多少长长短短的离别？

我与父母的相聚相别，早在小学毕业，考入合肥读初中、高中就开始了。只是那时太年轻，不懂事，没有把父母相送当回事，有时父母跟在身后，目送自己离开，自己却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了。

在我的记忆深处，印象最深的是参军提干后的第一次探家。之前，我给家里写过一封信，告知近期要回家探亲，并没有确定具体时间。那一天早上，我从烟台出发，一路上兴奋地乘火车转汽车，第三天的上午回到离别七年的家乡。当汽车一进吴山镇的车站时，家乡的穿戴和说话的口音扑面而来。我提包下车，一眼看到了父亲笑着走了过来，我感到既亲切又惊奇。半月前，我写信并没有说哪天回来，父亲怎会来车站接我？没等我开口，父亲便取过我手中的提包，边走边说话，两里多路，一会儿便到家门口，母亲高兴地笑着迎了过来，问我吃早饭了没有，我说早上在合肥吃的早餐。放下东西，母亲说：“你爸接信知道你要回来，开始几天我和你爸一起去，每当汽车进站，看到一个穿军装的下车，你爸都要走过去看一眼，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今天你爸终于接到你了。”我的心猛然颤抖了一下，眼睛一热，泪水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这次探亲，我只在家住了七天，便接处长拍来的加急电报，要我速回参加机关野营拉练。那正是12月下旬隆冬季节。临走那天早上天阴得很重，不久便飘起雪花。吃过早饭，我劝父母不要送了，由二哥送我到车站。母亲硬是把我送到村外，一再叮嘱：“不要挂着家里事，安心在部队好好干。”父亲执意和二哥一起送我到车站。上车前，我劝父亲和二哥赶快回去，雪下大了不好走，父亲仍然没有走。当汽车开动时，我看到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在父亲花白的头发上，他向我挥了一下手，眼里闪着欣然期待和有些忧伤的泪花。

我与爱人长时间离多聚少，最难以忘怀的是1980年初的一天。

我正在山东曲阜，参加军区新到任的饶司令员下基层调研工作组。晚上9点多，我回旅行社房间洗澡，这时参加工作组的军区干部部王副部长来敲门，我赶忙冲了冲很快开了门。王副部长说，刚接到干部部通知，中央决定阴法唐副政委进藏，任区党委第一书记，让你随去做秘书工作，你考虑好，明天上午回话。我当时大脑好像被人重击了一下，全蒙了。太突然了，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对西藏很陌生，只知道偏远高寒缺氧，过去看一些反映西藏电影，印象深的是奴隶被残酷欺压的情景，很可怕——去还是不去？去了能否适应环境？爱人孩子无法照顾，不去又如何开口？思想很乱，一时理不出头绪，久久不能入睡。

早晨起床，压在被子上的毛毯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刚吃完早饭，领导通知我立即赶回军区。

我直奔办公室，政治部方副主任和宣传部林部长已在办公室等我谈话，方副主任说，阴副政委点名，让你随他进藏。军区政治部同意阴副政委意见，准备工作只有两天，家里有何困難，由政治部帮助解决。我想既然组织上已作了决定，阴副政委那么大年纪都能进藏，我作为年轻人，还有什么犹豫的呢？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啊，我当场表示，坚决服从命令，一定尽职尽责做好工作，请首长放心！我那时考虑最多的是两个孩子都小，家里的困难只能有爱人扛着，这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怎么好意思向领导开口呢。只能怀着对爱人和孩子的深深牵挂匆匆离别。由于当时西藏情况复杂，工作任务重，几乎天天都要加班，无精力牵挂家里的事。那时通讯落后，费很大的劲，打一次长途电话，时常打不通或打通说不上几句话就断了。唯有接到家书，知道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一切都好，心中才能感到牵挂的苦涩和安慰。后来我又调入云南边防一线工作，部队流动性的特点，我与爱人总是离多聚少。尽管每年都有探亲假，但因部队执行任务的特殊性，也时常不能按时休假，或休不了几天就要返回归队。

我这一生到底与爱人多少次离别，真的数不清了。以至于到我们都退休了，爱人还被朋友邀请，到宁夏中卫的一家公司做会计工作，爱人不放心，担心我一人在家孤独，庆幸如今通讯发达了，每晚9点左右必打一次电话报平安，每当听到电话里的一声问候，总有一股温馨涌上心头。

后来，两个孩子先后考入大学，走上了工作岗位。记得送走第一个孩子时的情景，她喊了声“再见”，转身走进了机场安检的通道。望着孩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和爱人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喷涌而出。是啊，孩子就像一只羽毛丰满的鸟儿，早晚要离开老巢，飞上蓝天，翱翔在天地间的……

如今，两个孩子都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的事业，都不在我们身边，离多聚少。有时赶上休假，时间都很短，因为要忙工作，忙家务，忙孩子，我们能理解。现今通讯发达，实在想了就视频一下，如同见了一次面。每年春节，我们俩轮着去孩子们的家相聚，这样既增添了节日合家团聚的喜气，又化解了思念之苦。我们都加倍珍惜与孩子们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时间也只有七八天，假期一结束，孩子们又要忙工作了，我们不想打扰他们的正常工作和生活。我们每次与孩子们送别，进入机场或高铁站，过了安检或高铁检票口，还要回头频频招手，那种不舍之情难以用语言表达。回家后，也是好几天回不过神来，与孩子相聚的情景时常浮现在眼前。

世间割不断的亲情，总是这样温暖而纠结着。曾几何时，我们不也只是留给父母这样一个背影吗？一次离别，多少牵挂啊！

责任编辑：青芒果